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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流水.天涯by 张尽-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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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啷”小小手里的碗摔在桌上,他震惊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吃力地说:“我不走,不如你把我交给……”

  我大惊失色,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厉声低喝:“你胡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句话不慎,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你还在跟我耍性子!”

  小小眼里水波荡漾,却终究没有哭出来,他掰开我的手,轻轻的说:“我不是耍性子,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到二哥再这样辛苦。这两天我看到二哥日夜操劳,竟没有一时半刻的余暇……二哥,反正你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许诺的,并不是你的真心。现在处境艰难,前途惨淡,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怪你,母……和哥哥也肯定不会怪你的。”

  帝王家的骨血,果然非同小可。

  我心头一凛,轻轻的拍拍他的手,长长的一叹:“大丈夫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我答应了的事,就算千难万难,也一定做到。小小啊……”

  小小一张脸涨得通红,突然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我的腰,低叫:“二哥,你别生气,我只是害怕……二哥,我真的害怕……我怕得很……”

  他的身体就像老树上挂着的枯叶,在秋风里簌簌的发抖:“二哥,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姐姐……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只有你的承诺,你的怀抱,你的歌声,你的抚慰……你不能不管我,不能真的丢下我……我真的怕,我怕你嫌我累赘,怕你不要我,怕你出事,怕你受伤……”

  他的恐惧感那样的沉重,沿着他颤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传入我的心里。我心里一酸,无法言语,只得紧紧的抱着他:“不怕,不怕……”

  小小紧紧的抓着我,就像溺水者抓住手边的一根稻草,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用心,似乎把整个身心,整个灵魂都托付了上去:“二哥,你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孤独,我曾经有过,曾经历过,怎忍再将它加在一个孩子身上,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我不是不要你,而是因为你只有离开安都才安全……你别怕,我已经找到了可以保你安然无事,绝无损伤的武功高手,他一定能够把你送到南荒去的。你明白么?南荒和西凤有四十万被派去镇压百姓起义的禁军,元军奇袭安都,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就逼近仑河,直指南荒西凤,和那四十万禁军对阵。那四十万禁军应该还是在的,那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

  “就算有八十万大军,也没有在二哥身边安全……二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回南荒,我就跟你回南荒;你在安都,我就跟你在安都。如果你去南荒,我就把那四十万禁军交给你;如果你留在安都,我就跟你一起生一起死……”

  我心头剧震,又不敢大声喝骂,只得低声斥责:“胡闹,如果我不留在安都,你和大姐怎么走得出安都?只有你和大姐走了,我才好离开……”

  “不,我知道的,如果我们分开走,只要我安全了,你就会偷偷的带着大姐离开,再也不会见我……那样的话,我不如不走……”

  小小的颤抖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但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的眼神偏执热切,定定的看着我:“二哥,你是言出必行的人,你答应过我,你一身所知,只要我想学,你就会尽力的教我,你现在想反悔吗?”

  我摇摇头,轻轻的说:“不是的。小小!天地之景,有数不尽风流雅趣;江湖风月,另存一番自在逍遥;你前生受困于一地一时,从未领略过自然之美,更不知天地之宽,人情温暖,有时想事,难免困拘一念。如果你可以退开一步,就会发现,自己的执着,实在无此必要。”

  “二哥说的话,有千万个道理,只是我和二哥一样,既然选定了要走的路,就算千难万难,九死一生,我也绝不更改!二哥,你不能背弃自己对别人的承诺,我更不能背弃对自己的信诺!”

  我一震,不意小小竟有如此心志。小小的手劲又加强了几分:“我一定要在二哥的身边!为此,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会用上的。二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言出无悔,不能食言。”

  我微微苦笑,叹息一声:“小小,如果你执意如此,那就和我在一起吧!”

  “是”

  小小声音有力,精神十足。

  我唤来仆役收拾好桌子,眼见慧生还没回来,心里烦闷,内疚无比。

  小小也不再吵闹,他无事可做,就坐在桌旁看我写的“神迹拾遗”,那里面写大多数都是医学案例,少部分是工农技艺,小小出身富贵之地,好逸恶劳,哪里看得懂那个。

  我被他的举动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诸事繁杂,根本没有空闲伤春悲秋,便坐下来磨墨接着续书“神迹拾遗”。

  再想到要独创新学,光有“神迹拾遗”还不足以成事,必须要有一篇可以使天下士子为之叹服的大家之作,才能使他们心甘情愿的承认新学的成立,将心中半信半疑的“神迹拾遗”也奉为圭皋,流传开去。

  心里烦乱,技工案例一类要求精准的东西是写不出来的,但默写文章这样不需要动脑筋的事却还做得来。偶然有记不清原著的,便按着自己理解的意思换词替补。

  

  第十九章 有情痴

  堪堪写完两张纸,慧生回来了。

  我见她此时面容平静,全无怒意,看着我目光只有温柔怜惜。看来滟容果然手腕过人,这么快就把慧生说动了,我对滟容好生感激,惊喜交集的叫道:“慧生”

  慧生微微一笑,转头对小小温声道:“小弟,滟容马上会派人拿些书来给你,你好好的在屋里坐着,读书习字。我和你二哥有些小事,去去就回来。”

  我跟着慧生走出小院,慢慢地在四方楼迂回曲折的楼院挑选无人行走的偏僻楼廊走着。环境虽然清静,我心里却一上一下的,忐忑不安。

  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慧生突然转过头来,怔忡的看着我,目光里迷雾重重,一时难解,良久才低声说:“阿随,你对昆嘉凛……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情势,而是真的……真的从心底里愿意跟着他了,是不是?”

  我如受雷击,全身震动,温山山顶的亲热,草地相惜的知心,玄天门前的一问……魔魅似的向我缠绕过来,使我嗓子有些发干,不由自主的瞪着慧生,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

  慧生定定的看着我,温柔的目光里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凄凉,是惋惜还是失望,是怜爱还是恼怒,最后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庞,喃喃的说:“傻弟弟,你与他,身份悬殊,地位相对,现在虽然急流深隐,终究难免水落礁出之日,更兼中昆毕竟不比西元,礼教森严,如此情怀,俗世难容,情海孽生,是祸非福啊!”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的一笑,喑声说:“姐姐放心,我只是动心而已!情之一事,最易动心,可那不过是一刹一时,未见得动心之后,就可以此心不移,此情不渝。他自然是聪明人,我却也不见得愚笨,如有万一,我自然可以摆脱困境,退身求去。绝不让他只手遮天,困我一生。”

  “但愿如此……”慧生长长的一叹,黯然神伤:“我本以为我此生虽然男女情缘已然断绝,但江湖飘泊,天涯浪迹,总也有个弟弟可以相伴一生,不必孤苦终老……现在看来,也是茫茫一梦……”

  “不会的……”

  可这反驳却是如此的无力,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

  慧生轻轻的搂着我的腰,将我当成孩子似的在我背心上轻轻拍抚着,低声喃道:“先有小小,再有嘉凛。一是信诺所制,一是情意羁锁;你现在泥沼深陷,如何摆得脱这一身是非?浪迹天涯,逍遥平生,已成为奢望,我只盼你能平平安安,至于身在何方,那已不重要了。”

  慧生言语里蕴含的深意,使我心头剧痛,失声惊呼:“慧生,你要离开我是不是?”

  慧生淡淡一笑,嘴角隐有凄然苦意,轻轻的摇头:“我十岁被卖入梨园,早已断了亲缘。好不容易和梨园的兄弟姐妹闯出了点名声,遇到了定郎,本已到了此生知足的时候,却不料祸从天降,遇到了那昏君。梨园子弟,只得你我二人苟活于世。我虽知你是险死还生,与原来的梨园名角流云郎迥然不同,可绝境相依,情义至真,远胜世间骨血之亲,再怎么情境凶险,我终究舍不得离你而去。”

  “慧生……”

  我只觉得眼中有股热气蒸腾,无法说话,慧生的手捂在我的双眼上,轻轻的说:“阿随,男儿有泪不轻弹,且到了平安之时,再哭不迟。”

  “是”

  我应了一声,伏在她肩上,静默良久才退出她的怀抱,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来,对着秋阳晴空,朗朗一笑,长长的吐了口气:“姐姐,你且静坐一旁淡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辞,我必不会叫你失望!”

  姐弟二人前嫌尽释,携手回房。

  走进居住的小院,看见小小一本正经的看书,两人都有些欣慰:只要小小乖乖听话,路再难走,总也走得下去。

  正在商量日后该走的路,就听到院外有人叫道:“阿随”

  听声音却是管鬼祖的,只是声调里充满了喜悦开怀之意,与往常的平淡大不相同。

  管鬼祖大步踏进院来,但见他一扫往日的阴沉孤傲,满面春风,愉悦飞扬,整个人流光溢彩,真真是好一个如玉温润,如珠亮洁的佳公子。

  我咋舌不已:爱情的力量果然弗远无敌,以管鬼祖的孤傲阴沉,竟也会因为与情人相会而绽放如此绚丽的风华。

  慧生从没见过管鬼祖这样的表情,这么轻松的语调,心里好生奇怪,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玩笑的问道:“先生一早拣到金元宝了?”

  管鬼祖喜悦开怀,一腔兴奋,反应比平常慢了好几倍,慧生的打趣他竟没听出来,呆愣愣的回答:“没有啊。”

  慧生惊讶的一挑眉:“那就是拣到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美玉宝石了?”

  管鬼祖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低嚷:“大姐,你逗我呢!”

  我心里有数,但管鬼祖此时的表情实在稀罕得很,叫我忍不住火上浇油,捉弄之意大起: “你一向早起,何故今日春睡迟迟?”

  “这……这……”管鬼祖支吾其词,一脸尴尬。

  我哈哈大笑,谑声道:“芙蓉帐暖春宵短,儿女多情不羡仙。”

  管鬼祖张口结舌,脸上的神情精彩万分。

  我看得心里大乐,但知他于儿女情怀上脸皮甚溥,实在不能再逗弄他了。当下倒了杯茶笑道:“你吃过早餐没有?”

  管鬼祖摇摇头,红着脸一笑道:“你我既然相交相知,我有事也不当瞒你。我二师兄昨夜犯禁进城,现还在休息。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如果你能取得出城的将令,我现在就可以送慧生大姐和令弟走,晚上再折回来接你;如果不能,那我们就夜里走。如果是夜里走的话,你也不必再留在安都了,跟我们一起走就是。有我二师兄在,哪里都去得。”

  迟了,真的太迟了!

  仅仅是一夜时间啊!假如管鬼祖的这个好消息可以提前一夜告诉我,我没有和嘉凛夜出,现在的我,虽然心怀内疚,却还是可以飘身远逸。

  可就是这一夜时间,我却招惹了万万不该招惹的东西,动了本来不该动的心。

  嘉凛和小小,就像两块大石头,挂在情意与信义的绳索上,一左一右挽着我的脖子,各自向不同的地方使力,不论偏向哪边,都会让我心动心痛,难受至死,可我偏偏还想活下去。

  我沉吟片刻,问道:“天赐,带慧生和小小走的事,是令师兄亲口答应的?他知道事情的缘由吗?”

  管鬼祖笑了笑,坦然道:“你不用担心,只要是我的要求,不管怎么样,二师兄都会答应的,何况是这样的小事。至于缘由什么的,你我相交,自当肝胆相照,何必赘言?你只管照顾自己,等我来接就好。”

  我心中感动,却知道此事万万轻忽不得,轻轻的摇头:“事关生死,岂是小事?天赐,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我是知己好友,为了彼此抛头颅洒热血,那是份内的事。可令师兄却是局外人,如果在他不清楚情由的情况下拖累他,就是我们不义,我不能累你做这样不义的事。”

  管鬼祖气得直跺脚,大叹:“留随,你怎的如此固执?这又算什么大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凝声道:“天赐,你以己心相度,如果你我地位相换,你会愿意累我做这样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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