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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永远是孩子-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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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从那个男人身边走开了,可她不到我这里来。她不会那么傻,到这种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来。”
  以前,刺猬一个人被母亲扔在家里的时候,分别有好几个男人找上门来。他们把家弄得乱七八糟,还打刺猬。受连累的总是他。
  母亲总是在事情平静下来以后回家,而且往往是在深夜回家。每次回家以后,母亲都是抱着刺猬,满嘴喷着酒气,抚摸着他的后背说:“妈妈再也不跟男人来往了,从此以后,妈妈只跟你一起过日子……”
  刺猬又狠狠踹了厕所门一脚,回食堂去了。一进食堂,刺猬就觉得长颈鹿在看他,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看电视的时间结束了,孩子们各回各的病室,优希还没回来。优希从来都是点以前就被父母送回医院,今天这是怎么了?
  其实,临时出院回家的孩子星期天不回来并不是稀罕事。病啦,伤啦,晚回来的,甚至厌烦了医院的生活,就此不回来的也有。
  长颈鹿和刺猬一直在食堂里呆到两个护士来关灯。
  “没回来的跟你们联系过了吗?”长颈鹿迫不及待地问。
  “感冒啦,受伤啦,星期一才回来的,有电话吗?”刺猬接着问。
  护士根本不理他们这一套,严厉地训斥道:“去去去,回病室去,再不回去扣分儿了!”说完就把食堂的灯关了。
  长颈鹿和刺猬只好上二楼。

  星期天晚上,病房里很热闹。一般来说,星期一到星期四,就算有点儿小的骚乱,也是比较平静的。相比之下,星期五就热闹多了,就像迎接一个大型活动。已经定好临时出院的,兴奋得大喊大叫,在床上蹦,在楼道里跑,护士的叱责声,回不了家的孩子的叫骂声,摔东西的声音,乱作一团。星期六晚上因剩下的孩子为数不多,是一周里最安静的一个晚上,是海潮的声音听得最清楚的夜晚。
  星期天晚上的热闹跟星期五晚上的热闹有所不同,刚回来的吹大牛,去这儿玩儿啦,去那儿玩儿啦,没回去的嫉妒得大骂,有的甚至动手打起来。男生呢,总要带几本黄色杂志回来。黄色杂志在男生中间传阅,直到翻得破破烂烂。
  长颈鹿和刺猬回到病室的时候,靠窗户的床已经把帘子拉上了,同病室的两个初一男生正在里边嘻嘻地笑。那两个男生一个外号叫浣熊,他的症状是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洗手。另一个外号叫鸵鸟,症状是逃避现实,一有机会就钻到杂志或漫画里去,即便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也会吓得藏到桌子底下去。现在,两人好像正在鸵鸟的床上翻看黄色杂志。
  9点了,镶在天花板上的喇叭里传出准备熄灯的音乐。整个病房渐渐地安静下来,随着音乐的停止,护士关掉了各病室的总开关,只剩下楼道里的灯还亮着。
  长颈鹿和刺猬和衣躺在床上,把帘子留下一道缝隙,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鸵鸟和浣熊还在窃笑,长颈鹿压低声音吼道:“别吵了!”
  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分别被长颈鹿和刺猬制服过。浣熊拉开帘子从鸵鸟的床上下来,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大概又是去洗手吧。
  “别把你手上的皮洗掉了!”刺猬挖苦道。
  10点了,差不多所有的患儿都睡着了,只有长颈鹿和刺猬还醒着,他们对优希还是放心不下,从帘子缝隙里探出头来,听着楼下的动静。
  熄灯以后,没有听见过有谁回来。病房的大门点就上锁,再有人来就得按门铃。门铃声、打招呼声,像他们这么竖着耳朵听,不可能听不见。
  病室墙上的挂钟时针很快就要指向11点了,两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大门的门铃响了。两人悄悄起身下床,从病室里探出头去,伸长了脖子听着楼下的声音。
  楼下的女护士在楼梯处朝二楼值班室的男护士叫着:“我腾不出手来,你给开一下大门!”
  二楼值夜班的男护士赶紧下楼去了。长颈鹿和刺猬踢手踢脚地走出病室,经过值班室时,看见另一个男护士正在背朝里聚精会神地看书。两人从值班室前边穿过,走到楼梯处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上,正听见一个男人在说:“这么晚了,真对不起!这孩子的弟弟发高烧……从家里出来晚了。”
  “没关系!是久坂优希吧?”是男护士的声音。
  “是,是的。我,我得赶11点45分的末班船,不然今天就回不了家了。尽给你们添麻烦了。”
  “知道了,以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没出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
  “怎么了?”
  “这孩子左手腕受了点儿伤……老伤口那里,又……”
  “伤口深吗?”         
  “不深……不太深。因为是在回这里的路上,没来得及去医院,只用手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是吧,优希?”
  没听见优希答话,只听见她在走廊里跑的声音。两人赶紧探出身子往楼下看,优希从他们面前跑过,回她自己的病室去了。虽然只那么一眼,两人同时感到优希很反常。她脸色煞白,好像戴着面具。脸颊好像肿了,眼睛好像哭过似的也肿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虚无感。受伤的手腕上裹着白手绢。
  “是车门夹了一下,伤得不重。”是优希的父亲,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虚伪,“这个包里是她的换洗衣服。”
  “交给我吧。”男护士说。
  “那就拜托您了。”
  长颈鹿和刺猬弯着腰悄悄地下到一楼,看见了大门那边正在离去的优希的父亲和正在送行的男护士的背影。一楼的护士值班室没人,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优希的病室前。
  所有的病室都没有门,只挂一个门帘。优希病室的门帘还在晃动,从里边传出来的声音使长颈鹿和刺猬惊呆了。
  他们听到的是优希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极度痛苦的喘息声,还有优希双手紧抓着床单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尽管隔着门帘,优希那竭力忍受着心灵巨大伤害的痛苦表情,却能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优希那强忍着内心极大悲苦的感情,好像看不见的电波,穿过摇动的门帘,冲击着他们的心房。
  男护士送走优希的父亲回来以后,对正在厕所里照顾发病的女孩的女护士说:“久坂优希回来了,手腕好像受了伤,你给她看看去吧……要不然,我给她看看去。”
  长颈鹿和刺猬一听这话,发疯似的朝男护士狂奔过去。
  那个男护士正在楼梯旁边的女厕所外边跟从里边探出头来的女护士说话,冷不防被长颈鹿和刺猬撞了个趔趄。为了尽可能让他远离优希,两人使劲儿往护士值班室那边推他。
  “干什么干什么!别胡闹!”男护士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糊里糊涂地被推到了护士值班室。
  女护士从厕所里跑出来尖叫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长颈鹿和刺猬把护士值班室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扒拉到地上,他们想尽量多给优希一些时间来稳定情绪。一楼的女生不少人被吵醒,跑到楼道里来看热闹。
  长颈鹿和刺猬趁护士不注意,冲到大门口,打开大门,甩掉拖鞋,光着脚朝停车场跑去。停车场里没有发动着的车,朝医院大门外一看,只见一辆亮着尾灯的车正在远去。
  他们不知道优希的父亲干了些什么,但是,从门帘里边传达出来的悲愤已经融入他们的身体里和感情里,直觉告诉他们,车里那个人一定是伤害优希的人。他们突然抄起地上的石头,朝远去的汽车砸过去。石头一块也没砸着优希父亲的车,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身上突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就地瘫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身旁栽植的树丛里开着的赤红的鸡冠花【注】,现在看上去好像充满了毒液,两人恨上心头,都没有了冲上去把那些毒花踩个稀巴烂的力气。
  
  【注】别名鸡髻花、老来红。花序酷似鸡冠,不但是夏秋季节一种妍丽可爱的常见花卉,还可制成良药和佳肴,且有良好的强身健体功效。——欧阳杼注
  
  半夜里的医院跟白天大不一样,他们简直认不出这就是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山上的蝉鸣一声高似一声,海浪的声音也一阵高过一阵。突然,两人的手同时被人抓住了,是男护士和警卫人员。胳膊被拧到背后,疼得要命,但两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既不求饶,也不回答任何问题。
  护士和值夜班的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关进特别护理室。如果不是犯了大错误,是不使用这个护理室的。这是长颈鹿和刺猬第二次被关进特别护理室。护理室在二楼北头,有两个房间,房间的墙壁贴着厚厚的浅蓝色海棉,以防故意撞墙受伤。房间里有床也有厕所,门被从外边锁着。两人都累坏了,进了特别护理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土桥把他们叫起来,问了几个问题。他们基本上什么都没回答。
  “违反了院规,在这儿住几天,好好反省反省!”最后,土桥只是提醒了两人一下,并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被放出护理室去食堂。优希依然坐在她自己的饭桌前,机械地往嘴里送面包和牛奶。表情呆板,两眼充血。穿着纯棉长裤和半袖衫,左腕包着绷带。优希吃完早饭,默默地回病室去了。不一会儿,又默默地拿着课本,从长颈鹿和刺猬面前走过,到教室去了。
  上课的时候,中午回病房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下午去教室的路上,优希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看长颈鹿和刺猬一眼,就像个木偶,只是机械地按照时间表移动着身子。长颈鹿和刺猬觉得很奇怪。
  下午下课以后,两人跟优希打招呼,可是优希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走出教室去了。长颈鹿看着优希的背影:“肯定出什么事了。”
  刺猬歪着头说:“又成了刚住院的时候那个样子了。”
  两人回到病室,放下课本,来到大会议室准备参加小组会。按说优希早应该坐在这里了,可是没有。小组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不见优希的身影。两人假装上厕所,悄悄地来到一楼,先后侦察了护士值班室和优希的房间,一个人都没有。他们踢手踢脚地走到大门口放鞋的地方,看见优希的拖鞋在她的格子里,这就是说,优希出去了!
  为了不弄出声音,两人悄悄地把鞋提在手上出了大门。
  门诊楼的小卖部里、大厅里、教室里、教学楼周围,哪儿都没有优希的影子。
  两人回到八号病房楼,顺着墙根往后门绕。病房楼后边的空地上,种着许多百日红。光滑的树干,茂密的枝叶,深粉色的花正在开放。两人从树下小跑着前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猫的叫声,他们加快脚步,来到那两个高大的净水罐前边。
  周围没有优希。
  猫的叫声更大了,是那只常见的野猫。以前,这只被住院的孩子们喂肥了的野猫,总是躺在那里睡觉,可是今天很反常。它一声高似一声地叫着,还伸长脖子一个劲儿地朝净水罐顶上看。
  长颈鹿和刺猬的视线被野猫引到了净水罐顶上。差不多有两层楼高的罐顶上,站着优希。优希面向东南方,那边是她多次提到的也是她向往的灵峰。她的表情还是那么毫无生气,眼睛虽然睁得大大的,但目光呆滞,焦点集中不起来。长颈鹿和刺猬同时意识到:危险!
  “干什么哪?”长颈鹿朝优希大喊。
  “快下来!”刺猬边喊边拼命地摇手。
  爬上去?把她拉下来?两人对视了一下,马上做出了决定:上!
  两人同时攀上了围着净水罐的金属网。就在这时,罐顶响起了咯噔咯噔的脚踏金属板的声音。野猫嗷地一声惨叫。两人抬头一看,罐顶上的优希不见了。 
  




第九章 1997年  盛夏




  1

  
  天快亮了,凉爽下来的空气里仍然弥漫着木头烧焦以后的味道。在深蓝色的天空衬托下,胡同两侧家家户户的屋顶的尽头,白烟还在上升。白烟无力地在屋顶上上下伸缩着,在路面上波浪般起伏着。
  优希面前的世界奇妙地摇晃着。每向前迈一步,世界都在摇晃,或者说她自己在摇晃。
  背后传来脚步声,不少人从优希身旁超过去,拐进优希家前面那条小胡同,同时也有不少人从胡同里走出来。胡同口一片混乱。天还没有大亮,虽然还看不清人们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很兴奋。
  “消防队来以前我就看见了,火苗子蹿得老高。这场火灾可不小!”
  “白起来了。警察拉起绳子把现场围上,不让看了,真是的!”
  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看来是从熟睡中惊醒以后跑出来的。
  优希拐进胡同,看见前边20米左右的地方,聚集着五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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