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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杜月笙传-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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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殷实,祇不过家境小康,衣食无忧。

有一条潺湲的溪流,名曰界滨,它界分高桥镇为南北两区,滨北属宝山县境,滨南系上海县辖。因此,杜月笙的至亲,同时又是追随他最久的万墨林君,虽然和他同住高桥镇,但是万墨林的家在滨北,他的籍贯是宝山;杜家花园在滨南,杜月笙籍隶上海。

上海,远在战国时代,曾为楚国春申君的封地,春申君名黄歇,他在楚国当了二十多年的宰相,宽厚爱人,尊贤重士,门下食客三千余众。他的上宾都穿珠履,与齐之孟尝、赵之平原、魏之信陵,为史家并称战国四君。黄浦江,古称春申江,上海旧名春申,又叫黄歇,都是纪念春申君的缘故。

春申君有没有到过上海?大有疑问。因为上海县城,建于元朝,旧制城高两丈四尺,但是建成后的城墙,只有一丈四五,城门窄小,地势偪仄;明清两代曾经一再扩建城门,以应商旅需要。到了清朝,它被划属松江府治。

有清道光十八年(公元一八三八),清廷派林则徐驻广东,查办海口禁烟事件,翌年(公元一八三九)林则徐查毁英商鸦片。公元一八四○年庚子,鸦片战争起,英人陷舟山,侵宁波,一八四一年复陷定海,道光廿二年(一八四二年壬寅),中英签订南京条约,鸦片战争告终。南京条约丧权失地,清廷同意辟上海、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五口通商。

道光二十六年,划定英租界,为中国有租界之始,上海由没没无闻的一座小城,浸假跻于国际都市之林,当以此为嚆矢。嗣后,于道光二十八年,划美租界,二十九年暨咸丰十一年,两度划定法租界。

在尚未划为通商口岸之前,上海的商市,系以豆业为领袖。民间使用的货币,是银两与制钱。当时经营豆业的商人,势力很大,米麦行商所用的斗斛,其较准之权,全部操在豆业帮手里。上海的邑庙三穗堂,俗称较斛厅,厅上置有铁皮斛两只。一为庙斛的样斛,即漕斛,嘉庆十八年(公元一八一三官颁。一为海斛的样斛,也是官颁的,两种样斛容量不同,庙斛一石,约当海斛九斗。而豆业用庙斛,专量由北运南的豆类,米麦杂粮业则通用海斛。这是豆业帮所规定的不成文法。

通商以后,海禁大开,租界不断扩充,新兴事业风起云涌,小小豆帮控制上海市场的局面,不旋踵间被粉碎瓦解,上海市民的生活本质,起了极大的变化。首先是通用货币,改成了墨西哥银元,上海人因银元之一面铸刻老鹰,乃称为鹰洋,又简称洋。一块鹰洋应该折合若干文钱,各业并不统一,由他们自行订定,逐日挂牌。民间典质债约莫所适从,只好权以衣庄业挂牌兑价为准。于是有很长一段时期,民间债券数额载明:「洋照衣牌」字样。

随着外人势力的入侵,上海小商人在沉重压力下茍延残喘,彷徨失据,宣告破产倒闭的时有所闻,杜文卿和朋友合伙所开设的米店,规模极小,他既乏资本,又不善经营,这丬米店在时代转变的巨大浪潮里,有如一叶孤舟,经常都是风雨飘摇,险象环生。

尤自杜月笙出生的那一年起,上海年年天灾人祸,疫疠大作,因此,杜月笙幼年境遇相当悲惨,他所存在的大环境──上海小环境──家庭以及他自身的遭遇,同样的是祸不单行,屡濒绝境。

光绪十五年,他生甫一龄,当年七月,上海时疫蔓延,城乡死者为数极多。八月二十四日起,霪雨四十五天,仓储稻米棉花大量霉烂,于是大饥,民不聊生。杜月笙的母亲朱太夫人在高桥实在无以为食,抱着襁褓中的杜月笙,步行二十余里,到杨树浦投奔丈夫。

可是杜文卿的米店里。情形更坏,米谷供求失调,而价格一日数涨;米卖出去,无法补货,他正在焦头烂额,妻子和长儿同时来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朱太夫人不久便发现连他这位米店老板娘,居然也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两夫妻牛衣对泣,商议着如何从绝境中打开生路。杨树浦是中国最早的工业区之一当时已经开了几丬纱厂。朱太夫人听说纱厂女工的入息不坏,自告奋勇,要去做工。

这一个意见起先被杜文卿否决,因为朱太夫人常年营养不良,体质孱弱,而且当时她又有了身孕,杜月笙纔祇一岁多点,经常需要母亲照料;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大的隐衷:他认为自己身为男子汉,连一妻一儿都养不活还要朱太夫人拋头露面去做工,这是他内心所无法忍受的事情。

为了朱太夫人该不该去做工的问题,两夫妻争执了很久,但是坐食山空,生路缺缺,临到束手待毙的最后关头,杜文卿终于吞下苦果,他让自己的妻子进工厂,腆着大肚皮,拋下了一岁多的奶孩子。

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朱太夫人采取的无异自杀之举,她为杜文卿和杜月笙两父子,为一家生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光绪十六年,杜月笙实足年龄两岁,叫名三岁,那一年夏天,上海流行霍乱,绝大多数的患者猝不及救,马路上,沟渠中,不时可见倒毙的路人。霍乱的魔掌不曾伸到杜家人的头上,但是朱太夫人却在黑暗恐怖时期,生下了一个女儿,产后,她由于极度的衰弱而死亡。

杜文卿悼念亡妻,痛不欲生,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守住他妻子的尸体,号啕大哭。亲友们帮助他料理丧事。他罄其所有,为他的妻子买了一口白木棺材,并且雇人舁抬回高桥故乡,他的侄儿杜金龙和嫁给同镇万春发君的一位妹妹,以及朱太夫人的娘家,包括他那位做泥水匠的妻弟朱阳声,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同样的艰苦,无法向他提供经济上的支助。迫于无奈,他将朱太夫人的灵柩,浮厝在距离杜家花园不远的田塍上,他自己一面哭着,一面取来一束束的稻草,捆在灵柩的四周。贫穷潦倒,以致妻子的棺木荒丘暴露,这是他终生引为憾恨的一件事。

朱太夫人之死,给与杜文卿莫大打击,乱世为人,生不如死。可是他拋不下一对失去母亲的小儿女。他把杜月笙和他的妹妹,一同抱回杨树浦,一面要为生活奋鬪,一面亲自哺育两个孩子。撑到精疲力竭,他无法支撑得住,他唯有忍痛割爱;牺牲女儿,将她送给别人领养。

若干年后,杜月笙历尽沧桑,自力奋鬪成功,他身为沪上闻人,举国钦重的大阔老,拥资千万,挥金如土。他便曾一再公开布露希望能够找到他的妹妹,图个兄妹相见。他所掌握的唯一线索,──他妹妹当年是被送给一位姓黄的宁波商人从此以后,他受过不少次骗,经常有人报告假消息,或竟是冒充,一直到他民国四十年病逝香港,以杜月笙这样显赫的声势和地位,他这个渴切的愿望,始终没有达成。

光绪十七年,上海又是怪异连连,夏日平地生毛,白者如羊,黑者如猪。七月二十九日狂风骤雨,终日不停,田园庐舍,多告损伤。尤其这一年杨树浦又闹事,当地农民为了阻止英租界工部局筑路,和租界当局发生冲突。这是中国农民自动反抗外侮的第一次。与此同时,哥老会的党人,在江苏、安徽一带,到处焚毁外国人设立的教堂。

动乱声中,草木皆兵,杜文卿内外兼顾,早已心力交瘁。一位温柔可亲,沉默寡言的女人,悄然参加一向都在苦难里的杜家,她是杜文卿的续弦,张太夫人,虽然他们并未经过正式结合手续。

她年纪很轻,对于杜月笙这个自小失去母亲,一直不曾好好调养的孩子,有一份与嫡母相埒的挚切情感。她爱护杜月笙,无微不至,如同己出,家境虽则贫困如故,可是,偎倚在张太夫人身畔,仍还是杜月笙童年时期,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惜美好的时光犹如昙花一现,他的幼小心灵,不久又受到更大的创伤。

黄浦滩上小东门里

从八字桥穿过洋泾镇,钦赐仰殿,滚滚浊流的黄浦江,横躺在杜月笙的脚下。他找到了渡头,默默的随着众人上了木船,付过船资,缩在渡船的一角,心里分辨不出是恐惧,还是喜悦?不过若干年后,他还记得些当时的感想,尽管浦东浦西只有一江之隔,在家乡的高桥人,却多的是一辈子都不曾到过上海,因而,它彷佛又有点儿沾沾自喜。

杜月笙闯进上海的那年,上海仅是一座方圆十里的小城,一丈四五尺高的城墙,残破缺裂,苍苔斑剥,城外有一条护城壕。壕里是东倒西歪,湫隘嚣尘的小平房,壕外便是租界,这条护城壕后来被填平,成了区分华界与租界的民国路。

高楼大厦刚刚开始兴筑,外滩的外白渡桥,还是一座平桥,跑马厅但见一片芦蒿,泥城桥北,荒烟蔓蔓。杜月笙在外滩下了船,折往西走,转眼之间便到了十六浦。

当年的十六浦,市廛已经相当繁盛,因为它是上海水陆交通的要冲,从外滩直到大东门,沿黄浦江建有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轮船公司的码头。东向津沽、宁绍,西航长江上游各埠的轮只,都在这里停泊。因此各大码头附近,人烟稠密,店肆货栈鳞次栉比﹐每天从早到晚,一片熙攘热闹气象。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码头附近更是大呼小叫,吵吵闹闹,浦东乡下来的小孩子,几曾见过这样热闹嚣杂的场面?杜月笙杂在人丛中,目迷五色,随波逐流,也不记得走了多久,看见街边一连串的有着许多家水果行。这才猛然记起此行目的,问了两次讯,找到了鸿元盛水果店。

鸿元盛店面不大,生意做得到是满发达。十六浦的水果店,多半是中盘批发,他们从大盘水果行批来各色水果,转卖给上海各地的水果店、水果摊,挑卖水果的小贩。有时候,为了争取更高的利润,他们也会派人直接到轮船上去批买,或者推销货色,给各地前来采办的商贾。

老板看过了荐函,收留了杜月笙,命他做一名学徒。学徒没有薪水,只供吃住,一个月发一两块剃头淴浴钱。店里自老板以下,有店员,兜生意的跑街,以及其它比较月笙资深的「师兄」。杜月笙初来乍到,又是乡下人,年纪小,识字不多,一切外行,百事不懂,难免要吃苦,受气。他到鸿元盛的头三个月,生意上的事情,连一点边都沾不着。他的主要工作,是服侍师兄、店员、跑街,被他们支来使去,做这做那。渐渐的,他算巴结上了老板老板娘,成了老板的小厮,老板娘做家务的得力助手,倒夜壶,刷马桶,什么苦差使都落在他身上。有一段时期,为了求生存,图发展,他确能尽心尽力,任劳任怨,不叫苦,不喊累,天不亮起床,一直做到深更半夜。店里每一个人都安歇了,纔捱得着他摊开地铺睡觉

由于他初期的表现很好;吃苦耐劳,忠诚可靠,店老板渐渐的对他寄予信任,开始派他跑腿了。跑腿之初,做的全是粗活,譬如背负肩挑,送货提货。工作毫不重要,不过,他仍然私心欣慰,因为他已经从卧室厨房里挣扎出来,跑码头,上大街,不免有天地开阔,眼前一亮的感觉。

但是一到大街和马路上去,他不久便发觉,这所谓的十里洋场,花花世界,真正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当时的上海,五方杂处,各路英雄好汉麕集,无分中外人士,都认为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上海遍地是黄金,消息不胫而走,终于引来大批胸怀大志、手法高明的人物,赌徒、骗子、盗贼、扒窃,咸以大上海为他们大显身手,一展鸿猷的理想场合。软骗硬抢,揩油调包,他们巧取豪夺,令人防不胜防。

这其间,杜月笙难免也上过若干当,吃过几次亏,回店被师兄斥骂,老板责打。于是他开始憬悟,要想在上海街道和码头上混,处在牛鬼神蛇,三山五海的人物之中,结交朋友,应该是首急之务。

然而,想在那种神出鬼没,波谲诡秘的复杂环境里交朋友,以一个十五六岁乡下的小伙计,既没有请客置酒的本钱,又缺乏有力人物的汲引,那真是谈何容易?因此,杜月笙在十六浦的第二段时期,是他一心一意想要攀仙桂,步青云,寻觅有力的奥援,访求稳妥的靠山。他倒并非奢想茅锥脱颖,出人头地,他唯一的目的,只不过能使自己不再吃亏,不再受欺,他满心敬业乐群的虔诚,一腔谦虚求教的意念,于是盲目的摸索了许久,其结果是一无所得,没有人看得上这个浦东来的小伙子。

昏天黑地,瞎摸乱闯,在黄浦滩上几度跌跤,摔得鼻肿眼青,头昏脑胀。旋不久到了光绪三十年,月笙十七岁,那一年的大上海,在新旧势力冲突,中西文化激荡下,终于爆出了革命性的火花。华夏睡狮觉醒了,彷徨失据,莫知所措的上海百姓屹立起来,那一年,日俄开战,沪上震动,黄兴组织的华兴会,在湖南起义失败,消息传到上海,人人为之热血沸腾,沪上士绅又为美国人虐待童工,倡议抵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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