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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杜月笙传-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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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他拿那两千块钱去狂嫖滥赌,尽管挥霍;那么,卽使数他有胆量,有肩胛,手条子宽,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假使,他用那笔钱存银行,买房子,开丬店面,这样他就是一个不合我们行当的普通脚色。事实上呢,他花大笔的钱去清理旧欠,结交朋友,杜月笙的做法等于是在说,他不但要做人,而且还要做个人上之人,从这一点,我断定他是我们最需要的得力帮手,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培养他,扶植他」

「妳有道理!」黄金荣十分高兴,笑逐颜开,猛的拍了一下大腿,一根大拇指,高高的向桂生姐翘了过来。

桂生姐笑笑,再问一句:

「现在孤小人要结婚了,你这个做老板的,预备怎样帮他的忙?」

黄老板心里正欢喜,当时便豪爽的说:

「要用钱,叫他到账房间去拿;要挣面子,由我黄金荣来替他做媒。」

桂生姐依然笑着,只是她在轻缓的摇头。

黄金荣吃惊了,他睁大了眼睛问:

「这么样还不够呀?」

「最好再添两桩。」

「那两桩?」

「头一桩,法租界的三只赌枱,你便拨一只给杜月笙,让他自己有个财源。第二样,你喊他也在同孚里租一幢房子;一来,住得靠近,联络方便,二则,也好给他面上贴贴金,杜月笙一步登天了,他跟黄老板一式的有个象样场面」

这一次,黄金荣煞费踌躇了。因为,这「再添的两桩」,实在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头一桩,当时的法租界,一共只有三只赌枱,所谓赌枱,实际上便是一家规模宏大,包罗万象的赌场,一年四季,日进斗金,金银财宝,滚滚而来。诚然,拨一只睹枱给杜月笙,并非叫杜月笙去开丬赌场,开赌场的,自有拥资巨万,财富惊人的广东大亨。杜月笙拨到一只赌枱那是叫他去负责一丬赌场的安全,而这里所谓的安全,又不仅是抱抱枱脚,保保镳,免得被人放抢、偷窃、讹诈,或者惹事生非。他是要把上自外国衙门,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套得拢,摆得平,以使赌场安然无事,大发其财。这份艰巨而繁剧的职责,对于年纪经,刚出道的杜月笙,未免太嫌沉重了。

江南人有句俗谚:「皇帝不差饿兵。」赌场老板对于职掌安全重任的保护者,致送的开和报酬,自然是一笔惊人数字,但是这一笔钱,保护者所能拿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份。由于赌场利润丰厚,是个发大财的码头,几乎人人见了眼红,个个都在垂涎,工部局,巡捕房,但凡能够揷一脚,捱个边,碰两下的衙门机关以至个人,按期孝敬红包,分派财香,都是少不了的。除此以外,赌场本身还要雇用一批专责的保镳,专门应付突发事件,甚至于,赌场附近的叫花子,穷极无聊,铤而走险的散兵游勇,亡命之徒,赌脱了底,输豁了边,连「千古艰难唯一死」都不顾了的赌客,随时会有预算外的「打发」。赌场保护人所面临的,不啻是大千社会属于最阴黯的那一面波谲诡秘,千头万绪,一个弄不好,小则赔钱受累,蚀面子,下台型,大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黄老板为爱护杜月笙着想,对桂生姐的这个建议,也不得不加以慎重的考虑。

在同孚里替杜月笙租幢房子,另起场面,比起拨只睹枱来,似乎简易得多。不过,黄金荣的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顾忌,当年的黄公馆,原来便是卧龙藏虎之地,他手底下多的是又武两档的脚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人为他拼过命,有人为他赚过大钱,有人为他建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份、历史渊源和职司重要那一方面来讲,站在杜月笙前面的人比比皆是,骤然将默默无闻的杜月笙,隐隐中提到跟黄老板分庭抗礼的地位,是否会引起物议,发生内部问题呢?

在民国初年,黄老板还不曾迁往钧复里以前,同孚里曾有所谓的八大家,这八大家的主人,其姓氏之显赫,适足以说明黄老板早先的顾虑,非为无因。盖自黄金荣一家以次,另外七家住的是王阿庆、傅阿发、杜月笙、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范恒德。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亨字号人物,其中最起码的范恒德,后来也曾是上海大舞台的老板。

于是,黄金荣当下回答桂生姐道:

「妳让我再想想看。」

桂生姐当然也知道,想使月笙「一步登天」,确是兹事体大,她不再坚持,同意等一个时期再说。隔不多久,她便很欣喜的发觉,黄老板不仅是在「想想看」,而且还在一步步的做。不论人前人后,他对杜月笙总是特别热络,格外垂青,而且一声声「绝顶聪明」的夸不绝口。他显然是在加意提高杜月笙的声望和地位,同时,他也是在向手下的人表示,他势非重用杜月笙不可。

许多重大而机密的工作,他交由杜月笙逐项顺利完成,凡是容易有所表现,出人头地的差使,他总是派杜月笙去做,于是人们都在说:杜月笙时来运转,眼看着他就要出道了。

开山门徒闯了穷祸

极其巧合的,杜月笙自己在这一段时期,居然也能够洗心革面,力争上游,他把早年那种小白相人的习气全部摒诸同孚里外,开始摆出相当的架势和派头。他发挥「着是威风」的功能,使自己的装束时髦而体面,他每次出门身上都带有为数可观的零钱,遇到卑田院里的伸手大将军,钉靶瘪三,告地状,讨车钱,各色各样的乞丐,他总是信手施舍,甘霖普降,使得众口交相颂赞,俨然一副好心肠阔大爷的姿态。

在黄老板大力提携,自己迎头赶上的两股力量冲激下,杜月笙派头一天天的大,名气一日日的响。这位清帮悟字辈的小师傅,居然也开起香堂做老头子了。终杜月笙一生,他只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开过一次香堂,收了一名正式的门徒,亦卽所谓开山门的徒

他是江肇铭,字小棣,苏州人,一口吴侬软语,天生聪明伶俐,性格柔和,一辈子极少发过脾气。他曾在上海大世界管过事,每逢相熟的太太少奶奶去听戏,小囝要痾屎撒尿,叫他领来领去,他都是笑迷迷的毫无怨言。

江肇铭绰号「宣统皇帝」,除了他的尊范和溥仪酷肖以外,又有一解。那是因为他少年时期,经常走马章台,浪迹平康,患有一个很怪的毛病。每一发作,两腿抽筋,相互缠绞起来,变得像是炸麻花,卽令有大力士,也难以为他扳开。

这位杜月笙的开山门徒弟,伶俐剔透,无往不利。识者认为他在杜氏一生交往的人物中,论「天纵智能」,应与大律师秦联奎,名医师庞京周相颉颃。举一例以喻之,秦联奎是有名的通天眼,能够搯指算出过去未来,颇为灵验。抗战时期,有一位天津富商慕名拜访,请他指教,秦大律师看他一眼,便说:「你太太带着孩子,自远道来寻你了,现在就在外面。」富商闻言大为骇异,可是出去一看,果然不差,从此乃将秦大律师敬如神明

江肇铭嗜赌,大有早年乃师之风,当时黄浦滩上赫赫有名的严老九严九龄,在英租界西区开了丬赌场,赌法以「摇摊」为主。所谓摇摊,便是掷骰子,一口摇缸,盛了三枚骰子庄家代表赌场,和赌客们处于敌对立场,血肉相搏。江肇铭喜欢这种赌法的简单明了,直接了当,因此常为座上客。有一天,他连战连北,输得不少,渐渐的变得急躁起来,最后局,他罄其所有,约摸是一两百元,他单押三点,将赌注放在出门,意思是只向庄家搦战,来一次孤注一掷,龙争虎鬪。

由于赌注下得大,江肇铭的路子走得险,当时的赌场上,气氛非常之紧张,庄家抱定摇缸,连摇几下,当众公然揭开缸盖,赌客们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却齐齐的发出一声叹息,三颗骰子,两颗四点,一颗二点,——这是「二」,恰好落在白虎,庄家统吃,「宣统皇帝」完了。

赌「摇缸」的规矩,一局揭晓,必定要等赢的吃,输的赔,枱面上的赌资统统结算清楚,收支两讫。然后再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于是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里的骰子点数。

那里想到,就在江肇铭最后赌本行将被吃的当儿,代表赌场的庄家,一时手忙脚乱,粗心大意,不等赌账清算完毕,自家先把摇缸盖上,连摇几下,放在一旁。

江肇铭正在懊恼沮丧,疚恨万分。无意之间被他发现了这一幕,随卽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将眉头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一副笑脸,喜孜孜的向庄家说

「该你赔我了吧?」

「该我赔你?」庄家不由一怔,随卽便打个哈哈说:「点子还摆在缸里,你押的是三,我摇出来的是二。」

江肇铭瞟一眼那只又摇过了的摇缸,一耸肩膀,轻飘飘的说

「不要瞎讲,摇出来的明明是只『三』。」

庄家也去看看那只摇缸,一看之下,他脸色大变,心想偶然差错,这下糟了。方才分明摇出来了「二」点,如今自己竟将赢钱的证据湮没,重摇了这一次,他怎敢保险缸里的点数仍然是「二」,而不是「三」呢。

这局摇出「二」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揭晓的,庄家自知大错已经铸成,为了幸免于万一,他眼睛扫着四周的赌客,急急的问:

「各位刚才都看到了的啊,我摇出来的是『二』。」

「是『三』!」江肇铭抢在前面,斩钉截铁的说。

四周的赌客闷声不响,喋若寒蝉。有人存心想看赌场的好看,有人摸不清江肇铭的来路,这小伙子莫非吃了老虎心,豹子胆,敢来啃严老九的边?以区区一名赌客,与堂堂一丬赌场为敌,抓到毛病,便要硬吃,这个脚色未免太狠了些。

局面僵住了,于是严老九亲自出马,他先吩咐庄家照赔,然后和颜悦色,三言两语,用上江湖切口,盘明白江肇铭是同孚里黄公馆门下,通字辈尚未出道,名气倒蛮响亮的杜月笙格学生子。他当场抹下脸来,声声冷笑的说:

「了不起,了不起,眞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这丬赌场,只好照你的牌头打烊了!」

言罢,他回过头去厉声一喝

「给我把大门关上,我们立刻收档!」

在场的赌客们,几曾见过这么严重紧张的场面?轰的一声,急速逃离江肇铭的身畔,纷纷奔向赌场后门,大家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唯恐迟了一步,便会城门失火,池鱼遭殃,白白的陪江肇铭吃卫生丸。

至于江肇铭自己呢,据他后来告诉朋友说:他几已料定不能活着走出赌场了,他抱定「横竖横,拆牛棚」的心情,一手拿着「赢」来的钱,一手拎着自家的脑袋,大踏步的也往后门走,眞是天保佑,他竟能平安无事的回到下处。翌日,消息扬扬沸沸传开,英租界的大亨严老九,所开设的赌场收歇了,起因是杜月笙的徒弟江肇铭跑去硬吃,这个说法虽然在无形中急剧增高了杜月笙的身价,然而,它同时也给杜月带来天外飞降的奇祸,以及极其棘手的问题。

英租界和法租界,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地区,双方「人物」虽有来往,但是利害关系和所持立场大不相同。严老九在英租界财势绝伦,是灼手可热的大亨,黄浦滩上的声望,他未必在黄金荣之下。而黄门杜某的学生子江肇铭,居然使他自动关了赌场,这一笔账,全上海的人都在密切注视,倒要看看严老九找谁去算?

于是杜月笙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他自己处境极为尴尬的时候,很漂亮的露了一手,他坦然挺身而出,负荆请罪,避免黄老板这场推不脱的麻烦。他唤来江肇铭,把他当众大骂一顿,然后带一笔钱,领着他的徒弟,从法租界走到英租界,专诚拜访严老九

他对严老九恪尽礼数,不卑不亢,颇有方面重镇的气概。他为自己的徒弟赔罪,并且赔出那日江肇铭「赢」来的钱。他再三坚请严老九抽落门闩,重新开张,声言届期必定约些朋友来捧场。

彷佛是在看别人家的热闹,严老九一心只想掂掂杜月笙这小伙子的份量,他以为杜月笙会被这白相地界的惊涛骇浪吓倒,想不到他竟从容自在。落门落槛,于是严老九不得不连声佩服,逢人便夸杜月笙为人「四海」,遇事担得起肩胛。

严老九施出上门闩,关赌枱的这一招,无异是以「上驷」对「下驷」,败了固然坍台到家,落花流水,卽令挣回了面子,其实也是胜之不武,在他来说这是极不划算的一个回合。可是在杜月笙这边,却大大的拜领了严老九的厚赐,经过这次事件,他竟然在英法两租界声誉鹊起,平步青云,杜月笙三个字开始在白相地界不胫而走,他旣然单枪匹马的和严老九扳过斤头。现在他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

黄老板心中也是暗暗的欢喜,杜月笙这小伙子眞正有出息,有「亲头」,于是,顺理成章,公兴里那只赌枱——公兴俱乐部,便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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