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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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哥说他年岁大了,吃不来风霜露之苦。隔壁头走火入魔,即使我们动身也还要瞒住他点。廷荪哥有点迟疑不决,他决意留下来看看风色。」
朱学范便问:
「顾先生他们几位呢?」
提起顾嘉棠,杜月笙便得意洋洋的说:
「顾嘉棠、叶焯山他们倒是很难得,他们宁愿放弃在上海的事业和财产,决定跟我到天涯海角。」
陆、朱、徐三人赞叹了一番。杜月笙向徐采丞微微的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方才说东洋人派重兵扼守杨树浦和十六铺,监视租界码头,他们的目的,恐怕并非在我杜某人一个子身上吧?」
徐采丞也笑了,他坦然的说:
「自然啰,租界里还有不少大好佬不曾走,譬如说宋子文、兪鸿钧、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等等,假使能够生擒活捉,影佐的功劳也不在小啊。」四百万债一举还清
杜月笙听后,哈哈大笑,然后便扫一眼跟前的三名心腹,宽忍他们说:
「因此之故,你们便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有这么多要人在上海,逃离虎口,戴先生他们一定有稳当妥善的万全之策。」说到这里,顿一顿,眼晴望望陆、朱二人,问道:「现在的问题,就在你们两个了,京士,学范,你们打算怎么个走法。」
陆京士答说:
「我早已决定了,先到宁波,再从浙赣铁路去长沙,转汉口,学范决定直接到香港。」
「很好。」杜月笙点点头说:「时候不早,你们还是各自回去准备,中央政府迁川,我往后必定会重庆去的,今日就此分别,把晤之期,相信不会太远。」
最稳妥有利的时机,一直等到十一月二十五日晚间,宋子文一只电话打到杜公馆,简单明了,他只是通知杜月笙说:
「船票买好,渣华的『阿拉密司』号,停在公和祥,明天晚上上船。」
公和祥码头,座落百老汇路之南,距离外白渡桥不远,和闸北、引翔两区,相当接近。当日,杜公馆家人亲信议论纷纭,唯恐日本人派兵,或是密遣便衣,劫持拦阻,因此,有人建议杜月笙化装了再溜上船去,有人主张多派弟兄,沿途布置,遇有紧急状况,拚死保护,突围登轮。又有人要借重捕房和英法军队的力量,请他们在杜月笙登轮前后,派队戍守,宣布戒严。
「算了吧。」杜月笙却一挥右手,一耐烦的说:「我杜某人一不化装,二不要保护,到了时候,我一个人走。至于戒严,顶好请你们戒戒隔壁头的严,现在只要张大帅听见你们哇哩哇啦的喊,那我才真的走不成咧。」
吓得众人不敢言语了,于是他先和妻子儿女,道过了别,略作陆续赴港的安排,临到最后,杜月笙才说出他的苦衷:
「明天我走,上船前后难免要冒三分险,所以我谁也不带。」
第二天,行前,又召见了万墨林,王国栋,他先问王国栋:
「你算清楚了没有?我的负债额一共是多少?」
「老早算好了,只是爷叔一径忙,不曾问起。」王国生报了一笔数目,人欠欠人两抵,杜月笙的亏空,数逾四百万元。
万墨林暗地里一吐舌头,却不料被杜月笙一眼瞥见,当时他带笑的问
「这笔数目很大啊?」
万墨林声音宏亮的答道:
「当然啰,爷叔,四百多万咧!」
于是杜月笙出人意外的扬声大笑,他站起来,一拍万墨本的肩,朗声的说:
「墨林,你不必担心。我看好了,这趟我出门,到抗战胜利了回来,只消花几块银洋钱,就可以把这四百多万的债还清。」
杜门中人,将杜月笙的这几句话,反复咀嚼,私下频频讨论,大家都弄不懂,他怎么会有先知之明,杜月笙终其一生,既乏经济眼光,也无数值观念。可是他这一次作个预言八年之后果真兑现,抗战八年,胜利复员,币值一眨再眨,胜利后伪币兑法币是两百对一,旋不久改金圆券,杜月笙还清八年前四百余万巨额债务,拿金圆券折算,真是轻而易举。
当时,他再问万墨林一句:
「墨林,这些天来,我陆陆续续关照你的事情,你都记牢了没有?」
「记牢了,爷叔。」
「那么我就不必再说一遍了。」杜月笙宽慰的笑笑,又道:「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不曾关照你的事件,我也不必多提,总而言之,我在上海的时候,一切事体应该怎么办,我不说[·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你也晓得,我离开了上海,不妨照旧办理便是。」
「晓得啦,爷叔。」
是夜,杜月笙轻装简从,微服成行,他只带一名随身仆役,一部汽车开到公和祥码头一路顺利无阻:「阿拉密司」号英国客轮灯光灿灿,倒映在黄浦江里,像有无数银蛇乱闪乱窜。噩耗频传伤心落泪
平安无事,上了英国豪华邮船,洋茶房鞠躬如也,导引杜月笙到大餐间,灯光荧荧,暗香浮动,正当中有一张大圆桌,环坐一群高冠峨服,雍容华贵的中国大好佬,他们之间有人偶一回头,看见杜月笙翩然驾到,于是欣喜万分的发出一声欢呼
「好啊,杜先生来了!」
杜月笙一眼扫去,宋子文、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都是极熟极要好的朋友,于是一一握手寒暄谦让入座。一群老友虽然还不曾逃出虎口,却是兴致很高,不歇的欢声谈笑。
移时,又由杜月笙领头发出一阵欢呼,大餐间里更热闹了,因为上海市长兪鸿钧姗姗来迟,但仍及时赶到。
当英国邮轮大餐间里的中国大好佬分别归房就寝,成千上万的日本「皇军」,正在餐风露宿,披星戴月,荷枪实弹的十六铺、杨树浦,沿黄浦江两岸紧密布岗,虎视耽耽,准备随时截拦劫持中国留在租界的那几位大好佬,只是他们徒劳无功,非常失望,翌晨「阿拉密司」号启椗,万千「皇军」也只好眼睁睁的望着英国邮船徐徐通过黄浦江,辞离吴淞口,驶入万顷烟波,浩瀚无际的中国东海,直航香港。
有这么许多要好朋友朝夕与共,同船南航,杜月笙香港行的旅途愉外,自是可想,一行人整天谈谈说说,将十一月二十六日之夜,上船前的恐惧紧张,暂且遗忘。
抵港之初,杜月笙约钱新之为伴,两位一搭一挡的好友同住九龙半岛饭店。真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平时的习惯,夜里一个人睡不着觉,房里没有夫人,也得有个男伴,否则他便在风吹草动之时,疑神疑鬼,吓的辗转反侧,无法入寐。又有一个怪毛病,夜夜要别人为他捶背捶腿,一直要捶到他阖眼睡去,方始可以歇手,然后悄然退出。在家中,凡此毛病再多些也无所谓,到了洋味十足的大旅馆,…杜月笙到了香港,正是「十手所指,十目所视」,人人都在用奇的眼光,加以密切注视。于是,杜月笙的生活起居,眠食情形,经茶房绘声绘影的一说,立刻便在香港的茶楼酒肆,引为笑谈。
除了语言不通,食住不安,环境太不习惯,杜月笙乍到香港,劳心焦思,困扰还多。日本在上海的三员主将,沪战统帅永野修身,陆军指挥官松井石根大将,和特务机关长川本大作,乃至奔走各地的日本大本营情报部长土肥原贤二,这一批「不可一世」的日本军要,当沪战爆发前夕,卽已威胁利诱,千方百计,使杜月笙留在上海「助纣为恶」,帮他们统治在上海的五百万市民。上海陷落以后,他们便派遣密谍,布置重兵,准备在必要时将逃离上海的杜月笙加以劫持,他们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断乎不容杜月笙插翅飞去,然而,杜月笙却偏偏利用他们的警卫森严,如临大敌,十一月二十六日晚上,跟往常一样,只带了一名随从,自华格臬路登车出门,当时,在杜公馆附近守候侦伺的日本特务,都以为他是跟往常一样,驱车回蒲石路十八层楼公寓安歇,那想到他汽车遶过十八层楼,转一个弯,过外白渡桥便上了公和祥码头,坐进了阿拉密司号的大餐间。
杜月笙、宋子文、俞鸿钧等全部安然离沪的情报,送到日本军部,永野、松井、川本不禁为之老羞成怒,他们重责各级特务,同时决定对杜月笙的相关人物,施以严厉报复。
所以,杜月笙离了上海,抵达香港,反而和日本军方展开了明争暗鬪,而且此一鬪争由于他人在海外,难以遥控局势,再加上杜门中人一时的疏忽大意,因此在一开头时颇为吃亏中汇银行和衡恒侦骑密布,每天都有几位杜门中人无缘无故,被日本便衣绑架到特务机关部,严刑拷打,百般凌辱,有不少人死去活来,或则成了残废,或则奄奄一息,不知下落。
杜月笙人在香港,鞭长莫及,每天听到这种噩耗,使他情急落泪,忘寝废食,他担心家人亲友的安全,更为无辜被拘者伤心难过,引为无上的咎恨,成天到晚,他尽在跌足嘘唏太息的说:
「我累了他们!我害苦他们!」
与此同时他还得振作精神,诸多策划,如何想尽方法,援救陷身黑暗世界的家人亲友出来,首先他命令留在上海的学生门人,把家小护送前来香港,但是他家庭之中意见很多,除了孙氏夫人带了维屏、维新两个儿子,因为留学,早已去了英国。他的嫡妻沈月仙阿芙蓉癖已深,根本无法…也不愿意出远门,后来说是陈氏夫人也想看看风色,暂时不走。凡此问题倘若杜月笙人在上海,只要一声大喝,几句责骂立刻可以解决,但是「君」在外,阃中有所自由,杜月笙在香港急得再跳脚都没有用,他望眼欲穿,等了许多天,姗姗而来的只有姚玉兰,外加长子杜维藩、长女杜美如,以及几个小儿女。大战方休粪战来哉
恒社中人,多一半弃家离产,投身抗战阵营,留在上海的,也不在少,头一桩,因为上海还是一处重要工作基地,杜月笙不能把恒社中人全部撤离,否则的话,将来的沪上地下工作,刀光剑影,神出鬼没的地下工作,便那来的那许多好戏可看?
上海是一个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大都市,尤其租界地区,由于洋人统治,扞格难入,他们唯一的武器──巡捕又被帮会人士,多年垄断把持,清洪帮势力之大,莫可御京,待三大亨崛起沪滨,「杜先生」一枝独秀,他治清红两帮于一炉,「白相人」脱颖而出,所有租界居民的衣食住行,都跟杜月笙息息相关,租界里出了重大的案件,尽管外国人鸡毛令箭一道道的下,破与不破,巡捕房要先看看杜公馆的风色,天大的事情,天大的纠纷,外国人拉炮来轰都没有用,只消有「老朋友轧脚」(白相人挺身干预),便凭杜月笙的「言语一句」,两造揎拳掳袖,捻枪弄棒,卽令在性命相搏的当儿,只要旁边有人轻轻的提一声:「杜先生关照你识相点啊」,再狠些的人,立刻便俯首贴耳,乖乖的不敢动弹,息争而去。
因此,多年以来,十里洋场,简直就是杜月笙的天下,自从杜月笙从善如流,洗心革命,十里洋场的达官巨贾,升斗小民,人人都把杜月笙视为生存的凭借,安定的力量。杜月笙在华格臬路,鸡鸣狗盗徒宵小,为非作歹都得有个限度;杜月笙要广结善缘,他们便不能不「盗亦有道」。
在这种情形之下,杜月笙一离开了上海清洪中人,地痞瘪三,反倒解脱了桎梏,打开来枷锁,他们无拘无束,一涌而出,将人烟稠密堪称世界第一的租界,闹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抢案、窃案、暗杀案、各色各样的罪行,层出不穷,直线上升,闹得上海人无法安居乐业,捕房中人,一个个乱了手脚。
举一个例,早年没有化粪池,上海租界住户的排泄物,全靠挑着「黄金汁」担子的粪夫,按时按刻,前来清除。否则一个拖延,立将粪满为患,全家大乱。这些粪夫的营生虽脏虽臭,却是收入相当可观,因为他们作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反倒可以两面进账,家家户户,每月要付他们一个数目,作为酬劳,「米田共」车到了乡下去,又能当着肥料卖给农家。因此干这一行的,反而成了热门,经常都有人在争相角逐。
为了争夺这一门好生意,自从上海开埠以来,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流过多少次血闹得租界居民,「三个和尚没水吃」,经常有米田共出不了大门之苦。于是,在无数次群殴鬪之余,有人结帮,有人拔刀相助,群「雄」角逐的最后结果,乃有一位最强最狠的脱颖而,成为全体粪夫的头目。
这位头目,上海人肇以嘉名,叫做「粪头脑」,粪头脑手下有无数粪夫,听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挥,所有收入,还得按月提成,孝敬他老人家,因此之故,没有一个粪头脑不是势力庞大,面团团为沪上的巨富。同时由于好处太多了,必须蕲求自保,所以粪头脑也玩上了「万世一系」,夫妻父子,代代相传。
法租界的第一位粪头脑,是大名鼎鼎的范开泰,他之当「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