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译析-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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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的那些现象或事件,从中挖掘出不同寻常的深刻道理,使那种由于利害冲突引发的生存竞争、相互残杀的现象,同楚王自身联系起来,令楚王触目惊心,再也不敢等闲视之。睛蜓、黄雀与黄鹄虽然与人无争,却难逃死亡的厄运。身为一国之君,要想偏安一隅,苟且偷生,贪图享乐,最终也会像蔡圣侯一样难逃被蚕食宰割的命运。事实证明,庄辛遵循着“睛蜓——黄雀——黄鹄——蔡圣侯——楚顷襄王”这样一条线索,从事物的相关联系劝谏顷襄王,是很有说服力的。不难发现,上述所枚举的人或物的相互联系并不是直接的,但是他们的命运却具有某种程度的同构性,他们都在承受着一种内在的规律的支配,这正是论辩时循序渐进的内在根据。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
【提要】
人的语言词语有时非常多义,会产生很多歧义。同一个词语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而且都很正确。论辩家们就看中语言的这种多义性,从而用语言来改变事实、翻云覆雨。
【原文】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操以入。中射之士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王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王乃不杀。
【译文】
有人给楚王献长生不老的药,传递人拿着药走入宫中。有个宫中卫士看见后问道:“这东西可以吃吗?”答说:“是可以吃的。”卫士于是抢过来吃了下去。楚王为此甚为恼怒,就要杀死这个卫士。这个卫士托人向楚王解释说:“我问传达人,他告诉我说是可以吃的,我才拿过药来吃下去,这事我没有罪,有罪的乃是传递人。况且客人所献的是长生不死药,我吃了药大王就杀我,这岂不成了丧死药。大王杀死一个没有罪的臣子,就证明有人在欺骗大王。”楚王就放了他。
【评析】
卫士与传递人对“可以吃”三个字有不同的理解,传递人理解为该药的服用方式是食用,所以说是可以吃。而卫士的理解是可以允许我吃。对语句的理解看来谁都没错。另外长生不死的含义,到底是得病可以不死、砍头可以不死,还是吃了要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不死,这些都没有限定,所以卫士就可以钻语句多义的空子,故意搞了一个语句上的恶作剧。
客说春申君曰
【提要】
荀子作为儒家的大师,在战国时代就很有影响。他渊博的学识、深刻的预见、雄健的论辩,也留在了《战国策》上。
【原文】
客说春申君曰:“汤以亳,武王以镐,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天下贤人也,君籍之以百里势。臣窃以为不便于君。何如?”春申君曰:“善。”于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
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尊,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天下贤人也,君何辞之?”春申君又曰:“善。”于是使人请孙子于赵。
孙子为书谢曰:“疠人怜王,此不恭之语也。虽然,不可不审察也,此为劫弑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无法术以知奸,则大臣主断国私以禁诛于己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适而立不义。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围聘于郑,未出境,闻王病,反问疾,遂以冠缨绞王,杀之,因自立也。齐崔杼讨妻美,庄公通之。崔杼帅其君党而攻。庄公请与分国,崔杼不许;欲自刃于庙,崔杼不许。庄公走出,逾于外墙,射中其股,遂杀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代所见:李兑用赵,饿主父于沙丘,百日而杀之;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悬于其庙梁,宿夕而死。夫厉虽痛肿胞疾,上比前世,未至佼缨射股;下比近代,未至擢筋而饿死也。夫劫弑死亡之主也,心之忧劳,形之困苦,必甚于疠矣。由此观之,疠虽怜王可也。”因为赋曰:“宝珍隋珠,不知佩兮。布与丝,不知异兮,闾姝子奢,莫知媒兮。嫫母求之,又甚喜之兮。以瞽为明,以聋为聪,以是为非,以吉为凶。呜呼上天,易惟其同!”诗曰:“上天甚神,无自瘵也。”
【译文】
有一个食客游说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说:“商汤王靠着亳京兴起,周武王靠着镐京兴起,两个地方都只不过百里大小,而两王却因它们而终于占有天下。现在荀子是天下的贤人,您竟想给他100里土地的势力范围。我私下认为对于您很不利,不知您以为如何?”春申君说:“说得对。”于是就派人谢绝了荀子。荀子就离开楚国到了赵国。赵王封他为上卿。
这时宾客又对春申君说:“从前有位伊尹离开夏地到了殷地,结果令殷王统一天下,而夏朝灭亡。管仲离开鲁国到了齐国,鲁国衰弱而齐国强盛了。可见贤人在哪里,哪里的君王不能不显达,国家不能不荣耀。现在荀子是天下的贤人,您怎么让他告辞而去?”春申君说:“说得对。”于是春申君就派人到赵国请荀子。这时荀子就写了一封信辞谢说:“生癞的人还可怜被臣子杀死的国王,这虽然是一句很不礼貌的话,但不能不加思考。这是针对一般被臣子杀死的国君而说的。如果人主年轻又矜持自己的才能,又没有方法和手段识别奸邪的人,那么大臣就要专横跋扈独断专行。为了禁绝自己的灾难,他们就要杀死有才能年长的君主,拥立年幼、体弱的君主,废弃正直的人,抬举不义的人。
《春秋》告诫人们说:‘楚国的王子围,到郑国去访问,还没等他走出境,就听说父王生病,于是他就返回来探问病情。不料却乘机用帽缨把楚王勒死,而自立为王。齐国崔杼夫人长得很美丽,齐庄公和她私通,崔杼率领家臣攻打庄公。庄公请求和他共分齐国,崔杼不答应;庄公又要求到祖庙去自杀,崔杼也不答应。却要庄公逃命,可他刚跳过外墙,崔杼就射中他的大腿,并杀了他,立庄公的弟弟景公为王。’
近来所看到的,李兑在赵国专擅朝政,在沙丘让赵主父饿了100天终于困死他;淖齿在齐国掌权,竟然抽齐闵王的筋,然后把闵王挂在庙梁上,隔了一夜把闵王活活吊死。因此说长癞疮即使是胎带的肿毒,但是如果往上和古代的帝王相比,还不至于被臣子用帽缨勒死,或者被臣子用箭射死;如果往下和近代帝王相比,也不至于被臣子抽筋吊死,更不会被臣子绝食活活饿死。可见被臣子杀害的君主,心神所受的忧劳和形体所受的痛苦,必定比生癞病的人还要厉害。由此看来,连生癞疮的人还可怜国王也有道理。”
于是荀子在信尾附一首诗,写道“珍贵的隋侯珠,不知道佩戴。皇家的龙袍和粗丝,不会分开。梁国的美女闾姝和郑国的美女子奢,没有谁迎娶,却向丑女嫫母求婚,又很喜爱。把瞎子说成眼光明亮,把聋子说成听觉灵敏,以是为非,以吉为凶。唉!天啊,为什么不分好坏!”《诗经》上说:“天神的眼睛最明亮,不要自取祸殃。”
【评析】
荀子对春申君的答复毫不客气、直接预言了后者的悲惨下场,嘲笑他比长癞疮的更可怜,整个答复确实是够“恶毒”的。春申君作为楚国政要,被下面的奸佞之徒左右,在短时间内作出相反的决定,王者的威严扫地荡尽,性格上的优柔寡断、懦弱无能表露无遗。荀子通过这样一件小事,就洞见了春申君的能力与性情,看到了他的最终结局,在话语中说古论今、用历史上被乱臣贼子所害的君主指出了春申君的未来。这样的论辩方式,可谓最能表达人的怨恨、显得非常的有力。
天下合纵使魏加
【提要】
运用比喻是战国策士们常用的论说战术。善于运用比喻,会胜过许多抽象的论证,往往会起到事半功倍、出奇制胜的效果,
【原文】
天下合从。赵使魏加见楚春申君曰:“君有将乎?”曰:“有矣,仆欲将临武君。”魏加曰:“臣少之时好射,臣愿以射譬之,可乎?”春申君曰:“可。”加曰:“异日者,更赢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赢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赢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赢以虚发而下之。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赢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至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陨也。’今临武君,尝为秦孽,不可为拒秦之将也。”
【译文】
天下各诸侯联合起来抗秦。赵国派魏加去见楚相春申君黄歇说:“您已经安排好领兵的大将吗?”春申君说:“是的,我想派临武君为大将。”魏加说:“我年幼时喜欢射箭,因此我就用射箭做个譬喻好不好?”春申君说:“好的。”魏加说:“有一天,魏臣更羸和魏王站在高台之下,抬头看见飞鸟。这时更羸对魏王说:‘我只要虚拨一弓弦,就可以把鸟射死在你眼前。’魏王说:‘射技有如此高超吗?’更羸说:‘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大雁从东方飞来,更羸虚射一箭就把这大雁射落在地上。魏王说:‘可是虚射怎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更羸说:‘因为这是一只病雁。’魏王说:‘你怎么知道?’更羸说:‘这只雁飞得很缓慢,叫得声音又悲切;飞得缓慢是因为它旧伤疼痛;叫的悲切是因它离开了雁群,身负旧伤且心存惊惧,一听见弓弦的声音就吓得拼命高飞,以致使它的旧伤口破裂而掉落下来。’现在的临武君也曾被秦军打败,犹如惊弓之鸟,所以派他去担任抗秦的将领是不妥当的。”
【评析】
比喻的特征在于它的形象性与生动性上,比喻的说服力在于它表面上言说的事例中包含着与要处理的问题相同的内在逻辑和道理。就象惊弓之鸟与打了败仗的临武君在毫无斗志、一触即溃上是一致的一样,比喻的两事物的道理也是一致的。这也是受众能够顺着论辩者的思维路线自己就能得出结论的原因。
在论辩中运用比喻,就必须注重日常的观察与积累,日常生活中一些最寻常的现象,很可能便是一个道理、一种精神和一个观念的表现。我们要善于揭示其内在逻辑,并在论辩时赋予一个个生动可感的形象,从而在舌战中能运用自如、加强说服力。
楚考烈王无子
【提要】
正如上文荀子所预见的,春申君果然被乱臣贼子所杀。而这个乱臣贼子采用的毒辣手段、长远谋划竟然与吕不韦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文】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进之,甚众,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女弟,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又无宠。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状。对曰:“齐王遣使求臣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于是园乃进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知其有身,园乃与其女弟谋。
园女弟承间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今君相楚王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即楚王更立,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用事久,多失礼于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奈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之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心幸妾。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封尽可得,孰与其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立为王后。楚王贵李园,李园用事。
李园既入其女弟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死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妄之福,又有无妄之祸。今君处无妄之世,以事无妄之主,安不有无妄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妄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为相国,实楚王也。五子皆相诸侯。今王疾甚,旦暮且崩,太子衰弱。疾而不起,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因而有楚国。此所谓无妄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无妄之祸?”曰:“李园不治国,王之舅也。不为兵将,而阴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崩,李园必先入。据本议制断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