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9-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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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市如愿得到了省级文明城市这个称号;我们单位得到了创建活动的一等奖;当然;我们也得到了创建的奖金。这些奖金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些过手的钞票;一会儿就被我们花光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些令我们感兴趣的事物慢慢地就被遗忘了。比如柏松。比如庐山。比如那个江西的王老表。比如红鲤鱼;越长越大的红鲤鱼。
直到美国“9·11”事件发生的第三天。那几天;我们特别盼望着每天的新报纸;可我们等到下午;才得到报纸。送报纸的也不是柏松;而是传达室的一位老张。
我们大吃了一惊;柏松怎么没有上班呢?王老表的故事一下子又从我们的头脑里冒了出来。是不是他杀了他的疯老婆?或者他杀了一直有意见的小舅子?或者是装修的邻居?
传达室的老张否认了我们所有的猜测;不是因为人;而是为了鱼。老张说;你们昨天下班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柏松坐在山水盆景前哭?
老张这么一说;我们想起来了;是的;昨天我们下班是看到柏松坐在山水盆景前的;我们以为他是喜欢那些红鲤鱼的。
老张说;不是喜欢;而是伤心;那些红鲤鱼都不见了。
可柏松也不至于为了这个伤心得哭吧。可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呢;这个苦命的人;哪里是哭那些失踪的鱼;而是哭他自己呢。他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老张又说;你们可能不晓得;这些鱼都是柏松的宝贝呢;这些鱼都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我们都以为是柏松买的。可老张说;柏松一直养红鲤鱼呢。
老张说完就走了;可我们还有一个疑问;就算是柏松是在家养红鲤鱼。可在山水盆景没有建起来之前;他的红鲤鱼养在什么地方呢?他的那个疯老婆不是见一样东西砸一样东西吗?看来一切都要等柏松来了才能解释。
柏松第二天也没有上班;看样子是真伤心了。我们都谴责起那些偷红鲤鱼的贼了;什么不好偷;偏偏要偷不值钱的红鲤鱼?
说到贼;我们很快就把话题转掉了;这些年;我们都被贼惦记过;也多少被贼偷过。贼;成了我们那一天的热门话题;比“9·11”事件和拉登更为热门。
柏松是第三天上班的;他来送报纸的时候;我们都差点把红鲤鱼的事件给忘了。如果不是他主动说起那些红鲤鱼;我们真的把他为了红鲤鱼哭泣和生病的事件给忘了。我们问他;家里还有没有红鲤鱼了?柏松说;全都拿过来了。
柏松的这句话就证明;他在家里的确养红鲤鱼的。他的确是对红鲤鱼有感情的。可他是把红鲤鱼养在什么地方的呢?
柏松很不好意思地说;他是养在三轮车的座档下面的;因为地方太小了;有时候小鱼孵出来;都没有地方养;只好送人。可人家都喜欢金鱼;不喜欢红鲤鱼。
可以想象每天骑着三轮车的柏松了;和红鲤鱼一样在夜晚的大街上游来游去的柏松啊。他在风雨中奔来走去;而那些红鲤鱼在摇篮一样的鱼缸里睡着了。可它们真的睡着了吗?它们总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啊。
那一刻;我们真的被感动了;为了表示立场;我们纷纷在他面前骂起了那偷红鲤鱼的贼。
柏松却否认了我们的说法;他说;不是贼!是猫!是那些野猫!
柏松的话一说完;我们又想起了与野猫作斗争的那些日子。可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那些野猫了;有很长时间听不见猫叫了;说不定是柏松猜错了呢。
柏松说;还不是别的猫;就是上次的那些猫;猫不是狗;狗不记仇;猫是记仇的。
柏松的脸上满是悲愤;他肯定还在想念那些红鲤鱼;像逗号的红鲤鱼。
可我们都有点不相信柏松的话;冬天来了;那没有红鲤鱼的山水盆景都冻住了。如果柏松的红鲤鱼还在的话;肯定都要被冻死的。可我们都不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每次走到山水盆景那里的时候;都想到了脸色越来越孤苦的柏松。
有时候;我们叫他来取废报纸;柏松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匆匆地走上来;不再给我们一脸老实的笑了。他有时候会在第二天;或者是在第三天;才把那些废报纸带走。
听老张说;柏松正在追杀着那些野猫;我们都怀疑柏松能否成功:第一;那些野猫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如果它们还在我们单位的话;那么它们隐蔽得就特别的好了;都像是特务;第二;过去我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消灭这些野猫;也没有取得成功;光凭柏松一个人;他会成功吗?
春天来了;那些野猫又出现了。野猫们真的是色胆包天啊;晚上嚎;白天也嚎;有时候;我们在上班;就听见食堂那边有野孩子一样的嚷叫;满腹的委屈和不安。它们用叫春的方法提示了它们的存在和柏松的失败。估计它们这么多天来;是一直躲在被我们门窗紧闭的食堂里的。
我们的领导肯定也听见了;可他们不着急;准备拆除食堂的报告已经得到了上级的批准;资金也有了着落。食堂的拆除已指日可待;那些野猫是秋天的蚂蚱;长不了了。
柏松还在记着那些野猫的仇;我们几乎每天都看见他追逐着野猫。可野猫跑得比笨拙的柏松更快;更为灵活。有时候;我们没有事做了;就站在楼上的窗口前;看柏松在原来的食堂那边追赶野猫。
那些野猫肯定晓得柏松是不会追得上它们的;它们总是在戏弄柏松;根本不用上屋上树;只是在食堂外面的那些横陈在地的水泥电线杆上蹿过来蹿过去;像一道道闪电;而笨拙的柏松就像一个疯子;手里的竹扫帚只是闪电边的乌云。
有时候;我们从柏松的动作中想到了他老婆的动作;他关在家里的疯老婆如果没有东西可打了;是不是也是这样在虚空中拍来拍去?
柏松是不服输的;他总是在追赶;也许柏松追赶的时候;嘴里还会骂着什么;可我们在楼上;隔得太远;总是听不清楚的。
那天下午;柏松正在厕所里打扫;不晓得是谁学了一声猫叫。柏松听见了;也像一只野猫从厕所里蹿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拖把;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他怒目金刚的样子;可这次见到了;有点滑稽。
也许是他意识到是我们中间有个人在学猫;他的那点愤怒就一点点泄掉了;像一只被人踩了好几脚的废纸盒。再等他从厕所里拎着装厕纸的桶出来;我们都有点不敢看柏松了;好像他在某一张厕纸上;窥见了我们留下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野猫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们都不知道;也许是我们准备出去旅游的时候消失的;也许是我们出去旅游的时候消失的。野猫已不是我们所关心的话题了;我们更为关心的是旅游线路。这次我们去的是陕西;我们到了西安;也到了延安。这当然又是一次福利旅游。大雁塔。兵马俑。宝塔山。窑洞。小米饭。羊肉泡馍。
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爱上了陕西和黄土地。大多数的白杨树一丈以内是绝无旁枝的;有一些白杨树在一丈以内还是有旁枝的;不过几乎所有的白杨树上都有喜鹊巢。有的白杨树上有几个喜鹊巢;像是结了好几个大果实似的。也许是因为旅游的最后一天;遭遇到了北方的一次沙尘暴;我们内心更爱的;还是温润的家乡。
回到单位上班的那个星期;我们似乎都很累;总是打不起精神来;主要是买的纪念品影响了我们;都说北方人豪爽;不会欺骗人;可我们好像都上当了;那些纪念品要么是太劣质;要么就是被宰了。
柏松送报纸过来的时候;我们就索性送了一些旅游纪念品给他;有个人还送了一串贝壳项链给柏松;说让他女儿戴。柏松很喜欢这个项链;问是不是那个地方有海啊?
我们都被问住了;是回答有呢还是回答没有呢?不好回答。好在此时有个人又送了柏松一双绣花鞋垫;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我们都看到了;柏松肯定也看明白了;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害羞。真是不可思议。
食堂开始拆建了;每天我们都看见食堂在变矮;在消失;原来承载着福利和奶牛的爱的食堂很快被摧枯拉朽地推成了平地。没有见到野猫;一只野猫也没有见过;说不定这些聪明的猫早就晓得房子要拆建;早就搬到了它们选定的安置房。
再后来;打桩机的轰隆声一阵阵传来;像是一个巨人的心跳。我们有时候隔着窗看去;看见竖得高高的是那打桩机;而横陈在地的是那几根前领导留下来的水泥杆。听说无法处理它们;已经没有人用这种水泥杆了;扔也不好扔。
有一天;我们看到了一群人坐在水泥杆前;他们在敲打那些水泥杆。下班的时候;我们顺便问了老张;原来这些人都是老张叫过来的外地民工。叫他们处理;不给工钱;但要把水泥杆里的钢筋给他们。老张说;本来想叫柏松赚这个钱的;可柏松很奇怪;像是中了五百万;坚决不肯做。
柏松还像过去那样;上午送报纸;下午清理厕所。星期三下午;有人在网上看到一个消息;说是我们刚刚爱上的陕西出现了一只三十公斤的肥猫;大家正议论着;柏松就过来了。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和他说他的疯老婆了;可柏松显然更愿意和我们谈猫;他说;你们晓得不晓得;那些野猫到哪里去了?
野猫?就是那些吃红鲤鱼的野猫!我们怎么会晓得它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肯定不在我们单位了。
柏松像卖关子一样地笑了笑;说;都是我把它们弄掉的;我把它们全部赶进了水泥杆洞里了。柏松怕我们不明白;补充了一句;我把两头全部封死了。
看到柏松脸上的那很老实的笑;我们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江西的王老表;还有在那几根水泥杆里乱窜的野猫们;它们无论怎么叫和挣扎;谁也听不见;也不可能逃出那水泥杆的洞。可是;怎么证明呢?
我们没有再问下去;开会时间要到了;我们纷纷打开抽屉找业务学习的笔记本;每个星期三下午;我们单位都要业务学习的。
'责任编辑 徐则臣'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9期 作者:庞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