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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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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梦,很清晰,他被唬醒了。
  他首先梦见,在雾色蒙胧中,一个曾经稔熟的北方小镇?青色的月夜笼罩着一切,是否是某次旅行?是她吗?是那张脸。好像是蔓娜的身影,但好像有不是?那是谁呢?好像是那个姑娘的脚崴了,他记着自己慢慢地蹲下来,猴着腰,背她一步一步地过桥,青石板的桥,一块连着一块向远方伸展。
  梦的场景紧接着发生了迁移,那条路是上海的福佑路,尽头就是城隍庙,庙边上有个邋遢的老人专门给人看面相,春天的某个中午,大嘴和另外两个男人一起去看相,看另外两个人的时候,那老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看到大嘴的相时,他突然不发一言,说我不收你钱,你走吧,走吧。
  等大嘴莫名其妙走出去时,他仿佛听见老人自言自语说,我看他的相,只看到他的34岁。34岁后面是冥冥的空白。
  听到这,他突然惊惧地吓醒过来。
  有一阵凉风拂过,街上的救护车在尖叫着呼啸而去。
  风过梧桐树,沙沙地兀自作响。
  美好的梦,为何,突然浸在狂暴的梦魇中呢?
  这一切梦幻,是记忆死海的漂浮物,还是未来的预言?
  不知道有多少还是真实的成分,有多少是的确发生过的。
  或许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时间,梦带有太多情感痕迹,被情感、被个人立场、被幻觉和好感美化过的记忆,即使用最先进的射光技术透视,也很难读出它的真实的颜色。
  他被一阵歌声彻底催醒,原来对面店里正在播放一首邓丽君的歌:你醉了,因为你寂寞,你寂寞因为你……大嘴霍地跳起来,拍拍手,大丈夫,何为寂寞!
  他发现对面发廊还没有关门,发廊的名字很是奇观,居然叫“最高发院”,店招旋转着幽暗,里面的帘子一挑,露出坐台小姐的两条大腿……
  一辆助动车从远处呼啸而过,像侠客在夜行,它喷出黑烟像则是侠士的黑袍。


第22章


  酒醒后的第三天,他决定去找大头。
  大头说过,来他这里当婚托,当一次“托儿”一百块钱。
  由于好多天没有洗头,李大嘴的头看上油光水滑的,他叼着根烟,去一个叫“侬要商缘”的交友俱乐部找大头,看看大头那里有啥可干。
  大头的交友俱乐部其实就是个婚介所,也开在人民路上。是他下岗后,他的第三农药厂的兄弟姐妹一起出钱帮他开的。
  大头当年因为抄了几本《少女之心》,被关了一阵子,从派出所中出来,无所事事,仍在街上混混。街道干部本着治病救人、扶植后进的精神,将大头安排进了上海第三农药厂。
  农药厂充满了化学精神和化学气味。
  这是个很苦的单位,主要苦在空气污染很严重,那些味道在外人闻起来宛如剧毒的农药,里面的工人居然已经闻习惯了,觉得宛如蒸熟的豌豆一样香气扑鼻。玩命消耗了自己的青春,才勉强填饱肚子倒也算了,每年都有人会被查出得了什么什么怪毛病。厂里面有条福利,每年安排同志们体检,但体检是令人不安的。一群农药厂的职工一起去体检,拿了化验单子,只要看到自己安然无恙,没有得癌症,都会幸运地拍拍胸口,说,还好还好,今年不是我,不是我。而那些最近恶心或者身体某个部位剧痛的同事,则视体检为末日来临,死活不敢去,像齐某公看见扁雀一样忌疾杜医。
  第三农药厂在郊区,经常会和川沙当地人打群架。
  大头小时候自己看了电影《少林寺》和《李小龙》后,练过一段时间双节棍所以这方面有特长。为了能打赢当地人,他把拖把的木柄锯断,用一根绳子穿起来,制作了一个双节棍,重新温习起了那招“白蛇吐芯”,狂练一百趟。打架斗殴时总是冲在最前面。大嘴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在学校时候的青春风光样子,长长的头发落得差不多了,没有脖子的特征就显露出来,一个大脑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安在脖子上,远看像一个勾背猴子顶着个大南瓜。大脑袋在肩膀上猛烈地晃动,身体前倾20度,面目狰狞。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人家看到他挥舞着拖把柄做的双节棍,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大喝白蛇吐芯的时候,全都呼哈一声,作鸟兽散了。于是他在工人里面树立起威信,大头就成了老大的代名词。
  1998年的元月,一个农药厂工人又去附近十灶乡庆收村里偷人老婆,被当地人发现,慌乱中套上长裤,掩面越墙而逃。作了乌龟的那农民忍无可忍,仗着家里计划生育工作没做好——兄弟多,又招呼了堂哥表弟邻居啥的,共抄了十八把锄头赶来厂里找那汉子,先在围墙外叫骂,当地人的沪骂很促狭,和市区的又有不同,什么“娘某某记”“鬼戳毛B”啥的,句句是要和厂里人的老妈或老婆或者死去的祖上干那个,厂里的人终于把持不住,抄了家伙,开了铁门,号叫着冲出去,结果爆发了一场群架。
  这次,农药厂的工人明显寡不抵众,大嘴的双节棍也被人家的锄头勾了去,那偷人老婆的汉子也被锄头敲了一下背,大家踉踉跄跄,眼看要吃亏。大头扭头冲出重围,奔进厂里,不一会儿,背着个巨大的农药喷雾器,一跳一跳,狂奔出来,大喝一声,宛如猛虎下山,恶狼发癫,冲进那群农民中,举起喷嘴猛喷一通,淡绿色的农药如舞台烟雾效果一样射出去,射得农民们哇呀穷叫唤,死命捂住口鼻眼,撒手丢了锄头,狼狈逃窜,其中好几个伤了眼睛。
  为了这事,乡政府的干部齐刷刷坐在农药厂的厂长办公室,要厂长表个姿态,厂长为和当地人搞好关系,只好开除了大头。
  农药厂的兄弟姐妹们觉得大头冤枉,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啊!哪去找这样的人啊?于是大伙为他集资,凑了笔钱,助他开个店。那段时间,上海人如果没有其它活干的话,就干两桩事:开家发廊洗头店或者是搞婚介所,大嘴觉得发廊店是人肉买卖,搞不好又要给捉进去,索性开个婚介所算了。
  大头把婚介所起名“侬要”,暗喻“农药”,心存感激农药厂兄弟姐妹之情,而后面“商缘”二字是因为要为一些商务客人服务。所有的婚介所都这么希望。
  前两天,大头在人民路上又碰到李大嘴的时候,大头直截了当地说,来给我这里当“婚托”吧,我这里很需要你这样的一表人才啊。
  现在,大嘴打算去找大头了,不过,他是有自己的意图的。
  他希望开始自己的“新的事业”,当然,他不会对人说这个。
  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婚介店。
  大头的店在一个公寓楼的楼梯尽头,里面所有的人都在忙活,其中多数人都在埋头看资料。
  大头介绍这都是他的会员。
  那些资料都是由一张照片,一段介绍构成的。订成厚厚的一本本。
  会员们的行为像在小饭店里翻阅菜单似的。其中一个嘴巴里啧啧地称赞,说这个身材好,一级棒啊,边上那个戴眼镜的人说,小心上当!照片都是拍得像选美似的,看到真人你要被吓破胆的,比如说,这个眉眼传情的,照片上如花似玉,真人我见过,天,不说了。
  还有一个老是目光发愣,大舌头直直地说,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大年纪了?那边说,你搞来,就不许人家黄昏恋啊?你自己照照镜子,长得就像菜市场的黄花鱼,还挑三拣四。
  大头的办公桌就在一张大台子后面,他喜欢把二郎腿翘在对面的椅子上,当年的流氓气似乎不减,他说最近一下子促成五对姻缘,喝喜酒都不敢去喝,为啥,现在离婚率太高了,从我这里高高兴兴走出去的一对,说不定一个礼拜就打破头了,闹上门来,那时候我是避之不及。那天我去求教一个专家,他告诉我,在婚介所认识的夫妻,感情基础比同学和同事啥的都要差一点,所以,他建议我对这里成的婚姻都不要报很大的希望。我是喜酒一律不吃,只要不举着菜刀冲到我这个小庙来杀人就可以了。当然举着菜刀冲过来,我是不怕的,我练过双节棍,牢子也去过,我怕谁,只是担心影响不太好,耽误生意。当然最近好的客人,比如朋友的朋友介绍了个单身的女老总,一位老姑娘,那是某个楼盘的开发商,算半个名人呢,叫李桂芬,来这里寻觅她的另一半。他咽了口口水,顿了一下说,楼价开始上涨你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啥合适的介绍给她,这个老姑娘太特别。
  大嘴说,就把这个任务介绍给我吧,我帮你托一回儿。
  大头说,你,年龄太小了吧?人家四十好几了。
  大嘴说,你懂啥,现在流行姐弟恋。
  大头迟疑了下,说,行!一次托儿,100块。


第23章


  从婚介所出来的那个晚上,大嘴本来没有心情上网的。
  他厌恶大头和他的店,厌恶和“婚托”这种“阿诈里”事情搭界,也厌恶自己的行为,甚至有些恶心。但是,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啥好东西,厌恶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应该深深在煽自己的灵魂的耳光。
  然而,当夜寂静下来,灵魂却像被抽了耳光,突然醒过来。
  这种孤单好怕人,感觉像独自睡在沙漠中,而且做了一个噩梦。平时不觉得有啥,但是定时来光顾的时候,让人抓狂的寂寥,使人窒息,他想,如果让他当宇航员,他会觉得高兴一点的,因为即使身在太空,地球航空发射总部的人们还是会二十四小时地看着他、联系着他。
  这种寂寞是无人想到他的寂寞,让他感到一个人存在地球上又有何意义的寂寞!
  于是,没有别的去处,只好上网,上网。
  他先在网上看了会无聊的东西,一篇港姐选举和香港脱星的评论文章,文章说十大脱星都是一样的难看,他们的道路也都很艰辛,比起如张鳗鱼(曼玉)那样长得偶像的人比起来,他们强作欢颜的生活更加不容易。
  他在网上忙活了半天,就打算下去睡觉了。
  但是这一瞬间,他突然决定再去聊天室聊聊天,这是个不经意的念头。
  是谁说,人生是由偶然构成的。
  嘿,他居然在聊天室又碰到了那位自称是“高二女生”的姑娘,他记得她好像叫陶可。
  他说,你好,真巧啊。
  她也说,是啊。
  他说,今天我郁闷依旧。
  她说,我也是。
  他说,我想找个心诚的人说说话。
  她说,她也是的。
  他说,你是男是女?二十五岁还是三十五岁?做人还是厚道点吧。
  她说,???
  他说,别再冒充中学生了,好吗?
  她说,我有冒充吗?!
  他单刀直入:那我问你个问题,多高多重?长发短发?
  按照经验,女混混型恐龙都是乱报数字,报出来的数字不是戴米摩尔的魔鬼身材,就是霹雳娇娃中的刘玉玲。
  果然,对方上当了,166,95,长发。
  大嘴心里一阵暗笑,哪有长得这样快的女中学生,别忘记,你还只是亚洲人种咯。
  “你住啥条马路啊?”
  “我在人民路”。居然是同一条马路,太巧了,于是,他直接问:
  “我也在人民路,很近的,出来见一面吗?”他故意诱敌深入,想对方女混混型恐龙一定扭捏着不肯出来,然后趁机指出自己是色狼。
  果然,“……出来,干吗啊?你不是坏人吧?”
  “出来见面更真实啊。”
  “我担心你是不是个好人。”
  “我就是坏人啊,一个诈骗犯,你敢不敢出来啊?”他打了两个鬼脸。
  “……是嘛?坏人?让我想想”。对方陷入了长考。
  “怎么?是胆子小,还是中年妇女冒充中学生?还是——恐龙?”大嘴打了几个呵呵笑的符号。
  “我?恐龙?哼哼,说这话得罪了我别后悔嗄……”恐龙惯用的伎俩。
  “恐龙都爱这么说的。”——这通常是李大嘴的网络评论。
  “那现在出来吧?!”。
  对方好一阵子没有再回答。长考中。
  对晚上出来见面,一般都会断然否决,或者推脱,说今天不方便,但是这个自称是“高二女生”的网友居然欣然同意,弄得大嘴自己都没有准备。
  大嘴在胸口划着十字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说,就是恐龙,就要是骗子,也要去活掐……
  他说:好咯。
  她说,好咯。
  他们约见的地方就在人民中学的正门,李大嘴自己读书时一直从这里进出。
  学校门口静悄悄的,围墙上用油漆刷了白底红字,写了口号:欢迎澳门回到祖国的怀抱。
  这所中学,十多年来发生了很多变迁。首先围墙没有了,变成了栅栏,使得学校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仿佛好好的大户人家闺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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