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情感-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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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了信封上的姓名地址一样,知道这信准是威洛比写来的。顿时,她心里泛起一股厌恶感,难受得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她坐在那里浑身直打颤,生怕难以逃脱詹宁斯太太的注意。谁知,那位好心的太太只看到玛丽安收到威洛比的一封信,这在她看来又是一份绝妙的笑料,因此她也就打趣起来,只听她扑哧一笑,说是希望这封信能让玛丽安称心如意。她因为正忙着为织地毯量绒线,埃丽诺的那副伤心样子,她根本没有察觉。等玛丽安一跑出去,她便安然自得地继续谈了起来:
“说实在话,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哪个年轻女人这么痴心相恋的!我的女儿可比不上她,不过她们过去也够傻的。说起玛丽安小姐,她可是大变样了。我从心底里希望,威洛比别让她等得太久了。看见她面带病容,可怜见的,真叫人伤心。请问:他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埃丽诺虽说从没像现在这么懒怠说话,但面对这种挑衅,她又不得不回敬一下,于是强颜欢笑地答道:“太太,你真的嘴里这么一说,心里就相信我妹妹和威洛比先生订婚啦?我原以为你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可你问得这么一本正经,问题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因此,我要奉劝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对你说实话吧,听说他们两人要结婚,没有什么话比这更叫我吃惊的了。”
“真丢脸,真丢脸啊,达什伍德小姐:亏你说得出口!他们从一见面就卿卿我我地打得火热,难道我们大伙儿不知道他们要结婚?难道我在德文郡没见到他们天天从早到晚泡在一起?难道我不知道你妹妹跟我进城来特意置办婚服?得啦,得啦,别来这一套。你自己诡秘,就以为别人没有头脑;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根本不是这码事儿,其实,这件事儿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了。我是逢人就说,夏洛特也是这样。”
“的确,太太,”埃丽诺十分严肃地说道,“你搞错了。你到处传播这消息,实在太不厚道了。虽然你现在不会相信我的话,你将来总会发现自已实在不厚道。”
詹宁斯太太又哈哈一笑,可是埃丽诺已经无心再费口舌。她急切地想知道威洛比写了些什么内容,便匆匆忙忙地赶回自己房里。打开门一看,只见玛丽安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伤心得泣不成声,手里抓着一封信,身旁还放着两三封。埃丽诺走到她跟前,但是一声没响。她坐到床上,抓住妹妹的手,亲热地吻了几下,随即失声痛哭起来,那个伤心劲儿,起初简直不亚于玛丽安。玛丽安虽然说不出话,却似乎觉得姐姐这一举动情深意切,于是两人同声悲泣了一阵之后,她便把几封信都递进埃丽诺手里,然后用手帕捂住脸,悲痛得差一点尖叫起来。埃丽诺见她如此悲痛,实在令人惊骇,知道这里面定有缘故,便在一旁守望着,直到这场极度的悲痛略为平息下去。随即,她急忙打开威洛比的信,读了起来:
一月写于邦德街
亲爱的小姐:
适才有幸接读来函,为此请允许我向你致以诚挚的谢意。我颇感不安地发现,我昨晚的举止不尽令你满意。我虽然不知道在哪一点上不幸有所冒犯,但还是恳请你原谅,我敢担保那纯属无意。每当我想起先前与尊府在德文郡的交往,心头不禁浮起感激欢悦之情,因而便自不量力地以为,即使我行动上出点差错,或者引起点误会,也不至于破坏这种友情,我对你们全家充满了真诚的敬意。但是,倘若不幸让你认为我抱有别的念头或者别的意思的话,那我只好责备自己在表达这种敬意时有失谨慎,你只要了解以下情况,就会知道我不可能含有别的意思:我早就与别人定了情,而且我认为不出几个星期,我们就将完婚。我不胜遗憾地奉命寄还我荣幸地收到的惠书和惠赠给我的那绺头发。
您的谦卑恭顺的仆人
约翰·威洛比
可以想象,达什伍德小姐读到这样一封信,一定会义愤填膺。虽然她没读之前就知道,这准是他用情不专的一份自白,证实他俩将永远不得结合,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容忍这样的语言:她也无法想象威洛比怎么能这样寡廉鲜耻,这样不顾绅士的体面,竟然寄来如此无耻、如此恶毒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既想解除婚约,又不表示任何歉意,不承认自己背信弃义,矢口否认自己有过任何持殊的感情。在这封信里,字字行行都是谗言恶语,表明写信人已经深深陷进了邪恶的泥坑而不能自拔。
埃丽诺又气又惊地沉思了一阵,接着又读了几遍,每读一遍,就越发痛恨威洛比。因为对他太深恶痛绝了,她连话都不敢说,唯恐出言不逊让玛丽安更加伤心。在她看来,他们解除婚约对妹妹并没有任何坏处,而是使她逃脱了一场最不幸、最可怕的灾难,逃脱了跟一个无耻之徒的终身苟合,这是真正的得救,实属万幸。
埃丽诺一门心思在考虑那封信的内容,考虑写信人的卑鄙无耻,甚至可能在考虑另一个人的另一种心肠,这个人与这件事本来没有关系,她只是主观上把他和方才发生的一切联系到一起了。想着想着,她忘记了妹妹目前的痛苦,忘记膝上还放着三封信没有看,完全忘记了她在房里呆了多长时间。恰在这时,她听见有一辆马车驶到门前,便起身走到窗口,看看是谁不近人情地来得这么早。一看是詹宁斯太太的马车,她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主人直到一点钟才吩咐套车的。她现在虽然无法劝慰玛丽安,但她还是不想抛下她不管,于是她赶忙跑出去禀告詹宁斯太太:因为妹妹身体不舒服,自己只好失陪。詹宁斯太太正赶在兴头上,十分关心玛丽安的情况,便欣然同意了。埃丽诺把她送走后,又回去照看玛丽安,只见她撑着身子想从床上爬起来,因为长时间缺吃少睡而晕晕乎乎的,差一点摔到地板上,幸亏埃丽诺及时赶上去将她扶住。多少天来,她白日不思茶饭,夜晚睡不踏实,现在心里一旦失去了原来的焦灼不安的期待,顿时感到头痛胃虚,整个神经脆弱不堪。埃丽诺立刻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她喝下去觉得好受了些。最后,她总算对埃丽诺的一片好心领了点情,说道:
“可怜的埃丽诺,我把你连累得好苦啊:”
“我只希望,”姐姐应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可以安慰安慰你。”
这话和别的话一样,实在叫玛丽安受不了。她心里忍着极大的痛苦,只能发出一声悲叹:“噢,埃丽诺,我好苦啊!”说罢又泣不成声。
埃丽诺见她如此悲戚,再也沉不住气了。
“玛丽安,你若是不想把你自己和你的亲人都折磨死的话,”她大声说道,“就请你克制一下。想想母亲,你忍受痛苦的时候,也想想她的痛苦。为了她,你必须克制自己。”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玛丽安嚷道。“我要是惹你苦恼了,就请你离开我,离开我;你尽管离开我,痛恨我,忘掉我,但是不要这么折磨我。哼!自己没有伤心事,说起克制来当然轻巧:快快乐乐的埃丽诺,你是无法知道我有多么痛苦的。”
“你居然说我快乐,玛丽安!唉,你若是知道就好啦:我眼看着你这么悲痛,你倒认为我是快乐的!”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说着将手臂搂住了姐姐的脖子,“我知道你为我伤心,我知道你心肠好。不过,你还是——你一定是快乐的。爱德华爱你——不是吗!什么事情能抵消掉这样的幸福:”
“很多很多情况,”埃丽诺郑重其事地说。
“不,不,不,”玛丽安狂叫道。“他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你不可能有什么痛苦。”
“看到你弄成这副样子,我不可能有什么快乐。”
“你永远也看不到我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我的痛苦无论怎样也无法解除。”
“你不能这么说,玛丽安。你难道没有可以感到安慰的事情?没有朋友?你的损失就那么大,连安慰的余地都没有啦?尽管你现在感到很痛苦,可是你想想看,假使你到后来才发现他的为人,假使你们订婚好多个月以后才提出退婚,那你会遭受多大的痛苦?你要是不幸地每与他多接近一天,你就感到这打击越发可怕。”
“订婚!”玛丽安嚷道,“我们没有订婚呀。”
“没有订婚!”
“没有,他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卑鄙无耻。他没有对我背信弃义。”
“但他对你说过他爱你吧?”
“是的——不——从来没有——绝对没有。他每天都含有这个意思,但是从来没有明说过。有时我以为他说了——其实他从没说过。”
“但他给你写过信吧?”
“是的——事情到了那个地步,难道写信也有错?不过我也没法说啦。”
埃丽诺没再作声。此时,那三封信比先前引起了她的更大兴趣,于是她马上把信的内容匆匆瞧一遍。第一封信是她妹妹刚进城时写给威洛比的,内容如下:
一月,于伯克利街
威洛比,你收到达封信会感到十分惊奇!我想,你若是知道我在城里,可能还不止是惊奇呢。有机会来这里(虽说与詹宁斯太太一起来的),对我们具有难以克制的诱惑力。我希望你能及时收到此信,今晚就来到这里,不过我想你未必能来。无论如何,我明天等你。再见。
玛.达
第二封信是参加了米德尔顿家的舞会后的第二天上午写的,内容如下:
前天没有见到你,我说不出有多么失望。还有,我一个多星期前写给你一封信,至今不见回音,也使我感到惊讶。我一天到晚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你的来信,更期待见到你。请你尽快再来一趟,解释一下为什么叫我空盼一场。你下次最好来得早一点,因为我们通常在一点钟以前出去。昨晚米德尔顿夫人家举行舞会,我们都去参加了。我听说你也受到邀请。但这可能吗?如果情况果真如此,而你又没去,那自从我们分手以来,你可是判若两人了。不过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希望立即得到你的亲自保证:情况并非如此。
玛.达
玛丽安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威洛比,你叫我怎么想象你昨晚的举动?我再次要求你作出解释。我本来准备和你高高兴兴、亲亲然热地见上一面,因为我们久别重逢自然会产生一种喜幸感,而我们在巴顿的亲密关系似乎理所当然地会带来一种亲切感。不想我遭到了冷落!我痛苦了一个晚上,总想为你那简直是侮辱性的行为寻找个理由。虽然我尚未替你找到合乎情理的辩解之词,我倒很想听听你自己的辩护。也许你在关系到我的什么事情上听到了什么误传,或是上了别有用心的人的当,从而降低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么,我将为能消除你的疑虑而感到满足。的确,假如我不得不把你想得很坏的话,我是会非常痛苦的。不过,如果我真需要这样做,如果我真知道你已经不像我们迄今想象的那样,你对我们大家的关心只是一片虚情假意,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欺骗我,那你就趁早实说。现在,我心里正处于一种十分可怕的犹豫不决的状态。我希望宣告你是无辜的,然而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说个确实,都会减轻我目前的痛苦。如果你的感情起了变化,就请你退还我的信件和你保存的我那绺头发。
玛.达
埃丽诺简直不敢相信,对这些写得这么情意绵绵、推心置腹的信,威洛比竟然作出这种答复。但是,她对威洛比的责怪并未使她无视玛丽安的有失体统,因为这些信根本就不该写。她默默地沉思着,使她感到痛心的是,玛丽安竟然这样冒冒失失地向人家诉说衷肠,平白无故地给人家提供把柄,结果受到事实的无情嘲弄。正在这时,玛丽安发觉埃丽诺读完了信,便对她说:这些信其实也没啥,任何人处在同样情况下都会这么写的。
“我自以为和他是正经订了婚的,”她补充说,“就像受到极其严格的法律条款的约束一样。”
“我相信这个,”埃丽诺说。“但不幸的是,他却不这样以为。”
“埃丽诺,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他有好多个星期都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不管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什么人对我施展了最恶毒的诡计,才会使他变成这样),他一度对我要多亲有多亲。就说那绺头发吧,他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想当初可是向我苦苦哀求讨去的。你当时如果见到他那副神态,听听他那个腔调,那就好了!你有没有忘记我们一起在巴顿的最后一个晚上?还有分手的那天早上!他对我说,我们还要过好多个星期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