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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上)-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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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兴致很高,面色潮红,裙子象荷兰姑娘的裙子一样铺开了。
  她看到我的目光,笑起来,尽管看上去还有点胆怯。
  “到伦敦,”她说道,“我就能跳舞了,我能吗?苏?”
  “你能的,”我说道。说这话的那一瞬间,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又拉她起来跳舞。跳了一会,我们停下来了,她有点冷,就到壁炉前烤手。我就记得这么多,当然,她不会记得这些。
  
  因为,我知道她的命运——我非常清楚她的命运,而我正在把她推向那命运!——或许我对她命运的了解,就如同你了解某个故事或某出戏主人公命运一样。她的世界如此怪异,静谧,封闭,倒显得外面世界——外面那个寻常的、两面三刀的世界,我置身其中,身边是猪头晚餐和酒杯,萨克丝贝太太和约翰。威儒微笑着憧憬我将如何挥霍绅士骗来的钱——显得这个世界好象无比险恶,但事已至此,再谈险恶毫无意义。
  
  一开始我就叮嘱自己,“绅士一来我就如此这般,”;要么,“他一把她关进疯人院,我就如此那般。”可是我这么说了,再看到她;她这么单纯,这么善良,这些想法就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会给她梳头,给她拉直裙子腰带,直到我死。
  
  我并不是觉得歉疚——没那么内疚,也不是那会儿。我就是觉得,既然我们一下投入这么多时间,那么对她好点,别总想着要把她怎么样,这样比把一切都计划好,再时刻感受计划的残忍要令人舒服些。
  
  当然,她不一样,她感受不到这些。她喜欢聊天,可也更喜欢一言不发,喜欢想心事。她一想心事,我就能看到她神色变换。晚上我躺在她身边,感觉到她辗转反侧,心神不定——黑暗里,感觉到她暖和过来了,说不定还脸红了;那我就知道她在想着绅士,计算着他多久才到,忐忑着他是否也在想着她。——我告诉过她,他也想念着她。可她从不说起他,从不说他的名字。只有一两次,她问起我的老姨妈,就是他所谓的保姆。我希望她不要问这些,因为一说起这位姨妈,我心里想的都是萨克丝贝太太,这令我非常想家。

然后就是那个清晨里,我们知道他要回来了。
  那是个平常的早晨,莫德醒来了,揉着脸,神情不适——或许那就是人们说的,一个前兆。只是我后来才想到这个。当时见她恼火地揉着脸,我问道:“怎么了?”
  她张嘴,“我想我在长牙,”她说道,“有个小尖顶着我。”
  “我看看,”我说道。“哦,是有点儿尖,”
  “比毒蛇的牙还尖?”她问道。
  “要我说,我会说比针还尖,小姐。”我答道。我到她针线盒里拿了个顶针,一个银顶针,跟那把飞鸟样的银剪刀配套。
  莫德摸着自己的下巴,“你知道有谁被蛇咬过吗?苏?”她问我。
  
  你该说什么?她脑袋里老想这种事。可能这就是乡村生活。我说我不知道。她看看我,又张开嘴,我套上顶针,用顶针帮她磨那颗尖牙。我见过好多次萨克丝贝太太帮婴儿们磨牙。——当然,婴儿会挣扎躲闪。莫德安静地坐在那儿,粉红的嘴唇张着,脸向后仰着,眼睛开始是闭着的,后来又睁开了,看着我,面颊微红。她喉咙起落,咽了一下。在她呼吸间,我手指潮湿了,她眼皮阖动,望着我的眼睛。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俩都跳起来了,我退到一旁,来的是个礼宾女仆。她托盘上有一封信。“莫德小姐的信。”她说道,行了个屈膝礼。我看着自己的手,立刻明白那是绅士的来信。我的心一沉。我想莫德也有同感。
  “信放在这儿,好吗?”她说道。然后又道:“把披肩递给我,好吗?”她脸上红晕已褪,只有我手指按过的地方还有一点红。当我帮她披上披风时,感觉到她在发抖。
  
  我观察着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她的房间,收拾书和垫子,放回顶针,收好针线盒。
  我看她把信翻过来,摩挲着——当然,她戴着手套,实际上没摸到信。她偷望了我一眼,手放下来——还在抖,而这显示出一种漫不经心,意味着这封信对她来说无所谓,并不是重中之重——她摘下一只手套,手指伸进信封封口拿出信,用没戴手套的手拿着信纸,开始读信。然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拿起一个靠垫拍打着灰尘。
  
  “好消息,是吗?小姐?”我说道,我觉得我该这么说。
  她踌躇着,答道:“非常好——我意思是,对我舅舅来说非常好。瑞富斯先生从伦敦来的信,你猜怎么着?”她微笑着。“他明天就回布莱尔!明天!”一整天她都挂着笑,那笑容象画上的颜料一样。
  
  下午从她舅舅那儿回来后,她没有坐下来做针线,没出去散步,甚至不玩牌,她就在屋子里度来度去,有时站到镜子跟前,揪揪眉毛,摸摸她那丰满的嘴唇——几乎没跟我说一句话,也几乎没看我一眼。
  
  我拿出纸牌自己玩。我想起绅士,他在蓝特街的厨房里抽出K和Q,把我们带进他的计划。又想起达蒂,她妈妈——淹死了,我见过她用纸牌算命,算过好多次。
  
  我看看莫德,她对着镜子做着白日梦。我说道:“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小姐?你知道你能从纸牌上了解未来吗?”
  
  听了这话,她目光从镜子里自己脸上移开,转过来看着我。停了一下,她说道:“我以为只有吉普赛女人会干这个。”
  “好,不过别告诉玛格丽特和斯黛尔太太,”我说道。“要知道,我奶奶是个吉普赛公主。”
  当然,我的祖辈可能是吉卜赛公主,我就知道这些。我把牌收起来,递给她。她犹豫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裙摆铺开了,说道:“我该做什么?”
  我告诉她,她得闭上眼睛一分钟,想想心里最想知道的事,她依言行事。然后我说她得拿着牌,抽出最上面的七张牌,正面朝下放桌上——我记得达蒂的妈妈就是这么玩的,也可能是九张牌。最后,莫德抽了七张牌。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现在,你真想知道你的命运吗?”
  她说道:“苏!你吓我!”
  我又说道:“你真想知道?你得听从命运的安排,不满意这张牌而要求另选一张的话,会带来厄运的。你得保证尊从命运在这儿的指示。”
  “我会的。”她轻轻地说道。
  “好,”我说道,“我们面前这些牌,就是你的一生,让我们看看第一张。这些牌代表你的过去。”
  我翻开头两张,第一张是红桃Q,第二张是黑桃三。我知道这两张牌,因为她紧闭双眼正襟危坐时,我挑过牌。我想谁换到我的位置上都会这样。
  我研究了一下,说道:“嗯,有个好心又美丽的女士,瞧,分离,然后开始抗争。”
  她大睁着眼睛,手放到喉咙上,“继续,”她说道,此时她面色苍白。
  “让我们看看,”我说道,“看下面三张牌,这代表你的现在。”
  我神秘兮兮地翻开牌。
  “方片K,”我说道,“有个严厉的老绅士,梅花五,干渴的嘴,黑桃J——”
  我顿了顿,她朝我凑过来。
  “是什么?”她问道,“骑士?”
  我说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人,他心地善良;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低声说道:“现在我很怕,不要翻后面的牌了。”
  我说道,“小姐,我必须翻下去,不然你的运气会跑光的。这些代表你的未来。”
  我翻开第一张,黑桃六。
  “要出一次远门,”我说道。“可能,跟李先生一起出去?也许,可能是为爱情踏上旅程……”
  她没应声,就坐在那儿盯着我翻开的纸牌。“给我看最后一张,”她低声说。我翻开最后一张,她先看到牌。“方片Q,”她说道,眉头忽然蹙起。“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是红桃二,表示情人的。反正不管了,浑水摸鱼吧。
  “方片Q,”我最后说道,“代表巨大的财富,我觉得。”
  “巨大的财富?”她坐直了,转头看看四周,褪色的地毯和黑色橡木护墙板。
  我收起牌,洗着牌,她掸掸裙子站起来,“我才不信,”她说道,“你说你祖母真是个吉卜赛人,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了。我不相信。而且我也不喜欢你那套财富的说辞,这是仆人们玩的游戏。”
  她走过去又站到镜子前;我以为她会转过来说些好听话,可她没这么做。
  当她搬动椅子时,我看到了那张红桃二。那张牌掉在地上,她踩在脚下,牌折了,她脚后跟正踩在折儿上。
  那道折儿很深。后来我们玩牌时,我一直记得那道折儿。

而那天下午,她却让我把牌拿走,说看到牌就她就头晕。夜里她也很烦躁,都上了床,又叫我给她倒一小杯水,我脱衣服时看到她拿出个小药瓶,取出三颗药,放到杯子里。那是安眠药,我头一回看到她吃这药。药物令她昏昏睡去。可我第二天醒来时,她已经醒了,躺在那里望着床顶篷,一绺头发落在腮边。
  
  “梳头的时候用力点,”当她起来要我帮她更衣时,她对我说道,“用点力好让头发亮一点,噢,我脸白得可怕,快帮我捏捏,苏。”她抓着我的手按到她脸上,“帮我捏捏,别担心捏青了,我宁愿一脸淤青,也不要这种可怕的白脸!”
  她眼睛幽黑,这大概是安眠药的作用。她眉头紧蹙。听她说到淤青,我不由心神烦乱。我说道,“别动,不然我没法帮你更衣了——好,就这样。现在,你想穿哪件裙子?”
  “灰色的怎么样?”
  “灰色的看起来太淡了,不如,蓝色的……”
  蓝色衬托出她头发的柔美,她站在镜前面看着,我帮她系紧裙子。然后她望着我,看到我的褐色衣裙,她说道:“你穿的太单调了,苏——不是吗?我想你该换换了。”
  我说道,“换换?我就这一件。”
  “就这一件?天哪。我看这衣服都看烦了。你给好心的爱丽丝女士当女仆时,都穿什么?她不会把自己的衣服拿给你穿吗?”
  我感到——我确实有这种感觉——绅士送我来这儿,只带了一件象样的衣裙,这着实令我有点难堪。
  
  我说道:“嗯,小姐,事实是,爱丽丝女士象天使一样好心肠,不过她也很小气。她把我的衣服都收回去,带到印度给新女仆穿。”
  莫德的黑眼睛眨了眨,看上去有点抱歉,她说道:“伦敦人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女仆吗?”
  “这只是那些小气的人,小姐。”我答道。
  接着她又道:“还好,我没什么值得小气的东西,你应当并且必须再有一套衣裳,应付这里的生活。也许还派得上其他用场,总有需要换衣裳的时候——对了,如果有人拜访我们?”
  衣柜门挡住了她的脸。她又说道:“现在,我相信我们俩身材尺寸一样,这里有两三件衣裳,你瞧,我没穿过,也不该放着,我看你喜欢长裙子。我舅舅不喜欢我穿长裙子,他觉得长裙子不利健康。不过他当然不会在意你。你只要把裙边放下来一点,你肯定会放的,对吗?”
  
  是的,当然,我以前经常拆针线活,如果有必要,我缝的针脚也很直。
  我说道:“谢谢你,小姐。”她拿了件衣裳对着我比了比。那是一件怪里怪气的橙色天鹅绒衣裙,流苏裙边,裙摆宽大,看上去好象是大风卷过女士裁缝铺,卷出这么一件衣裳来。
  
  她打量着我,然后说道:“哦,试试这件吧,苏珊,来吧,瞧,我来帮你。”她上前几步,开始动手帮我脱衣裳。“看,我也会做这些事,跟你做得一样好。现在我是你的女仆,你是小姐。”
  她笑起来,忙活时一直有点紧张。“来,到镜子跟前看看。”
  
  最后她说道:“我们简直是姐妹俩!”
  她吃力地帮我把褐色衣裙拽下来,再把那件怪里怪气的橙色衣裳套到我头上,她让我站到镜子前,她在后面拽衣带挂钩。
  “吸气,”她说道,“再吸气!这裙子很紧身,不过这会给你一个淑女的新面貌。”
  
  当然,她腰身太细,个子也比我高一寸,我头发颜色比她深,我俩看上去并不象姐妹,倒象两个怪人。这套衣裳让我脚脖子全露出来了,如果给镇子上的男孩看到,我会立马倒地,气绝身亡。

可这里没有镇子上的男孩看到我,镇子上的姑娘们也看不到。那衣裳料子是质地上好的天鹅绒。我手划着裙子上的流苏,莫德奔过去,到她珠宝盒里拿了枚胸针别到我胸前,然后歪着脑袋看别得好不好看。
  
  这时客厅传来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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