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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当时已惘然[梁凤仪]-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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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邱仿尧的亲弟弟单逸桐如何对待我,对付我,我记得太清楚了。

  我信不过他。

  正如他信不过我一样。

  狭路相逢,还要提旧事,我心上有气。

  “我是善意的。”单逸桐望见我这个反应,他作了这样的解释。

  这句话起了一个效用,使我暂时打消了拂袖而行的主意。

  我且留下来,看看阔别经年的单逸桐能拿我怎么样。

  不错,当年有过重重叠叠的误会。

  我曾经因为被杜青云残害感情与产业,以致于在加拿大出售富克林银行股权之后,邂逅单逸桐而有了一段发泄性的露水情缘。

  那时的单逸桐不叫单逸桐。

  萍水相逢,他请我称呼他“庄尼”。

  直至这个庄尼以单逸桐的姓名,以邱仿尧亲兄弟的身分出现在我跟前时,我就知道大错已经铸成,无法再解脱了。

  这以后单逸桐不信任我会真心爱恋其兄,认定我任性霸道强权得近乎变态,于是摆明车马,强迫我与邱仿尧一刀两断。

  我是硬性子的人,对于任何人的谅解,我都不打算刻意乞求,事实上又很无能为力。于是我开列了条件,只要单逸桐把杜青云所钟爱的陆湘灵追求到手,为我报仇雪耻,我就答应离开邱仿尧。

  于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商业与感情大混战展开,直至各人的心灵都深深受创,以致仳离。

  仇恨所产生的后果,基本上是几败俱伤。

  事隔经年,当我跟单逸桐重逢,心头的震栗仍隐隐然在。

  他竟问我,邱仿尧有没有跟我在一起。

  他是打算再行破坏吗?

  那么的锲而不舍,不肯让我稍事歇息,稍有温暖吗?

  单逸桐跟我说,他是善意的。

  是吗?

  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我已经受够感情折磨,他认为已经抵了罪了。

  我不禁苦笑。

  单逸桐看到我的表情,说:

  “你不相信我会对你友善?”

  “对于任何萍水相逢的事,都不必认真若此,是吧?”

  “故此,你并不认为在多伦多的那次,你曾伤害过我?”

  单逸桐望住我的眼光是温和的。

  他再作补充说:

  “我的意思是伤害,而不是作弄。”

  “这有分别吗?”

  “太大了。我不是个容易被作弄,或介意被作弄的人,开再大的玩笑,我都会承受得起。可是,我很容易受到伤害。这是在跟你认识之后,才发现的。”

  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我想,我表达得很拙劣,因而你并不明白。”单逸桐这样说。

  “我明白与否,事隔经年,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

  单逸桐说这话时,语气非常的坚定。

  这叫我更加迷惘。

  “然而,”单逸桐忽而潇洒地耸着肩,说:“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是太长的剖白了,这个时代已不流行解释。”

  单逸桐的表现,无疑予我想象不到的好感。我对他的戒备宽松了,问:

  “怎么会到伦敦来?”

  “散心。”

  “你哥哥并没有来,我的意思是据我所知,他没有来。”

  然后,我微垂着头,用手拍拍撒落在衣裙上的雀粟。

  “我们的发展,你知道?”我问。

  “一点点。”

  “小葛有跟你来往,抑或仿尧招供?”

  “两个人都没有直接对我提起,但是我知道。”

  我又苦笑:

  “第六灵感?”

  单逸桐说:

  “也是经验之谈,要忘记一个自己爱上了的人谈何容易?两个人都有这重思念的心意,就如一座活火山,在积累太多压力之后,伺机爆发而已。”

  我凝望着单逸桐出神。

  对方跟他哥哥是两个不同型的好看男子。

  邱仿尧是温柔的、幼细的、斯文的;单逸桐是爽直的、豪迈的、洒脱的。

  然而,如今眼前的单逸桐,少了往日的豪情,添了三分的惆怅,这使他看起来更似仿尧。

  我忽而好奇地问:

  “是你的经验之谈?”

  “你不会相信我有这种体会。”

  我摇头,答:

  “说得太对了,我不相信。”

  我站了起来,拍一拍衣裙,准备离去。

  “福慧!”单逸桐叫住了我。

  “什么?”

  “你何时回香港去?”

  “明天。”

  “嗯。”

  “再见!”

  “福慧,可否让我今晚请你到滑铁卢酒店餐厅去吃一顿晚饭?我住那儿。”

  “你请我?”我苦笑。

  “你不会答应?”

  “想不出答应的理由。”

  我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准备纳降。

  当年单逸桐张牙舞爪地要我离开邱仿尧,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肯施予,今天又何必在异地相逢,就来一番不必要的应酬?

  我回到酒店去,打算早一点休息,明早赶回香港去。

  留在英伦,我觉得不安稳,这儿发生的一切事都似乎跟我的意愿背道而驰。

  我扭亮了电视机,播放的财经新闻,果然报道了香港的港联银行收购英国的环宇银行的消息,被电视台访问的好几位有头有面的当地财经界人士,都以同一口吻和调子说话:

  “港联银行此举完全可以理解,这是一间规模相当的银行应有的拓展途径。”

  “通过收购,港联银行的国际地位必然提高。”

  “港联此举无疑是对它本身极之有利的,问题是会不会如此轻易收购成功呢?会不会有其他英国银行加入竞争,是一个重要问题。”

  我冷笑。

  我伸手把电视机关掉。

  谁还在指摘铁幕国家控制新闻播放真是天真之至,哪一个国家没有行使这个特权?

  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政治经济有利的新闻播放,在表达方式上,英国人的手法尤其了得。

  简直是不着痕迹地施展他们的新闻洗脑,道行一等一。

  港联银行一事如此一面倒的执着一个角度去报道,无他,要令英国人觉得港联是为香港人卖力,而不是补贴娘家,将来万一有什么推倒或戳穿港联动机的事发生,英国国民有了先入为主观念,也不容易再信以为真。我忽然之间失落,我想到这过渡期间,香港人会承受的蒙蔽与欺诈,此城命运的转易,在在都令人不得不有所顾虑和忧疑。

  只有一个办法,众志成城。

  人人都为香港设想,所有行动都以香港利益为大前提的话,前途才会光明。

  在今日,对香港的繁荣与安定,必须笃行四字真言:“责无旁贷”。

  如果都把应负和可负的责任搁到别人肩膊上去,就必然造成离心极重的局面,难以维持一国两制的构想了。我为了自己能面对且险胜了一重考验而差一点要欢呼。

  房间的电活响起来,我接听,是陈家辉。

  “要不要陪你吃晚饭?”

  陈家辉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再多加一句:

  “我在楼下餐厅等你好不好?”

  我答应了,反正是要吃饭的。我也很想跟家辉说说话,这聪明而能干的金融界精英,可以找到这么多门路的人,究竟对今时今日的香港以及香港人的看法如何?

  当我坐到夏蕙酒店的餐厅去时,开门见山就说:

  “你此行可满意了?”

  “你呢?”对方反问。

  “洛克伟力没有把我的反应告诉你?”

  “他甚至没有把跟你说的计划与我谈论。”

  这不出奇,问题牵连甚广,局外人最好是不得预闻。

  “然而,我知悉你拂袖而行。这番举止只能意味着一个理由,你们谈判决裂。”

  “很聪明!”

  “福慧,可否听我一句劝告?”

  “你讲吧,我在听着。”

  “信心问题而已。”

  “什么意思?”

  “正如香港的很多政治问题,都不过是中英双方的猜疑,构成嫌隙,以致于不能合作。”

  “你认为我没有开放心怀,从比较正常而乐观的角度去看整个建议的合作计划?”

  “我想是的。福慧,我只强调一点,成为杜比银行的个人最大股东,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勿错过。”

  还未待我反应,我们就看到餐厅入口处,出现了洛克伟力,正朝我们的位置走过来。

  我轻声地问:

  “是你的安派?”

  “是他要我作的安排。”

  我待洛克伟力走到面前来之后,就说:

  “好极了,我正给家辉说,要赶赴一个晚宴,由着你陪他吃晚饭,饭后男士们还可以寻一点什么节目,真正相请不如偶遇。”

  我根本不打算再予双方周旋,给他机会鼓其如簧之舌,在老问题上转。

  我意志是否薄弱是另一个问题,总之,我不打算再冒险测试自己的原则。

  避而不变,是另外一招。

  洛克伟力说:

  “这么巧,我以为可以给你饯行,并不知道你匆匆来伦敦,还会有其他约会。”

  “刚碰到旧朋友,他住在滑铁卢酒店,难得叙旧。”

  “让我的司机送你去,好不好?”

  “好。”我挽起手袋就走。不怕车子把我载到滑铁卢酒店去,我可以下了车,到酒店大堂走一圈,然后离去。

  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刚下了车,一头钻进酒店大堂,人还未站稳,再作打算时,就有人在身后叫我:

  “你改变主意?”

  我回转身来,看到单逸桐。

  我忽然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像想到了很可笑的一件事来似的。”

  “对。”

  我点头,道:

  “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是一位作家写的。”

  “可以跟我分享?”

  “可以,当然可以。”我轻松地说:“一个姓梁的女作家写道:一个失恋者如果盲目地找替身去结婚,大有可能是像在荒山野岭,遇上倾盆大雨,跑进古庙去避一避,却原来,古庙闹鬼。”

  说完了这个比喻,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对单逸桐说:

  “是的,我改变主意,打算跟你共进晚餐。”

  两个人走进餐厅内,点了酒,叫了菜。看样子,我准备好好地享受这个晚上。

  “告诉我,逸桐,这别后的几年,你生活得如何?一直逗留在加拿大?”

  “对。”单逸桐说:“福慧,你和我都是为了一份坚持,而不择手段去达成自己的意愿的人,你报了杜青云的仇恨之后,感觉是怎么样的?”

  “失落、失望、失意,全部冲着自己而发。逸桐,大太阳底下,人人都似乎对不起某些人,人人又都承受着别些人对自己不起,只不过是一个一个循环式的游戏,并不需要过分的认真。我是做错了。”

  “我亦然。”

  我望住单逸桐出神。

  “这句话可否算是对你的道歉?”单逸桐说。

  “整件事情已成过去了。”

  “它仍旧骚扰着我,给我困扰。”

  “回到香港去发展吧!”我说:“在加拿大那地方太静,太少工作,太缺乏刺激,于是人更易胡思乱想。”

  “这是你的鼓励?”

  “可以说是我的建议。”

  “我会跟仿尧说。”逸桐讷讷地又问:“他在香港做出个头绪了吧?”

  “听说是的。”

  “懿德已回菲律宾去?”

  “对。你正好回去做你哥哥的监护人。”

  “听得出来,事件并未结束,恩怨尚在,你仍责怪我。”

  我没有答。

  我急急地干掉了手中的酒,作为一个下意识的发泄动作。

  “懿德并不是一个坏人。”

  “谁说她是了?”

  “不知是仿尧的幸运还是不幸,他怎么从两个这么优越的女人之间作出抉择?”单逸桐说。

  “你呢?”

  “什么?”

  “如果那要作出抉择的人是你而不是你兄长,你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成见是不容易清除的,你对我始终没有信心。”

  “或者应该说,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而已。”

  “无论如何,我们能够重新开始交往是好事。”

  我笑,道:

  “还要逗留在伦敦多久?”

  “原本是没有什么公事的,但来到了之后,被一位银行家朋友扯着了,想谈一些合作,所以我会多留几天,然后,就到香港去。”

  我点头。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出乎意料地跟单逸桐谈得算是可以了。我在心上冷笑,世间上原来真的没有所谓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

  谁会想得到当年把我迫到墙角去的人,如今会如此诚恳地要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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