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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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如何处理这个胆大包天、浑身是刺的何五一,不把何五一处理了,他的工作将不能正常展开。经过认真观察和了解,王雄有了独到的发现。王雄得出的结论恰好相反,认为何五一实际上是个比较不错的学生,眼界开阔,知识面广,待人诚恳而大方,热衷于班上的集体活动,并且也确实表现出不错的组织能力。尤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已具有很强的正义感,看不惯班上某些不良现象。正是这一点,造成了他与前任班主任愈演愈烈的矛盾。王雄把自己的想法同吴校长谈了,吴校长挥挥手,让他放心大胆去干。王雄得到鼓励,回去找何五一好好谈了几次话,不久后,何五一被任命为班上的生活委员,紧接着又做了班长。何五一没有辜负王雄的希望,当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工作能力,很快成了王雄的得力帮手。
人尽其才,这是多年前王雄在江州一中教书时就极力倡导过的一种社会理念和教学理念,现在他把这点又应用到大山深处的黄田中学来了。一个坏事干尽的调皮学生经过教育和改造,既然能变成出色的班干部,那么一个曾经的小偷经过教育和改造,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同样出色的组长呢?王雄为自己的大胆设想感到一阵隐隐的激动,甚至有点遥想当年的感觉,几天来的沮丧也似乎一扫而光了。
学习小组是班级中最小的单位,组长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给组员们收发作业本。马小康新官上任,干得还真够卖力的,作业本收得又及时又整齐,有谁拖拉,他会毫不客气地行使组长权力,对其进行批评教育。这天因为催得过急,口气又不是很好,把一个同学惹恼了,两人恶声恶气争吵起来。实际上在此以前,有关一个学生做了三只手,不但没受惩罚,反而得到重用当了组长,种种说法是有的。有的干脆把马小康叫做三只手组长,把马小康任组长的第四组叫成三只手行动小组。当然所有这些,大家只是在私下里嘁嘁喳喳。现在不同,既然相互之间撕破了脸皮,也就没有多余的顾忌了,那位同学将作业本往课桌上一摔,大声说:“有什么值得神气的,不就是比别人多长了一只手么。”他收捡好桌屉里的东西,歪歪扭扭挤到第三组一个同伴的座位上去了。
“走了,早不愿呆在这里了。”这位同学说,“我又没多长一只手,凭什么让我呆在三只手行动小组。”
“我也没多长一只手,我也走。”旁边一位同学跟着收捡桌屉里的东西。
这是中午发生在初三(3)班教室里的事情。紧接着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捧着一叠作业本刚进教室,人基本上就有点傻眼。他看到靠窗的第四组除了马小康及另外一位班干部,其他学生全部挤到相邻的第二三组去了,班长何五一则站在第三组和第四组之间的过道上,正沉着脸说什么。任课老师不明所以,还以为班级里正在举行什么活动呢。任课老师事后说他真有点傻,竟一本正经问这是搞什么活动,什么时候能结束。学生们忍不住,有人哧哧啦啦笑起来。任课老师又问大家笑什么,学生们更忍不住,哗啦哗啦笑成一片。
马小康就是这个时候拉开后门,从教室冲出去的。
让人惊心动魄的第二次自杀事件就这样发生了。如果说第一次自杀时,马小康还有点迟疑不决,从下午到夜深,那么长的时间,假如一个人真想自杀,死一千次也可以了,可他并没有当真去死。不过第二次不同,马小康是抱着一颗赴死之心向后山跑的,速度那么快,身姿又那么敏捷。当初三(3)班全体同学在任课老师带领下赶到水塘旁边,他们已根本没有看到人,只看到水面一层层晃动的波浪,及波浪中心黑黑一团漂浮物。不用说,漂浮物就是马小康的脑袋。众人没作多想,扑通扑通往池塘里跳,死拉活拽,总算把马小康拉出了水面。
马小康的母亲和大姐由两位报信的老师陪着,夜里六点左右赶到了黄田医院。马小康早已脱离危险,脸洗了,头发干了,衣服也换了,只是神色上仍有些迷糊。他的眼睛明明盯着一个谁,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眼中并没有这个人存在。
“小康我儿,你是怎么了?好好的,好好一个人……到底怎么了?”马小康母亲叫。
“弟呀,弟呀,到底怎么了弟呀?”马小康大姐叫。
马小康的母亲和大姐今夜一定会有话要说,这点学校方面每个人都十分清楚。为了这场要说的话,吴校长他们把该做的准备基本上全做好了。他们给马小康家人介绍了下午事件发生的经过;要想讲清下午的经过,又必须讲出不久前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的经过。不用说所有这些介绍都是迟疑的,闪烁的,大部分要靠对方来意会。某段时间,吴校长他们还以极高热情,邀请马小康母亲她们到学校食堂吃饭。后来又邀请她们到街上的饭馆吃饭。后来又干脆让人把饭端到病房里来。马小康母亲她们没有心思吃什么饭,端来的饭菜不得不照原样端走。再过一会,吴校长等人又以同样的热情邀请马小康母亲和大姐到学校休息,说那边已安排好了房间。说夜太深,下午又走了太多的路,怕身体吃不消。医院这边有许多人照看,不会出问题的。马小康母亲摆手,说不去,她们哪里也不去。
就这样到了深夜,马小康迷迷糊糊已经睡着,坐在门边长凳上的几个学生也睡着了,马小康的母亲和大姐却站起身来,开始说话。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们并没有说出众人以为一定会说的话,她们只说不想在医院再呆下去了,她们想回家。她们想把马小康带回南坪家里去。吴校长有些吃惊,问,回家,为什么突然要回家?这么晚?吴校长说,即便再怎么要回,也得等到天亮吧?
马小康母亲和大姐把该捡的东西捡好,一边一个把马小康搀着,都走出医院大门了,吴校长这才醒过神,吩咐把学校的手扶拖拉机开来,送马小康及其家人回南坪。马小康母亲同样不愿意坐拖拉机,他们坚持要走回去。吴校长说那我派几个人陪你们走回去。马小康母亲又谢绝了。马小康母亲只向学校借了两只手电筒,讲好过几天马小康回校时一同归还。
八
过几天马小康并没有回到学校。马小康他们回到黄田中学,已在十几天之后了。这中间学校曾两次派人到南坪探望,头次是吴校长亲自带着林观胜老师去的,第二次是王雄带着班长何五一去的。马小康各方面的表现还算不错,在家里睡睡懒觉,干点活,清早或傍晚坐在门前吹口哨,看见老师来了,也能亲亲热热上前打招呼。准想这个时候又会出事,具体说,马小康又会闹起自杀来呢?
这次马小康采用的方式是喝农药。根本没有多大缘由,那天下雨,同村一位长辈大娘过来借米筛,见马小康坐在堂前帮母亲择菜,不由咦了一声,笑笑说,小康啊,好好的书不读,怎么成天坐在家里做起相公来啦?相公是当地方言,意指吃白饭的,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事后长辈大娘说。她对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说那句话就是那句话本身,并不带任何其他意思的。但马小康却不那样理解,马小康以为她的话很明白地在指着什么。更重要的是接下来,长辈大娘一句话问出后,母亲忍不住把头紧低,深深叹息了一声。马小康的脸色当即白了。母亲陪长辈大娘在厨房谈了会话,又到内房找了件东西。等把客人送走,回过身已不见儿子踪影,刚刚拣择过的菜在地面四散着。母亲意识到什么,一边叫嚷,一边发疯般在房内房外找起来。她终于在房子后面找到了儿子,儿子四仰八叉躺在泥水之中,手里还握着一只喝空了的农药瓶。
马小康当即给送到南坪村卫生所抢救,用肥皂水灌肠,几个人轮流挤压催吐。该灌的灌了,该吐的也吐了,手忙脚乱好一阵,医生惊喜地发现,马小康似乎并没有中毒。他只是以为自己中了毒。这时马小康的三姐大叫一声,想起来了。原来弟弟喝下的并不是农药,弟弟喝下的只是用农药瓶装着的一瓶清水。那还是夏天,三姐给家里的后菜园打农药,农药打完,她到村前河道里把喷雾器和装农药的玻璃瓶清洗干净,又顺手灌了瓶水,一齐搁在房后的砖堆高处。马小康不明底细,错把清水当成农药喝了个精光。
下午五点来钟是学生放学时间,王雄挑着一担粪桶,正在学校对面一块新开垦的坡地上浇菜。坡地离校门不远,中间只隔着几块稻田,南坪来的那伙人刚在路头出现,王雄头一个便看见了。但他还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快把道路挤满了。那些人闹闹哄哄刚在校内消失,随即便有一个学生,王雄看清了,这是班长何五一,从大门悄悄溜出,直奔山坡这边而来。何五一证实了一条最可怕的消息:马小康在家里出了事。马小康家里的人进校后什么话也没说,直扑初三(3)班教室而去。他们在教室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于是回过身又奔前院王雄的家。幸好林观胜老师将他们拦住了。林观胜好说歹说,带他们到办公室坐了下来,然后偷偷派何五一过来报信,让王雄千万不能回校。林观胜要王雄赶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
王雄一屁股跌坐在地畦中间,王雄说:“躲,到哪去躲?”
王雄在吴校长等人簇拥下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早已人满为患。王雄低着头,想就近找个地方悄悄坐下,但吴校长不让。吴校长指点着,把他安排到办公桌前最显要的位置,让他的面孔正对着南坪那伙人的面孔。实际上这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其中有马小康的母亲和三个姐姐。还有一个男人中等身材,脸盘很大,穿着光鲜,长得也很板正,应该就是马小康那在县城柴油机厂当工人的父亲了。王雄很想客客气气同他们打个招呼。可对方半点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一个个脸孔板着,眼睛瞪着。马小康则坐在父母之间,脑袋朝一边歪起,有点无动于衷地反复把玩桌面上一只空墨水瓶。
马小康父母家人此次来校,无疑是经过充分准备的。用吴松寿校长的话说,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切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确实也没有办法。好端端一个人送到学校,送到老师手上,有一天忽然变成这样,要自杀,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自杀,你怎能要求做家长的坐视不管。家长们没有其他要求,只有一点,就是重新还他们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儿子。马小康的一个姐姐说着说着,顺手把面前的茶杯连同杯里的茶水一同扫到桌下去。茶杯碎了,马小康这位姐姐站起身说,只要学校还他们一个正正常常的弟弟,老师就还是他们尊敬的老师,学校也还是他们尊敬的学校。而如果学校不把弟弟好端端还给他们,到时可别怪他们翻脸无情。这时马小康另外一个姐姐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把吴松寿校长拉到一边,边指点着王雄边悄声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假如我弟弟真有个好歹,我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你们学校是要出一个人垫棺材底的。
垫棺材底是本地乡村里的一种说法,也可能是早年间流行的一种习俗,意思是给死者陪葬。
吴校长完全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他脸色苍白着,却装出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极力安慰对方,“请你们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尽快找到办法妥善解决眼前的问题。”
显而易见在马小康父母家人心中,近段时间发生在黄田中学的许多事情都有些不清不楚,迷雾重重,他们反复说到这样一句话,就是希望学校能把全部真相告诉他们。他们提到不久前,王雄老师带马小康到南坪做家访时亲口说过,他们小孩在学校各方面表现不错。可这才过去多久,学校的口气突然大变,说他们小孩是个屡教不改的小偷。既然是小偷,为什么又说表现不错;既然表现不错,眨眼的工夫为什么又变成了小偷。真真假假,颠三倒四,让他们家长如何相信才好。第二点,马小康自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偷过别人任何一件东西,马小康不但没偷过东西,相反……马小康父亲说着话,弯腰从黄挎包里掏出一叠东西。众人好奇地凑上前,原来是马小康在南坪小学读书时所得的一些奖状和奖品,什么学习积极分子、劳动积极分子、三好学生、体育比赛第一名第二名等等。马小康父亲说,大家看到了,马小康不但没偷过东西,相反他在德智体各方面的表现应该说都非常优秀。一个并不缺吃少穿、各方面表现优秀的学生,到了你们黄田中学为什么忽然偷起东西来?这到底是说明了学生的问题,还是说明你们学校本身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