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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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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明浩身体里的那个儿童,是皱着眉头的。 

      我敲敲车窗把他叫醒。他揉揉眼睛,摇下车窗,对我笑笑,“好了?”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这已经是我现在能提供的最高级的咖啡了。” 

      我们坐在车里喝咖啡。我问他,“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做梦了吗?” 


   …
        发布时间:2005…4…25 6:08:38

        
      八十五 


      他想想,说,“记不得了。怎么?” 

      “问问。” 我笑笑。这么一会儿功夫,程明浩身体里的那个儿童已经逃走了。 

      我们开始聊一些无关轻重的事情,比如咖啡,比如星光,比如 非洲紫罗兰。 

      程明浩说,“你送我的那盆花真难侍候。就说浇水,我花了好久才弄明白究竟应该浇多少,水浇少 
了它会无精打采,水浇多了它一样无精打采。” 

      “不会吧,书上说非洲紫罗兰很好养啊。” 

      “那大概是我的问题吧,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唯一养活过的植物只有仙人掌,所以很怕把这盆 
花也养死。” 

      “其实,就算真的养死也不要紧,又不贵重。”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弄得我一直提心吊胆。” 

      “为什么?” 

      “因为你把花给我的时候,一副‘临终托孤’ 的表情。” 他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我笑起来,“有那么严重吗?” 

      “说真的,我担心要是把那盆花养死,何年何月再碰到你,你万一问起,知道了会失望。”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一点光芒,刺得我立刻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的喜悦却 
像落在宣纸上的墨,一点一点悄悄荡漾开去,变成一个圆圆的晕。 

      原来,他也会怕我失望。 

      我们把咖啡像啤酒一样干掉,精神抖擞。我说,“早知道不应该喝咖啡的,现在就是回了家也睡不 
着。”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看日出吗?” 

      “也对也不对,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四十分钟以后,我们站在一片狭长的、一路伸展进旧金山湾的半岛壮地带,隔了苍茫的水域,左边 
远处是若隐若现的金门大桥,右边是万家灯火、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的旧金山。看久了,灯光、星光交会 
在一起,仿佛随时可能纷纷坠入水中,流成一条星河。这一整幅景象融进冰凉的夜气,宛如玲珑剔透的水 
晶球,美得不可思议,让人都不忍心多说话,唯恐就此踩碎了它。 


      风很大,阵阵寒意袭来,我把外套牢牢裹在身上,再穿上程明浩的夹克衫。他的衣服很大,穿在我 
身上长出好多。他看着我企鹅一样摆动着袖管,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不点。” 


      我向来介意人家说我个子矮小,然而,奇怪的是,我却喜欢听他这么说。 

      “这里真漂亮,很特别。” 我用力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 

      “最特别的在这里,” 他指着不远处。我这才发现,在大大小小的花岗岩石块中间,冒出了一些 
微微弯曲的大管子,总共大概有十几个。 

      “这叫浪管风琴,大概是全世界最特殊的一种乐器了。等涨潮的时候,这些管子就会根据水势的强 
弱发出不同的声音,听上去像风琴在奏乐,可以说是真正的‘天籁之音’ 
      。” 

      “是吗?” 我一下子对这些其貌不扬的管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怎么知道的?” 

      “刚来的时候,一个美国同学介绍的,我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后来,每当心情不好,就 
会跑来,有一次,好像是过新年,我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一整夜,冻得发昏。” 


      “为什么?” 

      “那一阵子运气很差,好像随便干什么都不顺,实验做得不好,考试拿不到A,连口语考试都没通 
过要重考。导师告诉我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就可能吊销奖学金。反正那一天我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把我抛弃了。所以我就跑到这里来坐了一个晚上,至少还可以听听海浪说话。” 


      “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吗?” 记忆突然电光火石一般在我脑海里回放。 


   …
        发布时间:2005…4…25 6:09:00

        
      八十六 


      他点点头,“那大概是我最最倒酶的时候。” 

      我很想告诉他,那一天,其实并不是全世界都把他抛弃了,因为,至少还有一个人守在电话旁边希 
望和他说一声新年快乐,他不知道而已;后来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肉麻,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凝神聆听着,却什么也听不见。 

      “这些管子什么时候会奏乐呢?” 

      他看看手表,“大概再过一个多小时吧,到五点半涨潮的时候效果应该最好。” 

      於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替我挡着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觉得很幸福,因为他就在我身边 
;这个时间,海湾那边的旧金山沉沉入梦,所有的其他人都睡着了,只有这个人和我在一起等待“天籁之 
音”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种坚固的同盟。 

      可是,等到五点钟、五点半、五点四十五分,等到星光淡去,潮水涨起,唰唰地拍着堤岸,等到天 
色渐渐开始泛亮,浪管风琴竟然没有发出声音,那一根根大管子只是沉默地、几乎有点无奈地站在那里。 


      我不时回头看一下,它们还是一声不出。我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仔细听听, 
风声水声却清晰真切。 

      程明浩把耳朵凑近几个管子认真地听了一番,走回来,脸上交织着困惑、失望和尴尬,“真不好意 
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说,“没关系,至少我们还可以看日出啊。” 

      他对我笑笑“下次再带你来” 
      ,但我还是看得出他神情中的沮丧。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说不定是那些管子下面塞住 
了,有些人会把易拉罐什么的扔进去,积多了就可能塞住。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住 
了。 


      “我们?” 

      “就是我和张其馨。” 
      他用一种淡淡的声调说,却再也没有下文。那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提起张其馨的名字;原来,他 
们也曾经来过这里;其实,他们曾经谈过一年多的恋爱,他怎么可能没带她来过这里呢?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空旷,让我简直想伸出手指去问他“这是几” 
      。那一个名字显然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他不方便、也不愿意与我分享的。那些东西 
为他的情感包上一层厚厚的盔甲,让我接近不得;即使他们已经分手,我依然无法接近他。顷刻间,我们 
的同盟土崩瓦解。 


      今晚,他心血来潮把我带到这个他心爱的地方,结果却是帮他自己唤起了回忆。与其这样,还不如 
不来。他挑了一个最最浪漫的情境让我明白他的确爱过那个人,真过分。 


      我讨厌他。 

      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过来,我看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黯然地发现,我和他之间依旧天遥地远。 

      他把我送回公司。我从网上搜索到浪管风琴管理部门的电话号码,一过九点钟就打过去,问他们为 
什么今天早上浪管风琴不会奏乐。 

      电话那头,一个女人打着美国式的官腔说非常感谢我报告这个问题,具体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不 
过他们一定会派人去检查,叽哩呱啦说了一通以后笑嘻嘻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她不可能理解这一个小节对我来说有多大的意义。 


   …
        发布时间:2005…4…25 6:09:21

        
      八十七 


      秀做得很不错:观众准时出席,一切运行正常,预先设好的数据没有出仳漏,演员没有忘词,问题 
也答得滴水不漏,老板相当满意。 

      回家以后,我洗了个澡,立刻爬到床上去。 

      郑滢一回来就掀我的被子,“招,昨天一夜不归、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还没等我有机会说话,电话铃响起,郑滢去接,说了两句话,把电话拿进来递给我,兴奋得两眼放 
光,“程哥哥,程哥哥。” 
      郑滢最近没在谈恋爱,於是转而把一腔关注投入到我的感情生活中。 

      程明浩问我演示做得怎么样,我说很好,然后我们就沉默着。不知为什么,一听他开口,随便说什 
么,我就不由得想起今天清晨他那种漠然的眼神,不由得生气,不由得不想理他。 


      “早点休息,你昨天一夜没睡。” 他说。 

      “嗯。谢谢你。” 我挂上电话,突然想起昨天其实他也一夜没睡,应该还一句“早点休息” 或者 
类似表示关心的话,反正说什么也比“嗯。谢谢你。” 
      要好。我很懊恼。 

      郑滢问我,“程明浩得罪你了吗?” 

      我摇摇头。 

      “那你怎么那么冷漠?” 

      “我怎么冷漠了?” 

      “你刚才的语气好像在说‘姓程的,我讨厌你,快点去买块豆腐撞死,不要再来烦我’ 。” 

      “没有吧。” 
      我心里有那么多委屈,怎么投射到语气上,却变成了冷漠?这样一来,他大概会觉得我根本不在意 
,而其实,我是很在意的呀。我开始讨厌自己,明明心里想着一套,嘴上却说着另外的一套;我更加讨厌 
他,因为,让我变得这样表里不一的人,是他。 


      “我明白了,昨天晚上,你们做‘那个’了,对不对?” 郑滢开始自作聪明,脸上一副“过来人 
” 
      的表情,“书上说,女孩子经历第一次之后,情绪上往往会有一定的波动,觉得茫然、缺乏安全感 
,甚至对对方产生怨恨情绪,象你刚才那样的表现就很典型。其实呢,在这种情况下,程明浩应该亲自跑 
来安慰你,最好送一束花什么的,不过,他能知道打电话来,也过得去了。你可能会觉得他还不够细心,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正好说明他也很单纯、缺乏经验。男人嘛,难免粗心一点,不过,只要他心里知 
道对你好,其它的都可以慢慢培训,对不对?” 


      “对什么呀?” 郑滢那一番左右骑墙却谬以千里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大致告 
诉她。 

      她居然很失望,“不务正业。” 

      “我‘务’ 了正业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那样的话我们讨论起男人来,可以进入一个更深的领域。” 郑小姐大言不惭。 

      第二天,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程明浩打个电话过去。 

      电话拨通,他好像又感冒了,声音闷闷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吹了半夜的风又把外套让给我穿的 
缘故。 


   …
        发布时间:2005…4…25 6:09:40

        
      八十八 


      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说,“喉咙有点痛,已经吃过药了。” 

      “不要紧吧?” 

      “没关系。” 

      “你经常感冒吗?” 我忍不住问。 

      “也不算,差不多每年一次,据说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他又是那种淡淡的声调,很温和,却拒人千里之外,让我把本来想好的话统统咽了回去,说出口的 
,是一套不咸不淡的客套。 

      挂上电话,我打开窗子,让清凉的夜气隔着睡衣把我裹住。怎么会有人专门在夏天感冒?是因为旧 
金山的夏天太凉吗?为什么他一感冒,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心事,让我看得见,摸不着? 


      我再也不要给他打电话了。我有我的架子,可以放,但不能放到底。 

      剩下的几个星期很快过去,我没有再给程明浩打电话;我以为他会再打过来,但他没有,我们之间 
那种似有若无的联系像游丝,在风里飘着飘着,一转眼,不见了。 

      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 

      最后一个星期的某一天下午,我突然莫名其妙地牵挂起滨海区防波堤最前端的浪管风琴来:也不知 
它们修好了没有?於是我打电话去问,同一个女人热情洋溢地告诉我他们查过了,管子的确有点堵塞,现 
在已经修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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