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百鬼夜行-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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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有他的理由,毕竟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小蓝,你醒醒!小蓝?”孟可焦急的声音传来,“喂!你不要吓我啊!干
嘛不讲话?你们快来看!小蓝好像怪怪的!”
“刚刚他们告诉我了,这位同学的魂魄不见了,现在她身体里的并不是她,
只是一个无害的孤魂——”任吉天的话声在看到朱小蓝时嘎然而止。
她站起来了,以一种静谧而安详的姿态,她站在墙边微微低著头,以一种特
有的姿态——那姿态……他看过!
任吉天的心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跳起来。“是你……”他冲到她面前,却
又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他轻轻地、轻轻地说著,声音不住
地颤抖。
“任大哥?”孟可愣住了,所有人全愣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任吉
天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你,”任吉天握住朱小蓝的双肩,他双眼灼热得几乎喷出火焰。“是你。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找你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找寻你,终
于……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啊?你那位任大哥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朱小蓝恐怕还没有二十岁吧?他怎
么会说已经找了她二十年?”长谷川耙耙脑袋,不明所以地问著。“他前几天
才见过朱小蓝的吧?有二十几年那么久吗?‘”他认错人了。“任吉弟没好气
地摇摇头上前想拉开大哥。”疯子!你看不出自己找错人吗?“
“不!我没看错!我绝不会看错!”任吉天猛地甩开弟弟的手。“就是她!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二十年来我朝思暮想要找的人怎么可能会认错?!你知不
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为了找你,我……”他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双手扶著朱小蓝的肩,却再也无法支持自己地跪了下去。
“大哥,你到底是——”
出人意料之外地,樱塚壑拦住了任吉弟,他温柔地望著无声哭泣的任吉天,
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
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只不过这次却是出自于朱小蓝的口中,令他们错
愕不已!
朱小蓝伸出手,轻轻地抚著任吉天的发,静静地望著他,什么话也没说,但
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这姿态……这叹息,好熟悉啊。
孟可愣愣地望著朱小蓝与任吉天,心底深处不知怎地竟被触动了一下。她很
快地搜寻一下四周,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那样东西却立刻跃入她的眼
帘——那是个木盒,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古书当中。她伸手拿起了木盒,上面
的花纹她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当夜枕在你的胸前耳鬓
厮磨你的发我的发紧紧交缠连理你笑说今生来世结发千年结发千年结发千年铰
下来的发存于盒中如我一缕魂魄静静守候孟婆来了又走痴笑我却也怜惜那汤搁
置千年早巳凝干孟婆……也遗忘了当日你笑说结发千年终于候到了你(女孩惊
喜著说:“唉啊!好美的首饰盒!”)
结发千年呵郎君怎堪负我怎堪负我(女孩娇嗔不依地嚷:“打不开啊!你替
我开嘛!”)
你伏首案前细细凝视雕花郎君当日你说结发千年呵弃守那固守千年的盒一如
我心发仍紧紧纠缠你竟不经意地随手一扬发——飘落(“快来看!开了!”你
摇醒沉睡中的女孩。)
(“什么都没有嘛!”女孩惺忪地埋怨著,怎没有一箴血泪?)
发飘落俗世千年当日你笑说结发千年而今郎君怎堪负我“啊……”泪水从孟
可的眼中落下,“殷如忆”这三个字跃进了她的脑海,她终于想起来了。
“怎么连你也……”任吉弟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望著眼前这一幕,真不知
道自己是该为之气结还是……
“殷氏……”孟可忍不住落下泪来轻轻地叫唤著,“原来是你啊……”她转
向跪倒在地的任吉天,心中涌起无限悲伤。原来……原来任大哥就是那个让殷
如忆守候了千百年的负心良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相知相守共度白头,因为他们的感
情是如此的深浓,两人的发丝经常会纠结在一起,于是妻子将他们纠结的发铰
下来存于木盒之中。他们总说无论世代如何变迁,他们生生世世都要结为夫妻,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可惜不久之后那位丈夫因为经商缘故客死异乡,她的妻子不愿苟活于世,也
随之自尽身亡;但是她死之后魂魄却没有跟随丈夫同赴黄泉,相反的,她不知
道自己已经死了,她守著那盒子痴心地等待著丈夫。
她等过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就这么无止境地守著盒中两人纠结的发丝
静静地守候著。
她的魂魄愈来愈渺茫,因为她等待的时间已以太久了,连冥府的人也忘记了
她的存在……可是她还是等著,就这么等过了千年,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
切,魂魄中唯一的记忆就是要等待她的良人归来。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可是她的良人已经转世无数次,他早已经忘记他们当年
的承诺,他根本看不到木盒中的魂魄,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他们不断擦身而过。
木盒总会回到转世良人的身边,但也总是再度遗落,直到这一世,或许是上天
怜悯她的痴心,或许是命运之神终于想起了她,这次她的良人终于认出她了,
可是也在这时候,她却被专门猎食游魂的魔鬼给吃掉了。
他的良人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件
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失去的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不管其他人笑他是疯
子、神经病,不管世俗的眼光如何的看待他,他从来都不曾放弃过,一直到今
天……
故事说完了,孟可怔怔地望著被附身的朱小蓝与任吉天。
她没有办法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这想起来都教人心痛的故事,到现在都还
没有结局。
“原来是这样……好可怜……”长谷川跟柠檬哭得浙沥哗啦的,两人频频拭
泪,只差没抱头痛哭了。
“她好可怜……等了那么那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个负心的良人……”柠檬一边
擦眼泪一边没好气地瞪著任吉天。“这家伙实在太坏了!竟然让心爱的女人等
过千百年,自己却悠哉悠哉地在人世过好日子!”
“任大哥也是不得已的,他喝过孟婆汤,早就忘记过去的事情了。说起来喝
过孟婆汤却还能忆起过去的事情也很了不起了,可见他们当时的确用情很深。”
“说的也是。可是小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孟可干笑两声摇摇头,不由自主地闪避著任吉弟那深沉的眼光。“我……我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就是知道……”
隐约的,她知道自己忆起的事情其实更多,但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斗
蓬人、那些暗夜追逐……那早已逝去千百年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一幕幕快速闪
过她脑海,但她却无法理出头绪来。
“唉,那现在怎么办呢?”柠檬同情地望著朱小蓝,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维
持著同一个姿势没动,眼神空洞而神情呆滞。“总不能就让她附身在小蓝身上
啊,虽然她真的很可怜,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樱塚壑已经有了动作,而另一个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任吉
天将朱小蓝藏在自己身后,戒备地望著樱塚壑。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就算我死也不会退让!”
他们全愣了一下。
樱塚壑冷静地面对任吉天半晌,两人的眼神都很坚定,一触即发的情势让他
们全都紧张起来。
“我也不许你那么做!”只在短短几秒间,孟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摇摇头
跟任吉天连成阵线。“我不准。”
“喂喂!你们现在到底是?”长谷川糊涂了,他站在两边中间不知该如何是
好。“少爷到底想做什么?他连说都还没说呢。”
“还用说吗?他一定是想把殷氏赶出来,殷氏是个游魂不是吗?”柠檬满脸
的不赞同,竟然也学著孟可的作法,大大地展开双手,做出试图想阻止什么的
动作。
“少爷?”长谷川不可置信地望著樱塚壑。“你不会……你不会真的要那么
做吧?那么可怜的女人——不,那么可怜的鬼魂,难道你忍心把她赶走,让她
继续流浪下去?”
“她不会继续流浪下去。殷氏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处于即将灰飞烟灭的状况
了,如果她再离开小蓝的身体,她一定会没救的,小蓝也会。没有灵魂的身体
很快就会死了,她会死的。”
“几百年前就即将灰飞烟灭,可是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灰飞烟灭不是吗?如果
照孟可跟我那神经病大哥的说法,她十几年前还曾出现在我大哥的身边,所以
她现在就算被赶出来,也还能再存在个几百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有,
如果你们说的什么‘狩魂使’这种家伙真的存在的话,也早该把她抓走了吧?
竟然还让她在这个地方为非作歹。真是一群窝囊废。”任吉弟冷冷地说。
“吉弟,你该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孟可气愤地嚷道:“殷氏为什么还
能存在这么久我不知道,但你不认为这种感情已经比海枯石烂还要伟大了吗?
你怎么忍心——”
“就是你这种妇人之仁!你看看他!”任吉弟恼怒地低吼,手指指著任吉天
的鼻子。“他都快四十岁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鬼
魂浪费了一辈子!这样的男人不伟大吗?不可怜吗?你还要他继续这样多久?
这种鬼里鬼气的事情早该结束了!”
听完任吉弟的话,他们全愣住了。
是啊,吉天不可怜、不伟大吗?为了一抹连名字都没有的鬼魂他已经虚度半
生,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然你们现在是打算怎么样呢?让那只鬼继续占据朱小蓝的身体?然后让
我大哥娶了她,两个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吗?狗屁!荒谬!”
“不是……不是这样的!”孟可使劲摇头,是因为摇头力道太猛吗?为何她
流泪了呢?“才不是这样。没有人要殷如忆占据小蓝的身体,只是……只是我
不能坐视她继续流浪下去,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在天地间消失。我就是不能!我
做不到!以前我错过一次,现在绝不能再错了!”
“你说什么?以前你错过一次?”任吉弟阴森地微微眯起眼。“这句话是什
么意思?”
孟可怔怔地答不出来。是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说自己以前错
过一次?自己以前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呵呵呵呵,看你们这么为难,不如让我来替你们解决吧。”
突然,图书室阴暗的角落里出现一抹火红色身影,她微笑著缓缓栘动到光亮
处,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闪现晶莹的神采。
“火红女!”孟可与长谷川不约而同大叫。
就在同一个时间,樱塚壑神速地穿过任吉天的身旁,将自己的手压在朱小蓝
的额头上。
“不!”
“死小鬼!这次你休想——”
像是上天特别的应许或者格外仁慈,这一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一个已死千年的死灵是无法见到阳光的,就算她附身在活人身上也一样;但
今天阴霾的天气却让她可以撑著伞在外流连,重新享受人世间的一切,享受微
风、细雨与——爱情。
孟家的秋千上,朱小蓝微笑坐在上面,她侧著头凝视著任吉天,任凭他说得
天花乱坠、任凭他眼中热情满溢,她总维持著那温柔含笑的表情。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朱小蓝了,她跟朱小蓝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应
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如此说来,原来樱塚壑说的竟然是真的,人的外表就只不过如同一件衣服而
已,隐藏在衣服底下的才是真正的人的本质。
退去铅华的朱小蓝看起来清丽动人,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含笑凤眸,虽然脸
色有些苍白,但那只让她更显柔弱,更需要人怜爱保护,与过去的朱小蓝相较,
想来任何人都认不出这其实是“同一件衣服”。
望著他们,孟可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同情怜悯。其实……殷氏早已什么都
不记得了吧,她不记得任吉天、不记得木盒子、不记得自己,她早就等得连回
忆都没有剩下。
她也许记得任吉天是自己所等待的良人,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她脸上不会有
那种幸福的笑容,但是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她没有记忆、没有回
忆、不懂得思考,她附上了朱小蓝的身,但她绝不是“活著”,她只是存在而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