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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那年故事-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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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到杜小棣后,为什么产生出这迟到了三十年的爱情。

    对他的这桩婚事,怪了,大家侧目而视,谁也没有拦阻过,可谁也没有投过赞成票,他
有预感,为这个女孩子,他要付出。

    中国人有种奇怪的心理,愿意看到别人失败,而不愿意看到别人成功。

    但他认了,人,一辈子连一件傻事也不做,那可太没劲了。

    郭东林狡猾得很,“大主意你自己拿。”他那当家的儿媳妇笑笑,说了一句,“咱们中
国要兴选美的话,她够条件。可她,你知道背后怎么议论她?”

    “那就请你赐教吧!”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了解这个不断给郭东林买高级补品的儿媳妇,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杜小棣也许
有点点傻,把什么都对他讲过的了。他晓得这个外号“公用品”的女人,会说什么。她不说
不说还是要说的,这娘儿们,不但爱插嘴,还爱插手,老公公批阅文件,她都要干预的,这
是中国从古到今许多政治家的癖好,都有让夫人参政的雅兴。

    盛莉说:“朱叔叔你听了别往心里去,人家都管她叫公共厕所——”

    看那一脸正经的样子,朱之正一笑,中国人就这点乌鸦跳在猪身上,嘲笑别人黑,而看
不到自己黑的伟大。郭东林不让她把看法发表完:“盛莉,你别捣乱,行不?快给我们拿点
冷饮来,好嘛!”

    等儿媳妇离开,郭东林恭喜他的艳遇。朱之正向他的上司如实交待,老郭,截至此刻谈
话时为止,有艳而无遇。老奸巨猾的郭大官人才不相信,世界上没有一条不沾腥的猫,何况
这个女孩有求于你管专案组的副部长,分明送货上门。

    天地良心,并非如此,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个官人证实他的清白。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傍晚,杜小棣大概放下他的电话,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她气喘吁吁,满脸绯红,一头的汗,跑进他的屋子,就站在空调器前吹着。这不是他第
一次找她来谈话,但却是最后一次公事公办式的谈话。对这个先是怕他,后是恨他,终于相
信他,而后依赖他的杜小棣,他断定,她不是那种藏着掖着什么的人,有什么不全盘托出的
呢?她和巩杰没有任何有关案件上的攻守同盟,不错,她卷进去过,也只是和别的人一样,
不像别人检举说的,和外国人有什么秘密勾当,他坚决主张把她解脱了。

    虽然其他办案的同事持保留态度,那时,他是头,他说了算。“就这样——”

    他找她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决定。其实,无须他亲自面谈的,可他愿意看到她如释
重负的轻快。

    他看到她沁出的汗珠,“那你先去洗洗脸吧?”

    朱之正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在他的卫生间里,竟“哗哗”地冲起凉来。

    接着,便是轰然一响,如果不是一件什么东西砰然倒下的话,他不会跑过去的。

    “摔倒了吗?小棣?”

    没有回答。

    “出什么事啦?”

    还是不吭声。

    他推开门,只觉得两眼一亮,一个赤裸的杜小棣微笑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杜小棣决定嫁给他的时候,也担心过的,这么一个官员,他古板吗?他老气
吗?他缺乏情调吗?是不是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都那么“社论”似的让人受不了?何况他
原来有过那么一位太太。

    这也是那个玛蒂替她担心的。

    “这男人挺让我意外的,”婚后,她告诉玛蒂,“想不到的那么过瘾——”

    “很能满足你的性要求了——”她知道杜小棣是不隐讳的女人,何况她是西方人,又是
两个女人在私下里谈,就更无遮拦的了。

    杜小棣说,别看上了年纪,床上功夫比那年轻但并无多少经验的巩杰,要强多了。“很
让我享受的,我真没想到,玛蒂!”

    “我希望你的这位官员先生,能永远这样让你得到这种快乐。”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外
国留学生,是专攻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的来自美国的研究生,是巩杰的朋友,当然也是她的朋
友兼情敌。“太成熟的果子,在树上就挂不多久了。”玛蒂为她担忧。

    “我从来不想那么多!过一天是一天,混到混不下去再讲。

    一个女人,你说呢?眼下他把你当宝贝供着,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还求
什么?何况他半点也不‘两报一刊’,我觉得他怪不错的呢!”

    这位洋人有点子奇怪,“也许你们中国人的脸,都是平的,给别人看的全是没有起伏的
表面,只有关起门来,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你可说对了,有时候,有的人甚至跟你睡觉,跟你作爱,也未必是他真实的自己。”
杜小棣的这番话,好像挺深沉,其实她倒是不走脑子,凭感觉信口说出来的。接着,她补
充:“老朱还不是!”

    “那你不打算跟他分手了?”

    “玛蒂,我问你,你是有学问的人,而且你也是个女人,你说真话,像我这样的,除了
图一个彻底的快活外,还图什么呢?”

    玛蒂问她:“巩杰要是出来了呢?不会关他一辈子,是不是?”

    杜小棣根本没想过,她过去的情人,还会出来。回答也未经过大脑,率直地说了出来:
“那你把他弄到国外去,他本来就打算的。”

    玛蒂笑了,“难道你不明白,他真正爱的是你——”

    “你和他呢?在黄果树——”

    “那种春风一度的感情,值得当真嘛?当时我需要,他也有这个欲望,你因为演出晚来
了两天,我们同住在一个房间里,你好像不该太当回事的吧?”

    玛蒂的中国话,说得挺溜,如果光听声,不见她脸的话,无论如何想不到是一个蓝眼
珠,白皮肤的洋人,还有那样一张极其性感的嘴。巩杰在少数民族地区采风时结识的她,很
快就熟了。巩杰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很讨女人喜欢的硬派小生,玛蒂被他打动,也是自然
的。女人嘛,按照杜小棣的观点,是一刻也不能没有男人的。

    巩杰一直想到国外去,不是镀金,不是淘金,他主要是想去搞他的艺术,闯出一个他的
世界。又不肯依靠有势力的父母,而且那位老前辈也不会帮他出国搞艺术这没出息的行当。

    他和玛蒂亲近,这其中有功利主义成分,他不否认。他解释过,“性和爱不完全是一回
事!”杜小棣也不甚在乎,因为大家彼此彼此,她也有空虚的时刻,也曾偶尔把爱情把身体
给过别人的时刻,何况这也是这类年轻姑娘的潮流,太在意,岂不是太俗了么?

    他呢,也就是那位天之骄子,对杜小棣的感情,玩的成分多于爱的成分,暂时的成分多
于长远的成分。因为他不想结婚,也不想成家,更不想带一个累赘,到美国去闯荡。

    杜小棣心里明白,她头脑再简单,也能理解他的这种现实主义。不过她也有她的现实主
义,她追求的是这个现在你属于我,而不是属于别的女人的现实。往后想干什么,那不太傻
了吗?

    但两人异常地相爱过,算是试婚也好,非正式的同居也好,经常住在一块儿,也是尽人
皆知。像这样的公子哥儿,长相、个头、才气、干练、思想敏捷、待人接物方面,可算是出
类拔萃的了。他完全能够凭借他老子娘的余热,做一些像他那类子弟例属正当的事情,从政
也好,经商也好,他那样精明,岂有不成功不发达之理?可他热衷艺术,迷恋舞蹈,也真是
让他爹妈失望,还爱上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很正经的女孩,“公厕”,天哪,太
可怕了,更被父母视作陌路之人了。

    这个风流女孩,浪漫是一回事,心地还是明白的,就冲这一点爱他,也是值得的。何况
他真帅,真有头脑,女人是需要属于自己的男人有这点体面的。所以特别在他出事以后,到
关进去以前,她可是百分之百地用爱来回报他的,她愿意牺牲自己,为他做一切事的。以前
他太强,除了献给他身体和爱情外,她几乎无所表现,出事了,她倒有可能为他做些什么
了。

    爱情这东西,挺怪的,信手可取时,往往不经意间错过,等到要失去了,又万分地难抛
难舍了。她那时真有个感觉,好像除了巩杰,这世上男人都死绝了。于是她明白了,这才叫
做爱。

    那个失去了自由的年轻人,终于懂得,他跌进了爱河里的时候,并不珍惜那滚滚河水,
现在他干渴得要死,河却可望而不可即了。

    问题就在这儿,玛蒂说中了,爱,不是精神,而是物质。巩杰离开关了近一年的拘留
所,第一个电话,就是打到她住着的高干楼里来的,而不是打给送他进局子的父母。

    “他怎么会晓得我的电话号码的呢?”她纳闷过,但也没有接着往下思索。



    朱之正精神抖擞,健步如飞,从背后看,谁也不相信他是五十六,或五十七的人。而且
他是那种根本不买染发剂的顾客,一头黑发,不显老相。如果是一个糟老头子的话,说话颠
倒,眼神恍惚,腿脚蹒跚,口水直流,哪怕为她杜小棣,或者还为那个巩杰,做了些什么,
甚至为此影响了他的前程,她也未必肯将自己的千金之躯贱卖的。睡一觉,让毫无战斗力的
老头子蹂躏一顿,作为报答,不是不可以,但嫁给他,做他的老婆,一天到晚,看那块干面
包,就要考虑考虑的了。

    她早先不认识朱之正,他是因缘时会,从底下单位一步登天的。但色迷迷的郭东林,是
老首长了。每次机关舞会,她是尽量躲着的,不是怕他那双不老实的双手,在她屁股上抠抠
摸摸,而是怕那个盛莉。可为了巩杰,她既求过有爬灰盛名的郭东林,也求过叫“公用品”
的风骚泼辣的女人。她早先也在歌舞团独唱过,信守美声唱法,嗷嗷起来,令人浑身直起鸡
皮疙瘩。

    “盛姐,你帮帮忙吧!巩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

    “问题在于这个年轻人,碰在了硬杠杠上,谁也没法保他,连为他说话,都得吃挂落的
呀!”

    当然,郭东林让朱之正管这起案子,是不是有盛莉“防患于未然”的因素,就不得而知
了。但要看郭东林对任何一个别的女人,如今只有垂涎三尺的份儿,决不敢有非分之想的规
规矩矩,便知这个挺浪可也挺有板眼的儿媳妇,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操纵控制着她公公的。

    “我给你提一个纯粹是女人的建议吧,小棣!”

    “你说吧!”

    “我只是这样想,也许,我们老郭会把巩杰这起案子,让一个姓朱的副手过问的。我只
提醒你一句,这个姓朱的二把手,是一个单身汉,还是一个妻子死去多年的老鳏夫。”说到
这时,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流露出一个绝非善类的笑。

    杜小棣虽然不是那么灵气的女孩子,对于这个暗示,是能领会的。

    果然,没有过了几天,团里的政工干事通知她,领导要找她谈话。她问是不是一位姓朱
的副部长,那一脸正经的干事,虽然也是女人,但挺反感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很憎恶地
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些跳舞唱歌的姑娘们,和头头脑脑过于亲密的来往,是让严肃的人摇头
的。尤其像她这样被认为浪出水来的,跟谁都可以脱裤子上床的公共厕所,不是妖精,也是
祸害,更为人所不齿。

    就那身的穿戴,还是春夏之交的季节,是不是也过于裸露了?领口短得连白嫩的乳房都
闪出一大块来,还要怎么一个浪法啊!到烈日炎炎的三伏怎么办?天体主义,全脱光了?

    她去了。

    杜小棣为自己能够摆脱这位盘问个没完没了的那张寡妇面孔而感到轻松。她有经验,越
是上年纪的老先生,对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越是好说话些。尤其你不要怕长痱子,挨靠得他
紧一点,发发嗲,缠住不放的话,不至于太让他为难的要求,通常都会满足你的。

    谁知请她在他对面坐下的这个朱之正,根本不是老头,至少看不出是个老头,很精神,
很有一点气概的。在这个年龄段上的男人,就像曲大娘家果园里的秋天,那些挂在枝头已经
成熟了的红玉或者国光苹果一样,分不出早和晚,先熟和后熟的。你说他四十多岁可以,五
十来岁也可以。她还注意到,他穿的那身T恤衫,和胳膊上的那块表,是国内难买到的名牌
货;杜小棣全部学问表现在购物上,这对她来说,是很容易判断的。后来当然就知道了,这
是他在美国的女儿,经常孝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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