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囝仔 作者:赖东进-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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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烟地往回家的路上跑。我丧气地跟在后面回家，我想：完了完了，小弟弟一定是回家告密去了。
我在猪寮门口徘徊又徘徊，踌躇再踌躇，决定还是要硬着头皮进去。果不其然，才进家门，爸爸就要我跪下，举起拐杖狠狠地打在我身上，左一下右一下，每一下都像打到了骨子里，但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忍着痛一声都没吭。爸爸打完了，丢下一句：
“家里这么穷，好不容易才让你念书，你不好好读书，对得起父母吗？”
一直没哭的我，听到这句话，突然心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邻居家看电视。
每天我下了课，便快快回家为家人煮晚饭。家里的炉灶还是我自己做的，用几块砖叠成冂字型，缝隙再用田里的泥土填满，就成了一个炉灶。一有空我便去捡稻草、木材、树枝，做现成的燃料。
要生火煮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木材不易燃烧，我就趴在地上对着灶口用嘴拼命地吹气，嘴巴吹出来的风不够大，又赶快拿锅盖来扇风，有时候风向不对，烟熏得眼睛直掉眼泪，只好闭着眼睛吹。往往等到火生好可以煮饭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时，整张脸都被熏成黑色。弟妹这时可乐了，纷纷过来围着我高唱着：“黑人，黑人。黑漆漆！”
这个炉灶要煮饭，另外一个炉灶则要帮家人烧洗澡水，趁着锅上的饭还在煮，我动作快速地提着水桶到井边汲水。水桶太小，我得来回好几趟。洗澡水热了，先帮几个弟妹洗澡，手脚要快！因为天色将暗，待会儿还得去行乞呢！
洗好了澡，我掀开锅盖看看，见饭还没熟，还有时间洗几件衣服。正搓揉着衣物，两个弟弟吵起了架，我忙着劝架，妹妹却又哭了起来……好啦好啦！安静，都别吵！——咦？什么味道？
“烧焦了！阿进啊！”爸爸大喊着。
哎呀！糟了，真的是焦了！今晚只好吃锅巴饭了。再烫个青菜吧，家中的菜刀早已生绣，连切个青菜都不够利落。稍一使力——啊！痛啊！竟然切到了自己的手指，血水将青菜染红了，可是家人不可能因为我手指受伤就不吃饭啊，只好自己拿一块破布将手指包扎起来，再用橡皮筋缠绕几圈绑紧了，继续切。
这一连好几天，我只能靠着单手来洗米洗衣。右手洗着，受伤的左手还一阵一阵地抽搐，哭也没用，工作总是要做的呀！
因为没有钱，我们三餐都吃稀饭。有时候米缸中米不够了，只好一再加水煮，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稀”饭，锅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米粒，舀了几次，还是米粥，连灌了几碗粥水，肚子还是饿的，叫人想哭也哭不出来。“菜脯咸鱼”是家里最上等的一道菜，一块咸鱼我总是舍不得地只切下一小块，再打个蛋和上咸鱼，煎好了还得分成十几份给家人。虽然就那么小小一块，但是又香又够味，想到就会流口水。
每天，我都是这样手忙脚乱。有一次赶着去上学，忘了炉子上还在煮开水，家人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状，结果开水一直煮到连壶都干了，这个爆炸开来！
当然，造成了这般危险，免不了我要受一顿责罚。那天晚上爸爸不准我进屋睡觉，就一直跪在屋外，等着天明。
第三十六章 我们的情趣
农业时代，水沟没有污染，清澈的沟水，鱼虾贝类取之不尽，常常可以为我们简单的餐饭加菜。
大概是十二岁吧，有一天不要我牵他去小水沟边，我看着他将拐杖插入水中探测水的深度，便好奇地问他要做什么。爸爸说：“憨仔，下水捉蚬啦！”我的眼睛一亮，哇喔！
我一听就想往水里去，爸爸拉住了我：“急什么！”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了一截绳子，一端绑在他身上，一端则要我自己系上。我将爸爸的拐杖、小脸盆放在岸上，两个人就这样绑在一起缓缓地走下水沟。爸爸教我弯下腰，利用手的触觉在水里摸着。夏天沟水沁凉，踩在湍急的水中好不快活。一会儿就有了收获，我摸到了一个田贝，高兴得大叫起来，捧到爸爸面前让他摸一摸确认一下。嗯，真的是田贝！爸爸也难得地笑了。
爸爸经验老到，一下就摸到好几个，每一个丢到小脸盆中都会发出清脆的一声“锵！”这收获的声音真叫人兴奋！我马上忘形地高声欢呼，这一次爸爸没骂我，他的心情随着贝蚬捕获的数量，似乎逐渐放松了起来。
在我整个成长的岁月中，这是唯一一次和爸爸这么亲近、这么轻松地相处，不像在工作，反而像是在一同嬉戏。三十年后的今天，我每每在电视连续剧上看到父子一同打篮球，或是掷飞盘的画面，就不禁想起这一段往事。
我还记得那次我不小心踩到一个滑软会动的东西，我以为是水蛇，吓得跳了起来！等看清楚原来是只鳗鱼，想要伸手去抓时，因为父子两人绑在一起，我一用力，爸爸也跟着被拉走，鳗鱼没抓到，我们却都跌进水里。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我的脸，我却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在水里捉蚬捉得太乐，上了岸，才觉得脚不对劲，一看两个人的脚上都是吸血虫，一只一只吸附在腿上，胸腹涨得饱饱的。我吓得想用手去拨它们，却没那么容易，它们反而越吸越紧。只好捡来石块，忍着痛往腿上砸，要将吸血虫敲断，这时就想起以前听人家说的，吸血虫一断，又会再生，断得越多，再生也就越多，真是紧张死了！
回到家，爸爸将贝蚬清洗、处理成“咸蚬”，配饭又下饭又好吃，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还有一道上天赐给的好菜——青蛙。
钓青蛙的本事，是我从邻居小孩那儿偷偷学来的。先要准备钓饵，我们从土里挖了许多的蚯蚓当饵，在自制的钓竿上钩着蚯蚓，趁着傍晚还有天光时，将钓竿一支支插在田埂边，然后便回家等着，第二天一大早，跑到田埂边一看，果然每一支长竹竿上都钓到一只青蛙。这些青蛙烹调起来，可真是美味佳肴。
如果不耐烦这一夜的等待，还有另外一种钓法。我们可以用长钓竿钩着蚯蚓，竿子甩出去后，来回抽动钓竿，吸引青蛙来吃钓饵，等青蛙上了钩，用力一拉，便有收获。
稻子收割后想要捉青蛙，那就更容易了。只要将覆盖在天里的稻草移开，下面通常都会躲着一窝一窝的青蛙，功夫好的，一捉就是一只，功夫不好的，就只能满稻田追着青蛙跑。每每这个季节，天里面总会看到成群结队的小孩，此起彼伏地尽情追逐嬉戏。
有时候三餐不继，我们就以路边的黑子菜、野番茄，或是桑葚来止饥度日。大部分的野菜我都能辨认，如果遇上不认识的野菜或果实，我就先摘一点自己吃吃看，确定滋味不错而且也没有毒，在摘回去给家人吃。
我常想：那时侯的小孩可能不比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的玩具，有那么多可爱吸引的花花世界，但是穷归穷，却充满了生活的情趣。
第三十七章 模范生与智障弟
我声上高年级后，大弟赖科财也进入小学上学读书。医生在大弟的诊断书上是这样写的：“智能不足，智商四十七以下。”他的智商比妈妈还低。
那时侯学校还没有特别的启智班，他就和一般的学生一起上课。每天早上我带着他一起去学校，将他带到班上后，我才能去自己的教室。可是，坐在教室总觉得不安心，因为智障的弟弟常常在教室里闹事，有时候拿起竹子往同学的头上乱打一通，把全班弄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有时候他会追着同学绕着操场跑，把小女生吓得哇哇大哭；当然傻呼呼的他有时也不免受到同学的戏弄……于是，我一下课就飞也似的跑去一年级的教室探望他，至少我在他身边，他会安心一点，也比较不会胡来。
我和弟弟在学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是连续六年考试第一名、又是班长的模范生，一个却年年是最后一名的保持者。不过，也因为他，我常觉得最聪明的人其实就是最愚笨的人，我因为什么都懂，所以什么都要做，家中大小事也都要操烦。可是弟弟不同，每次抱着鸭蛋零分回家，还是高兴得不得了，谁也不会骂他，反正骂他他也不懂。
我后来立志要教他念书，每天一句一句地带着他读，握着他的手教他学写字。刚开始他的手脑不能并用，也不听使唤，一笔一划又歪又斜，他又无法专心，有时候我气急了，真想重重地敲他的脑袋，但是想到他重度智障已经够可怜了，我怎么也下不了手。不过几年下来他终于学会了“o”、“×”、“1”、“2”、“3”以及他的名字“赖科财”，一共八个字，而且他的字东倒西歪，握笔的姿势，也像握拳头一般。我有拿出旧的试卷，告诉他答案要填写的位置，让他反复练习，错了再来，对了也要重新来。
上天没有辜负我的苦心，终于在他四年级下学期的一次考试中，他幸运地猜中几题，第一次打破鸭蛋，还赢过一个同学，得到了他六年唯一倒数的第二名。这次的进步受到校长的重视，特别在朝会时公开表扬他，并颁给他一个进步奖。看着弟弟大摇大摆地上台领奖，台下的掌声雷动，比我连续六年上台领奖还要轰动！面对这样的场面，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是最终还是掉下了眼泪，我知道我的辛苦没有白费。
回到家里，我把大弟领奖的事情告诉爸爸，爸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一直微笑地“看”着大弟。我承认我当时心里真是有些吃醋，自己的奖状贴满了整间屋子，爸爸从来没有笑过一次，更别说任何的鼓励，那样的笑容我多想也拥有一次啊！想想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但是几年的辛苦就换来这一次短暂的掌声。颁过奖的第二天，弟弟又将我教他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他继续打同学，吓女生，上课尖叫，下课撒野，满操场乱跑。有一次我去看他，正好看到他拿着竹子跟在校长的身后，大摇大摆神气地走着，像是监督校长巡视学校一般。我看到吓了一跳，那是校长呀！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若上去阻止弟弟，一定就会被走在前面的校长发现，若是不去阻止他，待会儿要是弟弟拿着竹枝往校长的头上敲，岂不是更惨？真是急死人了。还好廖得华校长是一个很仁慈的教育家，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和蔼地对我笑笑，只叫我把弟弟带回教室去。
我上了省立高工以后，有一位庄森山老师对我很好。庄老师家养鸭，有一个养了上万只鸭的鸭寮，时常需要工人去帮忙。庄老师因为知道我家里的状况，便给我机会，要我在假日里到鸭寮去做临时工，帮忙捡鸭蛋，并清扫鸭粪，赚点工钱。
那时我想：弟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应该训练他独立生活的本领。所以我便央求老师同意，在假日里带着阿财一块儿去学习工作。
出发之前，我还对阿财耳提面命，告诉他待会儿到了鸭寮应该注意的事情，他频频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没想到，一到鸭寮看到成千上万只活蹦乱跳的鸭子，阿财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诡异顽皮的笑容，接着他双手一张，整个人便冲了出去，捡起地上的竹子和石头，拼命地追着鸭子跑！
喔喔喔！————喔喔喔！————弟弟乐得高声大叫。
但鸭子们可惨了，它们吓得四散奔逃，往水里跳，往草里钻，往棚顶飞，翅膀扑叱叱拍掉了一堆鸭毛，母鸭子急得早产下未成型的卵，公鸭吓得一脚踩碎了鸭蛋！我连忙跟在后面追着阿财。鸭寮如此之大，追到后来，鸭子、我和弟弟都疲惫地坐在地上喘息，再也跑不动了，而鸭寮却是一片浩劫过后的景象。
我一抬头，看到了脸色发绿的庄老师，我想他心里一定气坏了！赶紧向他道了谦，带着弟弟认真工作。
先教弟弟简单的“捡鸭蛋”，将一颗颗鸭蛋从地上捡起来，装在竹筐里。我想这个工作不难，只要小心轻放就可以了。刚开始弟弟确做得不错，我从抓着他的手做，到监督着他做，然后慢慢离他距离远些，让他自己做。嗯，他进步了，一篮篮的鸭蛋堆得满好的。我放心地走开，让他独立作业。
五分钟后，我再度回到他捡鸭蛋的地方，想看看他的状况。
哎呀！老天！弟弟正举着一篮鸭蛋要放到另外一篮鸭蛋上面，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我一面夸张地伸出双手向前助跑，希望来得及阻止阿财，一面大声喊着：“阿财！不要！”
但说时迟那时快，阿财看了我一眼，脸上照例露出了诡异顽皮的笑容，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篮子重重地叠在另外一个放满了鸭蛋的篮子上——哗啦啦！一瞬间所有的鸭蛋都被压破了，蛋白蛋黄流泻了一地。我用双手捂住了脸，几乎不敢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