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囝仔 作者:赖东进-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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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完了。一张木板下垫上几块砖头,就是一张床,一家十口就睡在着张床上,头对脚、脚碰头,每个人的位置都卡得刚刚好,连要翻个身都十分困难。家里没有电,晚上只能靠着蜡烛照明,但即使是白天,屋子里仍是黑压压的一片。屋顶上还有十几个破洞,一遇到下雨,全家的锅碗瓢盆都要出动,叮叮咚咚响个没完。因为没有厕所,我们便用一个塑料桶当马桶,作为全家人的厕所,放在屋子里臭气冲天,每天积满了一桶,就由我端到水沟倒掉。
晚上可就热闹了!老鼠蟑螂全都出来,一会儿吱吱吱,一会儿喳喳喳,有时像在开紧急会议,叫声密集而紧张;有时又像在玩游戏,叫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还有时候我们听到“砰”,然后是“吱——哎哎哎“的哀叫声,原来是老鼠玩得太乐了,竟然从屋梁上摔了下来。我和小弟躺在床上,都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
白天的时候,老鼠偶尔也会出来串门子,爸爸靠着听音辩位,用竹子乱打,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一只也没有打到。爸爸气了,便花了钱去买一个铁夹板来抓。铁夹板在角落里,有一次我不小心一脚踩到,痛得我哇哇大叫!我喊着:“夹到了!夹到了!”我叫了两声就痛得说不出话来,结果爸爸以为是夹到了老鼠,十分高兴地说:“夹到啦!太好了!阿进你帮我抓过来,我要好好治治它,先浸水,再用火烤……”我惨叫一声:“爸啊!是我的脚啦!”
虽然搬了新家,但是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小学三年级开始要带午餐,爸妈都不会煮饭,所以我只好自己料理。大部分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我的饭盒中全是白饭,有时候太软像稀饭,有时又煮过头全是锅巴,每到中午吃饭,大家都喜欢把椅子倒转过来聚在一起吃,有些顽皮的男孩子更是四处吃同学的饭。而我怕同学看见,所以饭盒盖只打开一半,一个人默默而快速将它吃完。还好我在小学当了六年班长,加上平日又很严肃,所以同学们再会闹,也不敢来打游击。有时候我偷偷望着同学的饭盒,里面有鱼、有蛋,还有绿油油的青菜,心中不免羡慕;又听见同学们不时地抱怨“哎呀!我妈最讨厌了,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鱼,还要给饿带鱼!”“又是红烧肉!连续吃了三天啦·”低头看着自己的白饭,想到姊姊卖身换来的白米,我的新一痛,再也吃不下饭,干脆将饭盒收起来,跑到操场的大树下,一个人闷闷地坐着。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吃不好没关系!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吃臭酸剩饭的日子我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后来,状况好些的时候,我会为自己加一个荷包蛋,或是用猪油加酱油拌饭,这对我来说就是最丰富的午餐了。
当然,缴学费是对我的另外一个困扰。在求学生涯的十二年中,我都是靠奖学金来缴学费的,有时候奖学金先被挪去当生活费,等到要缴钱的时候,我就开始烦恼了,有好几次在缴不出学费的前一个夜里,我坐在床上泪流满面,不知道前面的路要怎么走下去。最后只好靠爸爸向邻居东借西凑出钱来,还好爸爸常在村里为人诊疗开药方,所以借钱才至于太困难。我要最最感谢的是住在乌日乡五光村的林潍凇夫妇,他们提供我的奖学金让我度过了许多难关。
平常都吃不饱,更别说什么过节了。五年级的时候,端午节的前一天,老师突然在课堂中点了我的名字,她说:“班长,老师的数学课本放在办公室桌上了,你去帮我拿过来。”连续当了几年的班长,我常常帮老师的忙,也不觉有异。把课本交给老师后,我转身回座位,班上一个同学看着我,眼眶红红的,我以为他不舒服,也没多想。
第二天放学时,老师在同学们都走了之后,把我叫到她的座位,塞给我一大包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打开一看,是香喷喷的粽子!有大有小有甜有咸各个都不一样。
我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老师说:“这些都是同学的爱心。”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老师昨天故意支开我后,她对同学说:“各位同学,我想你们都知道,班长家里很可怜,父母都是重度残障,弟妹有一大堆,当然他们也没有钱包粽子。明天端午节,大家一人带一个粽子来送给班长,让他们一家也可以过节好不好?”同学们果真都带了粽子来,有些同学甚至是省下自己午餐的粽子,宁可自己不吃,却愿意将他捐给我。这一大包的爱心,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老师又说:“早点回家吧!你要说的老师都知道。”我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向老师敬了个举手礼,才一转身要离开,热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
端午节过后的中秋节,我再度收到了一大包月饼。是老师的温暖,也是同学们的爱心。
这是我五六年级的导师陈淑惠,她让我感到了人间的温情,而那也是我此生最难忘也最好吃的粽子和月饼。
第三十一章 跳火车
周六下午不用上课,我和爸爸坐蒸汽火车准备到斗六的夜市去行乞。
这是我第三次坐火车,心中有藏不住的高兴!我仔细观察着火车进站离站的没一个细节:汽笛发出高亢鸣叫,匡当匡当的车轮下叹出一口长气“呜——呜——”一路上,我一面看着外面的风景,一面牢记着每一站的站名。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斗六的夜市,找个好位置,我将草席铺好,小脸盆摆正,让父亲跪在草席上拿起月琴弹唱,《劝世歌》、《思想起》都是他拿手的曲子,我刚跪在他身边,拿出了作业簿开始写功课。
这时,太阳才刚下山,天色还没暗尽,我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了两个警察,我吓了一跳,马上用乞丐语告诉爸爸:“警察来了。”我说完拿起功课转身就跑,一度因为太紧张课本还掉在地上,我又转身去捡,然后站在店铺屋檐下的柱子后面,偷偷注视着爸爸。不出所料,那两个警察真的是专程来抓我们的,他们押着爸爸往警察局走,爸爸一路走还一路骂着警察大人:嫌贫爱富!我看着心里很难过,每次都让爸爸抓走,可是我又没有能力背着他跑,也不能和他一起被抓。可恶的警察!我手握拳用力敲在柱子上!
我往火车站走,没钱的我本来想先到车站向人讨一点车钱回家,可是偏偏火车站又有两个警察在站岗,四下望望,于是从车站旁边的栏杆爬进月台。站在月台上,我又慌了,我根本不知道望台中要坐哪一班车,只好问旁边等车的先生。他要我把车票给他看一看,这样他才知道是普通车还是复兴号。我心虚地说:“喔,车票在我妈妈那里,是她要我来问人的,嗯——我知道我们是坐最慢的车。”那位先生好心地指点我坐车的方式,我道谢后,怕他看出我没有车票,赶快一溜烟跑掉。
好不容易车来了,我匆匆上车,心里好紧张,一直想:快!快!火车快开呀!就怕会有警察追上来。火车呜地一声开动了,我这才放下一颗心。
没想到才过了两站,车厢门打开,一个身穿制服的列车长来验票。怎么办?当时我的全身都发软了。还好我的座位比较后面,还有一点点时间可以溜掉,可是又不能走得太快,否则一定会令人起疑,我只有假装要上厕所,稳住抖动的双腿,故作从容地往后面的厕所走去。连续敲了两节车厢的厕所,都有人在使用,我再往后节的车厢钻,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人。啊,请让让,请让让,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列车长就在身后。我的手心一直冒着冷汗,我不能被抓,家人还要靠我照顾,怎么办?我想我干脆跳车好了。走到两节车厢中间,呜呜的风吹着,我看着车下飞速闪过的草地,实在没有胆量往下跳,真是急死了!只好再往后走,天哪!已经是最后一节车厢了,完了,完了,这是最后一个希望。我用颤抖的手去敲厕所的门——叩叩!——没有回应。
叩叩!——还是没有回应。
厕所真的没人,我欣喜若狂,赶紧躲了进去,锁上门,静静聆听门外的动静。
才躲进来不到两分钟,有人来敲厕所的门了,怕是列车长我不敢回应,他再敲了两下,拉拉门发现门是锁上的,又敲了敲。我想不回应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们以为门坏了,找人来撬开怎么办?我怯生生地回敲了两下——门外安静了。
不到一分钟,门又敲了起来,我再回应两声。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又敲门了,这回敲得很凶,我想他一定是等得受不了了,再这样敲下去也不是办法,刚好员林站到了,我硬着头皮慢慢打开门——还好门外不是列车长。那人瞪了我一眼,我不敢看他赶紧离开,走到两节车厢间,火车正要开动,我没多想,也无法再想了,心一横就往下跳!
我摔跌在月台上,看着火车慢慢开走,一起身就发现我的脚踝扭伤了,每向前走一步就要痛一下。我忍着痛一拐一拐地跑着,好不容易翻过了车站的围墙。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我便一路从员林走回乌日。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受伤的脚踝因为走远路整个肿了起来,看到家人都很好,才放心地躺回床上。我得好好想想,明天该找谁去把爸爸保出来。
第三十二章 残酷的人生
白天要上课,一下课就去行乞,直至凌晨再走路回家,回家后还要煮东西给爸爸吃,忙完了才能睡眠。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是很残忍,如果不是之前流浪十年的磨练,我想我早就“归天”了。
实在没有完整的时间读书做功课,我只有善加利用每一个生活的隙缝,偷得一点时间就把书捧起来读。晚上和爸爸在夜街行乞时,有时因为位置不好,常常跪个半天也没有人来施舍,这时爸爸便会要我一个人挨家挨户去讨饭。跪在地上还能读书,要一家一家去行乞,我的书放哪里呢?我索性带着书去要饭。
那个时代不像现在,人口没有这么密集,一户一户的人家总有一小段路,我就拿着书一路背诵着课文。前面就是一家餐厅,我看到餐厅老板出来正要将客人吃剩的菜尾倒在泔水桶里,好可惜呀!那些菜尾若是让我拿回去孝敬家人,就是最丰盛的一道菜了。我连忙放下书,上前去问老板呢感、能不能把菜尾送给我,老板生气地赶我走,他说:“别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我就是喂猪也不给你,快走!”
碰了壁,我道歉离开。把课本翻开,我继续读书,一边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有看到另一个卖面的小吃摊,有几桌客人正在吃面,我将课本夹在腋下上前向客人行乞:“先生小姐,好心一元来施舍,给我读书养双亲……”结果客人还没掏钱,面摊老板娘却打断了我:“哎呀!他在这附近行乞都这样说啦!不要给他,他是骗人的!”我听着很难过,只好离开,不给钱没关系,但为什么要侮辱人呢?还好我还有书本的世界,只要打开课本开始念,我的伤心就会好了一半。
虽然讨不到钱,但是沿路的人们都对我抱以好奇的眼光:哪里来的小孩,一边行乞,一边念书,还念得这么认真?他们大概想,我若不是疯子,就是个骗子吧!或者是我的个头长高了,不再是个可怜的小小孩,所以连行乞都没人理我了,我只好回到爸爸身边,一起跪着乞讨。
这样的日子,长久下来真的很难支撑,我就算有铁打的身体,还是会感到疲惫。一整天下来,我往往在凌晨行乞回家的路上,边走路边睡着了。从市区走纵贯公路到前竹村的家,大约是十公里,路的左右两边不是水沟就是稻田,有时两个人一起掉进了稻田里,爬起来时全身都是黑泥;有时是撞到了电线杆,额头上肿起好大的一块。还有一回最惊险,我睡着睡着就走歪了,牵着爸爸就往马路中央走去,等听到车子猛按喇叭、紧急刹车的声音,我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一看我们已经走到了对面车道的中间,吓得我冷汗直冒,还好夜里的车不多,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一天,我又在马路上睡着了,走在右边的我突然脚底一个打滑,牵着爸爸两个人都跌进了大水沟中,猛喝了几口沟水,勉强站起来身来。水的深度淹到爸爸的腰际、我的脖子,又急又深的水,一下就把我们冲散了。爸爸眼睛看不到状况,不知道我摔到哪里去了,便不断大叫着我的名字。我也很紧张,一直叫着阿爸、阿爸,让他知道我的方向。沟底很滑,一下子又摔下去,张开的嘴刚好灌进了一大口水,我爬起来再往前走,用力挣扎着逆水而行走到他的身边,好不容易拉到他的拐杖,两个人才爬上道路。
但是爸爸的脚已经受了伤,丝丝的血划过脚踝,湿淋淋的衣服被寒风一吹,两个人都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