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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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起来才可佩带、璧玉经过琢制才能成为玉镯。紧承上二句,就是说锦瑟姑娘近在眼前,你应当努力去追求,即‘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应当放弃。五六句说锦瑟姑娘正在等待你去受。最后两句是说不应当放弃转眼即逝的机会,否则你将‘终年’陷入‘猿啼鹤怨’的痛苦之中!”
“原来是这样。不过,李哥,你这是白费心机。算了吧。
父亲正在给八哥张罗婚事。”
李商隐感到背上一阵冰凉。八郎根本没有诚心诚意爱过锦瑟姑娘!那为什么当年要阻止别人去爱?为什么要跟别人去争呢?八郎太霸道!他不禁为锦瑟姑娘的不幸伤感。
九郎见他默默不语,眼含泪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四
二月放榜时过月余,李商隐还没回华州幕府,这使崔戎焦急不安。他猜出表侄今年又落第了。
崔戎为他的进士中第,可以说是尽了力。他曾三度派人用重金托门求主考官,还亲笔写信推荐,都没起什么作用。他深为叹息道:
“位低言微啊!又被放为地方官,这些主考官怎么会重视我崔某人的托请!但是……表侄的恩师令狐楚已官至检校右仆射兼吏部尚书,他与宰相李宗闵又交好,结为同党,他们不可能不为表侄请托呀!但是……主考官难道是李德裕的人?朋党之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又分别与宦官勾结,朝政越来越黑暗。”
去年,李德裕和李宗闵同时在朝为相。一天,文宗皇上问李德裕道:“你知道朝廷有朋党吗?”
李德裕不加思索地回道:“当今朝中,有一半大臣结了朋党。虽然有些大臣是后来调进朝中,但往往因为追逐个人私利而陷进朋党中。陛下如果能重用持中立态度的大臣,那么朋党则不攻自破矣。”
皇上道:“大家都认为杨虞卿、张元夫、萧浣是一方朋党领袖。你看怎么办?”
李德裕请求皇上把他们都赶出朝廷,到地方做剌史。皇上采纳了他的意见,把他们都贬出朝廷。
当时崔戎正在朝中任给事中,现在想起这些往事,不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侄儿依附令狐楚,是站在李宗闵一边。他一而再地落第,是不是与朋党之争有关系呢?假如当真卷入朋党斗争之中,他这一生可就休矣!
崔戎想到这儿,赶紧叫来管家崔宽,让他把自己一封亲笔信,送到京城令狐府。
李商隐接到崔戎催他回华州幕府信后,觉得在京城赋闲很无聊,有这封信也好跟恩师当面告辞。
果然,令狐楚阅过崔戎信后,沉思片刻,道:“商隐,别灰心丧气,明年再来京应试。朝中之事……唉!崔公戎刺史大人说得对,你尚年轻,又没有功名,离开京城有益无害。崔大人有胆有识,正直耿介,爱民如子,政绩昭著,乃辅佐朝廷之瑰宝。加入他的幕府,老夫放心。”
长安距华州不远,李商隐与崔宽雇一乘小驴车,没用一天功夫,就回到华州刺史府。
崔戎看见商隐拍手击掌,高兴地道:“回来得正是时候!刚接到进奏院的通报,说皇上圣体痊平。华州距京这么近,不上表状慰问祝贺,圣上岂有不怪罪之理!”
李商隐吃了一惊。
在京都确有圣体欠安之说,至于痊平之闻,他却没听说过。圣体欠安与痊平,往往与宫廷朝政变化有关系,一般百姓是不会知道内情的,做地方官的也是跟着传闻跑。只有在朝大臣经常出入宫廷,才能略知一二,可又惧怕祸及自己,往往都守口如瓶。李商隐住在令狐楚府上,对圣体安否,毫不知晓,就是这个原因。
“表叔,既然进奏院有通报,必定无误,赶快奉表陈贺。”
商隐边说边向记室厅走去。
崔戎举手阻止道:“贤侄归来尚未歇息,怎好立即执笔?
到议事堂休息片刻不迟。”
“现在已是哺时申刻,派人骑快马,黄昏戌时才能赶到京城,不耽误明天早朝奉上御览。”
“皇上能否御览华州刺史的贺表,实在不敢奢望,但贺表是一定要在明天早朝奉上。你歇歇,一边再想想怎么写。我去叫人备马。”
表叔是个性急之人,就像有十万大军包围了华州,火速布置去了。
李商隐没有去议事堂,回到记室厅,看见自己掌书记的办公室,各样东西纹丝未动,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春天的空气,心里很是敞亮,坐进椅子里,早有侍从把一杯浓酽的茶水送到几案上,磨墨书童已把墨汁磨浓。
每当坐进椅子里,面对几案上的笔墨,他就感到有一股快慰的暖流,在心头涌动,头脑略略思索,灵感便开始蹿向舌尖,不由自主地两唇蠕动,文句似水般奔流而出。他呷了口浓茶,心里想着自己要写一篇《代安平公华州贺圣躬痊复表》,于是握笔在手,当书童把绢帛展开铺好,一挥而就。
他把笔交给书童,重又吟咏一遍,方觉忠君祷祝之情尽诉,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心想文宗皇上如果能像德宗皇上赏识令狐恩师表状那样,赏识自己的奏章,自己就不会困顿记室了……李商隐每每这时都要陷进一种企盼的无际无涯的深渊而不能自拔。
五
贺表送走第三天,朝廷传诏使忽然驾到,华州刺史府大小役吏与幕僚,齐集议事堂。
崔戎不卑不亢,一脸正气,跪在地上接旨。
传诏使王仕岌是中使太监,扯着怪腔,咬文嚼字地宣布:
调崔戎为兖、海、沂、密四州观察使。
众人震惊!
崔刺史在华州廉洁以公,爱民如子,治理华州尚不足一年,就远调山东齐鲁之荒僻之地?众人都为他不平。
一夜之间,刺史大人调离的消息传遍华州。华州百姓一大清早,就蜂拥而至,围在刺史府门前。
残春,南风从少华山徐徐吹来,天空白云迅速聚积,越积越厚重。高耸巍峨的少华山,被罩在云雾中。平旦寅时刚过,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初,雨点轻轻地落在百姓们的头上,像母亲慈爱地拍着孩子的头,仿佛在安慰人们。但是,人们似乎未能省悟出慈母之真心诚意,依旧围着刺史府门,不肯离去。
雨点渐渐大起来,且越下越大,仿佛母亲生气,恼火了,发怒了,人们被浇成落汤鸡模样,有的披上衣服举起伞,有的不服气倔犟地立在原地,任凭大雨抽打,仍然不肯离去。
辰时,刺史府门突然洞开。护送刺史大人的役吏和士卒,随着鼓声,列队开出府门。
百姓见冲出来的,是些役吏和士卒,自动闪开一条路,让他们过去。当他们通过后,人们又自动把路堵死。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大雨笼罩着少华山,笼罩了华州大地。
从府门里传来马车的隆隆声,由远而近,在府门外被百姓拦住,终于停了下来。
崔戎钻出轿车,站在雨里,不一会儿,他的衣服被雨打湿。两个役吏一左一右给他举起伞盖。他看看百姓在雨中,心里很过意不去,大声道:
“父老乡亲们,回去吧!我崔某谢大家相送,谢大家相送!”
他抱拳鞠躬,施礼。
众人见刺史大人施礼,“忽啦啦”跪倒一片;全都跪倒在泥水中,给刺史大人叩头。
“刺史大人,请您不要走!华州百姓需要刺史大人!”
有一白发老人上前致词。
“噢!你不是那次送匾的老爷子吗?”崔戎一眼认出老爷子就是送匾之人,高兴地劝道,“老人家,快回去吧。我是受圣上之命,调往兖海,是不能留下的。请老人家保重身子!请父老乡亲保重身体,别让大雨浇坏身子。”
众人听见刺史大人不想留下,“忽啦啦”一下子全都站起来,围住轿车,围住崔戎。有的人一边乞求大人留下,一边动手把轿车前面的四匹高头大马解开绳套,连推带拉,赶走了。又有人把轿车的棚盖拽了下来,把车轮卸了下来,把车子给支解了。
围住刺史大人的百姓,见轿车被拆,马被赶走,表示坚决留住大人。他们也动起手来,把刺史大人抬起来,一边往刺史府里送,一边把他的靴子脱下来,一边劝说大人留下。
崔戎被众人抬在空中,两把大伞盖一直遮在头上身上,已经不受雨淋,但是靴子被脱去,实在令他恼火,生气,又好笑。
他挣扎着,想挣脱那么多手,从空中回到地上,但挣扎半天,白费力气;他大声呼喊解释,想说服这些善良、好心而又愚昧的百姓,呼叫解释半天,口干舌燥,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真是哭笑不得,任凭摆布了。
刺史衙署里的大小官吏和幕僚们,都来到府门外,有的怒喊着,有的劝说着,还有的哀求着,企图驱散百姓,让他们放走刺史大人。
那位白发老者见崔大人仍然不肯留下,便带领一些人,来到府门口,把站在门楼下的传诏使王仕岌围住。
白发老者在他面前跪倒泥水中,叩了三个头,凄凄地哀求道:
“中使大人,您就帮帮华州百姓吧!请您回朝上奏皇上,撤回诏命,把崔大人留在华州吧!”
其他人也都跪倒泥水中,和白发老者一起哭求着。中使大人不答应,他们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中使王仕岌到各地传诏无数次,从来没遇到过百姓这样热爱挽留他们的父母官,顶了不起夹道欢送,或举杯饯行。他深受感动,答应帮忙。
白发老者和众人一齐向中使叩头,一齐欢呼起来:
“崔大人可以留下了!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举崔大人的百姓,听见欢呼声,喊着对皇上的祝愿,以为当真可以把崔大人留下,给他穿上靴子,把他放回地上,也跟着欢呼起来。
崔戎听说中使答应帮忙,走到中使面前,斥责道:
“你怎么能答应呢?这些百姓违抗皇上圣旨,皇上会怪罪的!”
中使无言以对,尴尬地站在雨中。
初春季节,华州很少下雨。今天是怎么了?是老天同情华州百姓啊!要把刺史大人留住。
白发老者在一旁昂奋地插话道:“大人,挽留您,我们知道触犯了皇上。皇上发怒也不过杀我们几个带头的无用老人罢了,但是,您能留在华州,百姓就能安定地过好日子,我们即使被杀,也心甘情愿!”
崔戎看着老人一片真诚,听着老人无畏无悔的话语,眼睛涌出了热泪。我崔某在华州不到一年,只不过没有做丧尽天良、坑害百姓的事情而已。你们何必对我这等热忱!他心里感慨万千!
李商隐亲眼目睹了这场百姓冒雨,挽留一位他们热爱的刺史,心惊魄动,感叹不已:人生一世,为官一场,就应当像表叔这样上对得住天,下对得住地,更要对得起平民百姓。
那么,他则生得其所,活得快乐,官做得问心无愧!
天渐渐暗下来,雨渐渐小了,但是,仍然没能停住。少华山黑蒙蒙,高耸云天的暗影,已经慢慢消失。
刺史府前的百姓也渐渐稀少。
淋了一天雨,那白发老人却依然站在雨中,不想离去,因为刺史大人没有亲口答应留下,他不放心。
崔戎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喝点酒,身子暖和多了。
陪在一旁的李商隐劝表叔进屋休息,还想劝表叔顺应民意,答应华州百姓的要求,他自己愿意出府把表叔答应的话,传给那白发老人,让他也放心地回去休息。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表叔拍拍侄儿的肩,无可奈何地道:
“我不能违抗圣旨,得罪皇上啊!说直一点,朝中有人不希望我离京太近,巴望我离朝廷越远越好。我留下不走,是触犯这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表叔得罪过他们吗?”
“没有。我不介入他们任何一方,这就把他们双方都得罪了。朋党相争,不偏不依保持中立,左右前后都要得罪!这种日子没法过。唉!”
表叔神色黯然,白天被雨淋,受了点凉,旧病复发,咳嗽不止。
夜半子时,刺史府前依然有人影在晃动。雨依旧下个不停。
白发老人依旧站立雨中,像一株倔犟的老树,任凭风吹雨淋,毫不动摇。
日出卯时,雨终于停了。屹立在华州东南的少华山,巍峨苍翠,终于露出它的本色。
刺史府门前,不知谁给白发老人拿来一张椅子,他坐下,迎着初升的朝阳,捋着银须,双目微眯,现出严峻的神情,满腹心事。
人们重新聚集,越来越多,好像心里有了底,刺史大人不会离去!个个精神抖擞,面露喜气,不知争论着什么。
突然,府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瘦瘦的老头儿。人们认得他,他是刺史府衙里的录事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