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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我生有涯愿无尽-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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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途中曾遇有敌机盘旋而过,又有敌艇自远驶来,好似追我们的。船上水手和客人均慌起来,各自将珍贵财物掩藏。实则始终没有碰到敌人,或伪军土匪。我们一路无事,于夜晚十时,便在澳门登陆。
  澳门政权属于葡萄牙,而此时则全在敌军控制之下。我们登岸入旅馆,便见很多说日本话的朝鲜人,且传说敌军将接收澳门的警察权。我们到澳门还希望有轮船去广州湾,但轮船皆被敌人扣住不许开。有一次日本领事签字许开了,而他们海军方面又不许,到底不得开。我们因旅馆耳目太多,且不好久居,承澳门朋友冯、柯两先生帮忙,移居到一间空房内,慢慢设法离澳。
  此时澳门已甚恐慌。粮食来源不足。米、盐、油、糖,四项皆政府公卖,非有居民证不能买。(所以我们皆靠冯祝万先生送来米吃。)各商家皆预备结束,市民多半要走。而香港跑来澳门的人亦一天比一天多,都是要再走的。这样多的人要走,而可走的路却不多。第一是没有轮船,只有渔船或使帆的小货船;而海上多盗,谁亦不敢走。只有循石岐向内地走的一法。那却要经过敌人几道检查,才得通过。首先要在澳门的敌人机关缴相片,领取通行证、良民证,手续甚繁。澳门市民多走此路。香港来的人走此路者亦不少。我们几个朋友则不愿办这些手续,亦不愿经过沿路检查,只得另想办法。
  最后想的办法,还是小船飘海,直奔自由中国的都斛(属台山县)。此路因海上多盗,无人敢走。但我们则因有友人介绍得识海上豪杰吴发君。他逞豪海上多年,人称“吴发仔”的便是。他的势力范围在三灶岛、横琴岛、大小榄一带等处。抗战以来,敌人要夺取三灶岛为空军根据地,他便与敌人抗拒,苦战多次,曾受政府收编,担任游击工作。因他本人即是三灶岛上的人,家族亲故皆在岛上。岛上居民共一万二三千人,全被敌人屠杀赶走,失去生活依据。所以他与敌人是永不妥协的。直到现在,还有几千义民跟随他在澳门附近荒岛野山上砍柴为生,我们皆曾眼见。至于他们的抗日战绩,前一二年的香港澳门报纸亦不少揭载的。此番他知道我们是文化界的人要返国,他愿护送我们到都斛。同时托我们将他抗日的赤诚,部队的苦况,义民的流离,向政府代为申诉,请求设法接济和救济。
  三、再度飘海
  在17日的下午,吴发仔派人引我们乘渡船先到路环。——这是距澳门不远的一个地方。三灶岛的义民逃难在此的便不少。而吴的部下实际亦都是他们的族中子弟,他们都称呼他“发叔”。部队并没省政府发的饷项,要靠护航为生。就是将内地所需货物如汽油棉纱等包运到都斛,收些护运之费。这种生意每个月亦只有阴历二十五至初五的十天内能做。因为这十天没有月亮,在漆黑的夜间才得避免被敌人发现。白天和月光下都是不方便的。1月17日这天正好是阴历十二月初一,就乘他们运棉纱的便船送我们走。
  黄昏时候,吃完晚饭,大家下船,船共五只,虽有大有小,亦差不甚多。记得我乘的一只,约六尺宽,三丈长,无篷,一挂帆而已。原说我们五人分乘五船。因为船太窄小,而驶船的人一船却有八九个,还不时往来行动。所以只能在满载的棉纱包上面近舵之一端,侧身卧一客人,再多,便不免妨碍驶船。后来因为范太太觉得黑夜孤身一个害怕,许他们夫妇同船。我及陈、陆二君则各人一船。已经分别开行了,忽然陆君一船向我船赶来,说是他们发觉我不能粤语,怕途中万一有事不好应付,特地要我与善粤语的陈君同一船。迁换既定,扬帆各去,昏暗中彼此皆看不见了。
  此夜风向甚顺,我们仰卧着看天上星斗,船在静静中如箭一般的驶去。不意后半夜风向忽变,风浪甚大,小船颠荡欲覆,浪水直泼向船内,溅入鼻口;衣服尽湿更不待说了。好在船行多在群岛之间,所以不久便依泊于一小荒岛上。候至天明日出,将衣服曝在太阳下,人亦烧柴取暖。船上带有米粮菜蔬,但遍觅岛上无淡水可得,只好用海水煮饭。我素有耐饥本领,啜一小碗而已。饭罢,就仰卧沙滩之上,阳光之下。除海潮声外,寂无所闻。直待到天色昏暗,方又扬帆而去。——此为18日事。
  船行顺利,是夜便到都斛。但还不是都斛市镇,是其海口,地名东口。耳闻隔船语声,知范君夫妇已先到。彼此问讯,知他的船在途中,被劫两次。棉花劫去数十包,幸无它失。而其余三只同来的船,竟不见来到。候至天明,总无消息,为陆君悬心不已。
  
  第三辑 我的主要经历
  第57节 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2)
  四、由都斛到台山城
  我们船到东口之时,岸上的警察派出所便有警察持手电筒上船来查问。我们直以从香港逃出告之。他回派出所后,他们的警察长非要我们上岸问话不可。而从船到岸还有几十丈必须涉水而过。正在后半夜极其寒冷,又仅有星光,不辨脚下深浅。跣足涉水,真有些为难,我们向他商量,请至天明再问话不迟。他执意不允,大声威吓起来。我身边恰尚有名片,就托范、陈二君辛苦上岸,对警察长说明。
  经说明后,他态度倒还好。天明就招待我们上岸洗脸饮茶,用电话向镇上喊来轿子,送我们到镇上。大约他已报告上司,而得到指示了。
  在镇上饮茶时,棉纱货主亦由镇上来东口收取他的货物。乃知吴发包运他的纱货共有十六只小船之多,先后分三批开行。第一批六只船,第二批五只船,第三批又五只——就是我们搭乘的这一次。第一批有五船失踪,只到一只,亦被劫光。第二批五只船都不见到。第三批到了我同范君两船,余三只未到。总算起,共失去十三条船,到达的仅只三船而已!如此看来,我们此行真太危险了。而到达的三船,一船被劫精光,一船被劫两次,其得安全无事者独我与陈君一船,真又太幸运了!
  原来当17日晚,船已开行,我与陆君忽又换船之时,我心中早为之一动:莫非我这船要出危险吗!因为从来的经验,我是碰不到凶险事情的。我在某处,某处便无凶险事;只有在我未到之前,或离去之后方发生。这种事例太多了。二十八年(1937年)我在敌后游击区出没之时,最为清楚显明。就以此番香港战事而言,我离开黄泥涌道不久,敌军便占了黄泥涌道;我迁离轩鲤诗道黄家,并将衣服取走之一天,黄家便被匪劫。亦有一串事例可举。这样就暗示给我一种自信:我总是平安的。所以当忽然换船之时,我不免心中一动了。哪晓得它果然出事呢!
  照此情形,我们只有函托吴发仔于寻到他的船时,设法营救陆君。我们久候于都斛亦属无益,19日宿一夜,20日就赴台山县城。
  赴台山,我和范夫人各乘一轿,范、陈二君各骑一单车(脚踏车)。车轿都是警察所代雇的。警官甄君招待甚周,并设酒饭在他所内款待我们。因为我的名字一传到都斛,就被当地几个旧日广州第一中学的学生朱元凯、朱灵均、李元五等晓得了,马上来欢迎我。而警察所朱所长正是他们一家弟兄。所以可以说一入国境,便遇到熟人了(我于民国十七年任第一中学校长)。
  朱等立刻写信告知台山城内的同学陈炳贤。陈任县政府粮政科长,他又报告给县长陈灿章。所以我们一到城内,陈同学和陈县长又都来欢迎了。陈县长是我的朋友刘裁甫先生的学生。十七年(1928年)我在广州时,他任民政厅秘书,曾经见过面的。于是随着当地的新闻记者和县党部书记长亦都来看我。他们皆以为我是文化界从香港脱险到内地最早的一人。——此是1月20日的事。
  五、经过三埠
  照我们的路线,到台山后,应经三埠去开平肇庆。所以20日宿一晚,21日晚发电报给重庆后,即决定去三埠。电报是打给国民参政会的。其文曰:
  重庆国民参政会主席团蒋、张、左暨王秘书钧鉴:顷已从香港脱险返回,请代披露报端,告慰各方知好。梁漱溟。
  可喜的是当我们起身赴三埠时,陆君忽然赶到台山,直入我们旅馆中。问他所遭遇的事,知道被赤溪方面的海盗掳去。吴发的十三条船皆被集中在一处,货物和旅客一同在那里。船货要交七万五千元才可以领回。旅客则每人要交港币一千元保护费才可出来。陆君本与其他客人同一待遇,后来因为他颇知江湖人物心理,几番说话居然说动他们,将掠去的衣物还他,且派船送他一人登陆。他赶至都斛,经警察所的指示,又通电话于县政府,所以就寻得我们了。于是原来同行五人,又复会齐出发。
  经一程旱路,一程水路,21日下午我们到了三埠。“三埠”原是三个埠头:长沙、荻海、新昌。这好像武昌、汉阳、汉口三镇的一样。市面繁盛,有广东第一区行政专员兼保安司令驻此。先得知专员是旧日相熟的李磊夫先生,一到便送名片通知他。他立刻来看我,欢然道故。次日又约请彭指挥林生和一些军政长官以及中央、中国、中农三银行经理为我设宴。并且派一个队长带了弟兄,于宴罢护送我们一行去肇庆。
  此地中国农民银行经理吴尚势君,在席上向我谈他是广州第一中学的老教员,虽然他入一中是霍校长请去的,我早离开。然而我在一中的措施,已奠定好的基础,养成好的学风。他们后来的人,从我遗留下的规模和同学口碑之间,虽未谋一面,却完全清楚我的为人了。——不料随处都遇到对我有好感的人呢!
  六、经开平到肇庆
  22日午后起身,当晚抵开平县城。县政府陈科长伟宗先迓于中途,林县长开远又到旅馆来看我们。据他说亦是十七年在广州会过面的。他随你们姨父伍庸伯先生做过事,所以常听伍先生说起我。——那么又算是一个熟人了。
  23日黎明,县政府雇来五乘轿,林县长又亲来送行,当晚宿田村。次日继续前进,午后二时便到新桥,在新桥换小船,傍晚就到肇庆了。
  肇庆是府名,县名高要。此处为广东第三区行政专员兼保安司令驻在地,专员为王仁宇先生。他收到李专员磊夫的电报,又经护送我们的队长通知他,所以当下便同他夫人来看我们。我以为这王专员是不认识的生客了,哪里晓得我虽不认得他,他却又熟悉我呢!
  原来广州西村有两间学校,一是第一中学,一是工业专科(后改工厂)。王先生曾主持工校的事,因为同处西郊,一中的校况学风他很清楚。几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心目中。最近他任连县县长三年,刚从连县调任此地专员不久。在连县时,王夫人和你们大姨(伍庸伯夫人)往来亲密得很。王夫人对我说,虽未会面,早从相片上认识了我和你们两兄弟,并且还看见恕儿寄给大姨母的绘画和木刻呢!
  王专员告诉我,伍先生领导之游击队的根据地就在三水县境内,而三水和高要是接境的。可惜我与同行诸友要赶路,不及去访看老而益壮的伍先生了。
  是晚(24日晚),我们宿肇庆大旅店。次日天明王专员和他的夫人又来旅店,引我们出城去避空袭。这天明避空袭是肇庆近月以来的规矩。全城人都走出城外,过午才回城。王专员就在城外一书院旧址办公。我们便在他办公室休息和吃早饭。他夫妇又引我们游公园、游郊外树林,再吃午饭。傍晚又送我上船去梧州。——此为25日事。
  
  第三辑 我的主要经历
  第58节 香港脱险寄宽恕两儿(3)
  七、搭船上梧州
  25日傍晚,王专员夫妇和一位管理西江航政的唐姓军官亲自送我上船。这是以前航行广州的拖渡大船。船老板表示客气,将特舱位让给我们,而且坚持不收船价。
  我们一路上船轿车脚等费,以及宿食等项,大都有人招待,或特别客气相让,所以从澳门冯祝万先生借得国币一千元,又代换五百元,共不过一千五百元,五个人用到此地尚余大半。因此李专员、彭指挥、王专员先后赠我路费,皆没有再接受。实在沿途承受朋友们的好意已经很多了。
  王唐诸公道别去后,船快要开,忽然在我铺位旁边坐了刚上来的一位客人,短装如工商界人,以帽压额,虽在灯影恍惚之下,我却已看出是久柄广东政权、威名赫赫的陈济棠。我们在港皆确知他陷在港没出得来,而在澳门以及沿路皆听说他被敌人拉去广州,并传说已到南京出任军委会副委员长。他能脱险回内地,不独他个人之幸,亦是国家之福。我忙指给身边的陈君看,低声问他是不是陈济棠。陈君看了,亦说像他。但我和陈济棠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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