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短篇小说选-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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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丽妮是个活泼愉快,喜欢开玩笑的女子。她从不依恋任何人,也不要求任何人依恋她。她特别喜欢跳舞,只以舞步节奏感评价男舞伴;在整个舞会上,她永远不知疲倦,对只见一面就郁郁寡欢的人,她很难忍受。此外,她善于扮演每出歌剧或话剧中不可缺少的快活的情人角色,表演时总是高雅迷人,因此她跟一向扮演谦虚大度女角的阿尔贝蒂妮从不发生争执。
为了举行一次成功的活动庆祝即将到来的生日,她向周围城乡的上流人士发出了请帖。生日那天,吃过早点就开始跳舞,午餐后接着跳,延续的时间很长,客人们很晚才回家,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路很不好走,更糟糕的是,路刚修过,大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大吃一惊,车夫看不清,掉进了沟里。我们的美人与弗洛丽妮以及那位朋友都狼狈不堪。那位朋友很快爬了出来,从车顶朝下面喊:“弗洛丽妮,你在哪儿?”阿尔贝蒂妮觉得是在做梦。那位朋友探身进来,把躺在上面的弗洛丽妮拉出来,她已经晕过去,他为她忙了一阵子,才把她托在自己强有力的胳膊上,重新上路。阿尔贝蒂妮还闷在车里,车夫和仆人帮她从车里钻出来,她在仆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前挪。路况很糟,穿着跳舞鞋不方便。尽管有小伙子搀扶,她还是一拐一拐的。她的内心世界更荒凉,更阴郁。她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走进旅店,在一个小房间看见弗洛丽妮躺在床上,女店主和弗里德里希围着她团团转,她才证实了自己的不幸。她的不忠的朋友与背叛她的女友之间的暧昧关系,一下子暴露无疑。她无可奈何地看到,她的女友刚睁开眼,就抱住那位朋友的脖子,女友带着苏醒时的柔情,黑眼睛重新闪出光辉,苍白的脸染得鲜红,显得更年轻,更动人,更可爱。
阿尔贝蒂妮孤单单地站在那里,垂下眼睛,他们几乎没看见她。他们醒悟过来,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损失已经酿成。大家还得继续乘车,即使在地狱,有情人、男叛徒和女叛徒也可以极不合拍地挤在一起。
18新美露西娜
尊敬的先生们!我知道,你们不大喜欢开场白和序言,因此我开门见山,保证这次一定讲得非常精彩。我讲过一些大家都爱听的真实故事,但是我敢说,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比以前的任何故事都动听。这个故事是好几年前听到的,但是现在想起它,心情仍然难以平静,便想让它有一个结局。这样的故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听得到的。
首先应该承认,我那时的生活动荡不定,很难做到近期甚至第二天的生活有保障。青年时代我不善于理财,常常穷困潦倒。有一天,我准备出门。本来,这次旅行可以给我带来很大的收益,可惜我的排场铺得大了点,一开始就乘高级邮车,后来钱不够了,只好改坐普通邮车,最后所剩无几,不得不徒步走到终点。
那时的我,是一个小滑头,每到一个旅馆,就去纠缠女店主或女厨子,想方设法讨她们喜欢,一般情况下都少付不少饭钱。
一天傍晚,我来到一个小镇的驿站,正想按老习惯行事,身后驶来一辆漂亮的双座四驾马车,停在门口。我转过身,发现车上只有一个女子,没有侍女或仆人陪同,便立刻跑过去,替她打开车门,问她有什么差遣。我见她下车时身段优美,就细心看了几眼,发现她可爱的脸蛋略带愁容。我又问她,可不可以为她效劳。“可以!”她说,“劳驾把座位上的小箱子小心地搬下来,送上楼。千万要平稳,一点也不能磕磕碰碰。”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箱子,她关好车门,我们一起上楼,她告诉店员,说她今晚住在这里。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让我把箱子放到墙边的桌子上,我从她的几个动作看出,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就恭敬而热烈地吻了吻她的手,向她告辞。
“您去为我们两人订晚餐。”话是随口说出的,可让我产生一种联想:这个差事是个美差。我不由得骄傲起来,什么店老板、女店主和用人都没有放在眼里。我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与她重见的时刻马上到来。饭菜上了桌,我们面对面坐下,我好久没有用过这样的美餐了,更不用说是跟一位理想中的美人一起;我甚至觉得她一分钟比一分钟美。
她的谈吐令人愉快,不过她总是避开任何谈情说爱的话题。桌上的餐具都撤走了,我还在踌躇,绞尽脑汁想接近她,但都是白费心机:她以一种尊严的神情同我保持距离,这种尊严使我无法抗拒,我很不甘心地跟她告辞了。
我一夜没有睡好,老做噩梦,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去打听她是否雇了驿车,听说“没有”,就往花园跑,只见她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窗前,便立刻快步上楼去找她。她迎面向我走来,那模样真美,比昨天还美,我不由得滋生出爱慕、情欲和冲动。我三步两步跑到她跟前,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
“天仙般的、魅力无穷的造物啊!”我放声喊起来,“很抱歉,不爱您是不可能的!”她使了个不可思议的巧劲儿,从我怀中挣脱出去,我连她的脸都没有亲到。“您要是不想毁掉幸福,就得克制这种唐突的放肆的举动,幸福离您很近,但要经过几次考验您才能得到它。”
“您想怎么办,就干脆说出来吧,我的天使!”我高声说,“千万别让我绝望。”她微微一笑答道:“您要为我效劳,就得依我几个条件!我到这儿来是为了看望一个女友,我打算在她那儿住几天,在这几天里,我希望我的马车和这个小箱子继续赶路。您愿意帮这个忙吗?只要小心地把小箱子搬出搬进马车就行,别的事情不用操心。您上车后要坐在它旁边,细心照料;到了旅店,把它放在桌子上,放在特定的小房间里,您不能呆在那个房间里,也不能在那里睡觉。您每次都用这把钥匙给房门上锁。这是一把万能钥匙,什么锁都能开,而且能使锁获得一种特异功能,那就是用它锁住的门谁也打不开。”
我望着她,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我说,只要我有希望很快与她再见,只要她用一个吻来保证这个希望不落空,我答应一切照办。她吻了我一下,从此我就变成了她的忠实奴仆。她要我去雇驿车。我们商量好了我要走的路线、停留和等待她的地点。最后,她把一个装有金币的钱包塞在我手里,我吻了吻她的手。临行,她好像很激动,我不知道我那时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雇了马车回来,发现小房间的门已经上锁。我立即试了试我的钥匙,果然灵验。门自动灯开,房间是空的,只有小箱子放在桌子上,那是我放上去的。
马车来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箱子搬下楼,放在身边。女店主问:“您的女士到哪儿去了?”一个孩子答道:“她进城去了。”我向人们致意,神气十足地离开了这个小镇;昨天晚上的我,还是用两条泥腿走到这儿来的。想到这里,我好不得意,反复琢磨这件事,数着金币,设想许多方案,不时朝小箱子看一看。对这些,您是不难想象的。我一直赶路,几站都没有下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她要我去的那个大城市。我谨慎地遵照她的吩咐,把小箱子放在特定的房间里,箱子旁边放上几支蜡烛,照她的吩咐,不点燃,然后锁好房门,安排好住宿,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
我很想念她,但过了一段时间,便觉得无聊起来。我这个人不习惯离群索居,在房间里呆不住,便到饭店餐桌上和公共场所找了一些玩得投机的伙伴。我的钱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一进入赌场,头脑就发热,越是输越不肯罢手,一个晚上便把袋里的钱输得精精光,回到房间,还不能克制自己。我又成了穷光蛋,虽说能利用富人的声望赊帐度日,但心慌意乱,不知何时能与我的美人儿重逢,那种狼狈劲就别说了。我急切地盼望她到来,没有她,没有她的钱,就没法活下去。
晚饭是孤孤单单吃的,毫无味道。饭后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自己咒骂自己,然后倒在地上乱揪头发,像野人一样。突然,我听见隔壁锁着的房间里有动静,接着听见有人敲打那扇锁好了的门。我一跃而起,抓起钥匙就往外跑,但门已自动打开,我的美人儿披着烛光向我走过来。我跪倒在她的脚下,吻她的手和衣服,她把我扶起。我不但没有勇气拥抱她,而且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是坦率而羞愧地向她认错。“这是可以原谅的,”她说,“只可惜你我的幸福得推迟到来。你还得到世界上走一程,我们才能重逢。这里有金币,比上次的多,”她说,“只要省着点用,是足够的。上次是酗酒和赌博弄得你狼狈不堪,今后可得当心酒和女人。让我盼到更愉快的重逢吧。”
她转身跨过门槛回房去了,两扇门自动关闭,我一再恳求,毫无回音。第二天早上,我去付饭费,店员微笑着说:“我们终于知道您为什么要用这么巧妙、这么不可思议的方法锁门,不让任何钥匙打开您的房门了。我们原以为,您随身带着很多很多金银财宝。刚才,看见您的宝贝儿下楼。她确实是值得好好保藏的。”
我无言以对,付了款,就带着小箱子上车继续闯江湖,同时抱着一个坚定信念:注意听从我的神秘女友的警告。我来到一个大城市,很快结识了一些迷人的女子,几乎完全被她们迷住。看来,她们是要我付出很大代价,去博得她们的欢心。因为,她们既与我保持距离,又引诱我一次一次地破费。我只想讨她们欢心,又不顾还有没有钱,一个劲地挥霍,完全与上次一样。几周过去了,我发现钱包一点没有变扁,完全与刚拿到手的时候一样鼓鼓的,真是喜出望外。我想弄清这个钱包可爱的性能,便坐下来把里面的钱数得清清楚楚,记清了总数,然后又像往常一样与朋友们寻欢作乐。当然少不了水上游乐、外出观光、唱歌跳舞以及各种娱乐活动。这一回用不着多加注意,就发现钱包在缩小,看来是由于我有意数钱,违背了它的不可数的本性。我正在享乐的兴头上,欲罢不能,便把现金很快花光了。我诅咒自己的处境,抱怨我的女友诱我走邪路;我认为她是不怀好意,不想让我与她重逢,一气之下准备解除我对她的一切义务,把小箱子打开,或许从里面可以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箱子不重,钱是装不下的,可能有珠宝。珠宝我当然也是很喜欢的。我真想马上动手,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推迟到夜里,以便从容地干。想好以后,我就赶去参加刚答应下来的晚宴,又玩了个痛快。就在葡萄酒和鼓声把人们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我遇到一件极不愉快的事,饭后吃点心时,我那可爱的美人的一个中年男友意外地走了进来。他是外出旅行路过这里的,他一进来就坐到她身边,马上想行使他作为旧情人的权利。我当然不满,免不了发生口角和斗殴。我们拔出刀剑,恶斗了一场,我负了好几处伤,被抬回家时已半死不活。
外科医生给我包扎后走了。夜深人静,看护我的人进入了梦乡,隔壁房间的门无声地打开,我那个神秘的女友走进我的房间,坐到我的床边。她问我还痛不痛,我没答理,因为我很虚弱,心里烦闷。她说了许多关心的话,用膏药擦了擦我的太阳穴,我顿时有了力气,于是就大发脾气,用激烈的言词斥责她,把我的不幸统统归罪到她的头上,责怪她唤起了我的激情,责怪她时隐时现,责怪自己摆脱不了百无聊赖和如饥似渴的处境。我越说越激动,像在发高烧一样。最后,我向她赌咒,要是她不愿意做我的妻子,这一次仍然不愿属于我,不跟我结婚,我就不活了,我要她做出最后的答复。我见她犹犹豫豫,说话吞吞吐吐,便完全失去理智,把缠了两三道的绷带从伤口上扯掉,决意让伤口流血。奇怪得很,我的伤口全部愈合,未留半点痕迹,她已躺在我怀中。
现在我们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侣。我们彼此请求原谅,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答应跟我继续旅行。不一会儿,我们就并排坐在车上了,小箱子放在我们对面第三个人的坐位上。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这个东西,就是现在,我也没有想谈论它,虽然它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心照不宣地看管它,似乎这是环境的需要。我只做一件事,就是把它搬进搬出,并且和以前一样把门锁上。
只要钱包里有钱,我就随便花;钱用完了,就把钱包给她看。“这很容易解决,”她边说边指着放在车子边上的几个小口袋,这些我以前见过,但没有用过。她把手伸进一只口袋,掏出几个金币,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