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荳-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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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
楔子
〃 等等!给我等等!〃
一枚铜钱沿着街道直滚而下,俚语说〃 钱四脚,人两脚〃 ,人要追钱何等困难。
只见那铜钱像马车轮一般歪歪斜斜地滑落,区区一文的贱值,引不起行人的注意,只有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大男孩紧追着它跑,他的衣衫上有着数不清的补丁却仍盖不满上头的破洞,乾稻草梗随意在长发上缠绕两圈,勉勉强强地束起马尾,几绺乌丝沾上汗水,服帖地熨在他额际。
钱没长耳,自是听不懂他唤停嚷等的咆哮,越滚越起劲──
拐了个弯,铜钱消失无踪。
〃 哪儿去了?!〃
在他右翻左找时,铁见墙边站着一个不过两岁大的粉娃娃,眨着一双漂亮大眼看他。
〃 小妹妹,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铜钱滚到这里来?〃 他咧开白牙,为了一文钱而卖笑。
她凝视他好久,才慢慢摇头。
大男孩嘴里咕哝几句:〃 没就没,还想这么久,蠢娃!〃 而后,悻悻然继续顺着铜钱可能滚行的路线再追下去。
〃 我的心呀──我的肝呀──你滚哪去了──老祖宗呀别玩了──〃
大男孩翻天抢地的唤声在城街持续不断,又是心又是肝又是祖又是宗,摆明了将区区一文钱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直到大男孩的身影走远,粉娃娃才轻抬起右脚──
小巧绣鞋下踩着的,正是大男孩寻得满头大汗的一文铜钱。
童稚的银铃笑声咯咯轻送,将一文钱握在白嫩掌心。
将他的心呀肝的,全紧握在掌心……
第一章屋外满园植种着雍容端丽的花中之王,在夜风轻送间摇曳生姿,像极了教顽皮风儿给呵着痒,咯咯直笑地摆弄纤腰及柔荑,舞出曼妙身段。叶丛沙沙作响,发出了花儿们才懂的细语,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教这花团锦簇的美景所环绕的书阁,大门两侧悬挂的对联咏赞着园中花上联写着: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下联不遑多让: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间时节动京城。
横批最为高竿,〃 国色天香〃 四字将牡丹之美写得淋漓尽致:
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
此时,牡丹花的呢喃笑语被一声暴吼给打断,不知是夜风转大之故,抑或那吼叫声太过骇人,花丛的咕咕私语转为受惊般的低泣。
〃 去将梅氏家训抄个一万次再说!〃
书房内传来的咆哮声久久回荡,透着烛火的纸窗隐约映照着两道身影,怒焰高张与唯唯诺诺的对比,轻易让人分辨出吼声是出自哪道人影嘴里。
〃 大当家……抄、抄家训要浪费纸及墨,不划算……要不,抄个一遍就算数好不?〃
眯着眼的男子年龄不过三十,气势却像个久历风浪的山大王,浓眉、大眼,挺鼻、薄唇,勾勒出一张刚毅有型的俊逸容貌,及腰长发简单地束起,竹簪牢牢定在黑发之间,此时严厉的神色更衬托他身为当家主事者的权威。
〃 好不?!你到园子里挖个洞,将自己埋在里头三天三夜,只要你有本事发出一株' 魏紫' 我就跟你算数!〃
呜,好狠。
〃 大当家……我只是不小心弄掉一片花瓣……〃
〃 只是一片花瓣?!〃 清脆的刷算盘声响起,紧接着是玉珠子拨拨敲敲的玎玲。〃
好,听来!牡丹花瓣可入菜可泡酒,一罐玉露春酿在梅家樊楼里叫价三百七十钱,一罐酒需费两大朵花卉叠瓣,除去酒钱,你' 不小心'
弄掉的那片花办价值最少八钱。〃
〃 大当家,用不着算得这么详细吧?〃 冷汗滑下梅家管事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要不要连同栽花所耗费的人力、时间全给拨算盘打量打量?
不过梅家管事没有多嘴一问,因为他知道大当家绝对不会跟他太客气。
〃 再者──〃 冷嗓继续数落。
果然。梅家管事的额头又新生一批冷汗。
〃 牡丹代表着富贵,现在少了一瓣,岂非' 富贵不全' ?原先这株魏紫价值千金,现在呢?哼哼。〃
〃 老奴知道了……〃 梅家管事苦着脸,,准备往屋外走去。
〃 你上哪去?〃 他还没骂完耶!
〃 老奴去领文房四宝来抄梅氏家训,再不,取把锄头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看老天爷能不能可怜可怜他,让他头上冒出一株魏紫来赎这个万恶之罪──破坏梅氏家训。
梅氏家训只有短短几句:
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
说穿了,便是梅家的头儿将西晋隐逸人士鲁褒的《钱神论》给奉为圭臬,把文章中的明嘲暗讽断章取义,光挑出看似歌颂金钱如神的部分雕刻在梅家祖庙最醒目的大墙上,稳稳当当地供在梅氏列祖列宗的脾位旁,并且准备流传给世世代代的梅子梅孙。
而这篇梅氏家训,始创于梅家大公子──梅舒城手上。
梅家与一般商贾相同,劳心劳力地以致富为原则、发财为目标,钱财嘛,谁不追逐?谁又不贪求?君子爱财,只要是取之有道者,都无人能断定是好是坏,梅舒城就是秉持这种观念的人。
所以,他很爱钱,非常非常的爱,爱到胜过爱自己,而他也从不避讳让人知道他这项喜好。
满园争艳的牡丹,不是为了炫耀家财或是仅供赏玩之用,那一株株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正是让梅舒城生财有道的最佳商品。他是商人,一个浑身充满了清馥花香的铜臭奸商。
这样的梅大当家自是无法容忍〃 商品〃 受到任何损害,即使只是一片花瓣!
钱,那可是能拿来卖的〃 钱〃 呀!
〃 浪费墨纸!从现在开始,三餐之前在府门大声朗诵梅氏家训,一餐十次,直到那株魏紫再开一颗新苞为止。〃
〃 府门口?那岂不是要面对大街小巷……〃 他这张老脸哪挂得住呀?
〃 怀疑吗?!〃 鹰眸越眯越细。
〃 大当家,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老奴照做,照做便是了。〃 他哈腰鞠躬,不敢再有怨言。
梅舒城这才消了火气,处罚下属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要告诫他们记取教训的重要。
〃 园子里的花草全是咱们的祖爷爷、祖奶奶,要好生呵护供养着,下回自己当心点。〃
语毕,修长的健躯落坐,继续翻阅每个月的帐目,剑眉缓缓松开,总算让他那张俊颜稍稍温和了些。
〃 是、是。〃 梅家管事忙应声,〃 那……那朵牡丹呢?要怎么处置它?〃
〃 一样卖给王老爷呀!〃
〃 但、但您不是说它缺了一瓣,成了' 富贵不全' ……〃
〃 王老爷若说起,你不会换个词,说这叫' 富贵无边' 吗?换个说法,照样可以将王老爷开出的买花天价给赚下来!〃
他这么奸,怎么就养出一群不会用脑袋的手下呀!
梅家管事懵了懵,垂下老脸。
〃 既然这样,那还罚我做什么呀?〃 嘀咕嘀咕嘀咕,〃 那片花瓣根本就无关痛痒了嘛……〃 嘟囔嘟囔嘟囔,〃
钱还不是照样入袋为安,我不是白白流了一缸子的冷汗……〃 咕哝咕哝咕哝。
〃 你在那边自言自语什么?〃
〃 没什么、没什么。〃 欲盖弥彰的反应出现在梅家管事身上。
〃 没什么还不下去照顾那株魏紫?!〃
〃 噢,好好好,我下去。〃 他正巴不得收到大当家的斥退令。
梅家管事退场,梅家小斯上朝。
〃 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 我好的很。〃 梅舒城将书册一合,迎向那个沿途诅咒他的家仆。
〃 不是,我不是说您不好了,我是说事情不好了!〃 喘吁吁的身子半弯着腰,吐气换气间的发言含含糊糊的。
〃 除了没钱赚之外,没有什么事情会是不好了。〃 天垮下来也比不上他掉了一文钱来得严重。
〃 不……外头来了一名姑娘,她拿着一封信来投靠咱们梅庄,总管正领着她到会客厅去,遣我来通报您一声,看是您要见她,还是让人将她撵走。〕
听闻〃 投靠〃 两字,梅舒城略缓的眉峰又蹙了起来。
〃 投靠〃 等于〃 进驻梅家〃 ,〃 进驻梅家〃 等于〃 赖着不走〃 ,〃 赖着不走〃 等于〃 耗费米粮〃 ,〃 耗费米粮〃
在梅舒城心目中又和〃 不事生产〃 归于同类,话圈子兜回原点,〃 投靠〃 就跟赔钱一模没两样!
〃 撵走。〃 梅舒城脑中思忖一圈,下了命令。
〃 我认为你应该听完我的来意再决定我的去留。〃
银铃般的嗓音接在梅舒城无情赶人的句尾传来,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好似梅舒城的驱逐在她意料之中。
梅舒城抬起头,瞧见总管领着一名女子进到书房。
〃 大当家,步姑娘坚持自己过来见您……〃
〃 为客之礼我懂,没道理让主人来恭迎客人。〃
那名女子一身素白衣裳,从窄袖襦衣略略泛黄的老旧色泽,看得出衣龄绝对超过三年以上,然而却让人觉得乾乾净净,没有任何补丁及污垢,披帛半悬在纤细肩头,流泄出慵懒美感。
〃 为客之礼你若懂,就该在听到我说' 撵走' 的时候,自己摸摸鼻头滚出梅庄。〃
面对梅舒城明摆着不欢迎的态度,那名女子无声一笑,〃 但梅大当家很显然不懂待客之道。〃
〃 一个来投靠我的女人,跟我谈待客之道?〃 他冷哼。
〃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投靠你的,犯不着摆出一副怕我赖在你们梅庄不走的样子。〃
那女人素净的脸蛋上垂落几绺青丝,娇滴滴的眉眼也教人瞧不出任何〃 投靠〃 的可怜相,反倒……
像是在跟他谈生意。
与那双水灿美眸完全不搭嘎的,是眸心同他一般的──奸。
〃 那你有何贵干?〃
〃 琅嬛阁的步老板,你听过吧。〃
琅嬛阁是城里一处专售古玩古书的店铺,称不上生意兴隆却也好歹苟延残喘了二、三十年,在城里名气还过得去,但通常门可罗雀。
〃 步老我当然认识。〃 他二弟还经常上那里去挥霍银两哩!
〃 我是琅嬛阁的小老板步奷奷,也是你口中' 步老' 的女儿。〃
〃 嗯哼。〃 喉结轻轻滚动,发出敷衍单音,他好整以暇地等她说重点。
〃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学习做生意的方法。〃
〃 我听完,回答是:' 不教。' 你可以走了。梅福,送客。〃
步奷奷一点也不讶异梅舒城二度赶人,小脸上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静立在原地,弯弯的红唇像在嘲弄着他。
〃 琅嬛阁需要改头换面,我希望它在我手上复苏,成为远近驰名的古玩店。〃 她迳自道,脸上散发充满使命感的光彩。
〃 那么,祝你成功。〃 送她一句祝贺词花不了一分一文,梅舒城毫不吝啬,〃 梅福,送客。〃
〃
我若踏出梅庄一步,明天你便会听到整个城镇里流传着探庄大当家是如何的言而无信、如何的毁约忘义,如果梅大当家对自家的名声商誉毫不在乎,那么,敬祝梅大当家生意兴隆,奷奷告退。〃
她一身,作势退下。
〃 等等,你什么意思?〃 梅舒城不解。
步奷奷没有片刻停顿,眼看莲步就要跨出门槛。
〃 梅福,她跨出一步,我就砍你的薪俸!〃 梅舒城喝道。
可怜梅福一把老骨头,当下匍匐在地,用双手捧住那只越过门槛,还抬在半空中的金莲,不让她沾地半寸。
〃 你这是求我教你做生意的态度吗?!〃 梅舒城哼问。
步奷奷对无端受牵连的梅福感到歉意,收回左脚,并好心拉梅福一把,站稳身子后才又转向梅舒城,〃
我想,你又误会了。我不是来求你的,而是你们求我来梅庄学习才是。〃
〃 女人,你在胡说什么?!〃
〃 梅大当家贵人多忘事,白纸黑字或许能助你重拾记忆。〃 她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摊平在他面前。
字字句句跃入眼廉,梅舒城的脸色也益发难看。
那是一张借据。
借款人是他那作古二十年的老爹,债主则是琅嬛阁的步老头。
〃 二十年前的债,梅大当家你看还算不算数?〃 步奷奷的笑像是掺了蜜。
梅庄的发迹是十五年前,由年岁尚轻的梅舒城一手支撑起来,在此之前,梅家的确穷到四处举债度日,囊无一文,那时能多赊借到一粒米都能让他们全家人欣喜若狂。眼前这张借据的真假毋需梅舒城再验证,因为与这张借据同款同式的白纸曾经满满地贴在室如悬磬的破壁上,只消睁开眼就能瞧见上百张代表着负债累累的借据。
梅舒城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