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文坛亲历记-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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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夏天,我第一次去东北,到了沈阳,我是跟着一位小说编辑女同事,晚上去马加家里,匆匆看了马加,这位我钦慕的作家。马加,中等身材,眼睛很大,气度温和,有长者之风,话语不多,带着东北口音,人显得很朴实。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印象。马加有段时间是东北作家协会主席,后来一直是沈阳作协、辽宁省作协的第一把手,“文化大革命”前,还是中共辽宁省委的候补委员。每次去沈阳,我必去看看他。但我从未同他深谈过。而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好就好在,我觉得,在那政治运动频繁的年月,马加始终是一位坚持埋头写自己作品,心无旁骛的作家,这点格外引人尊敬。他虽有官位(改革开放年月,听说他还做过中共全国党代会的代表)丝毫不图做官,而始终保持一个写作人就是以写作为业的这一本色,这一点非常可贵。所以他直到高龄还在写作,就像世界上终生写作的文学大师们那样,这一点更令人尊敬,这也是他跟他同时代某些热衷搞“政治斗争”的作家不大一样的地方。
辽宁现已出了马加老作家的文集,我祝他健康长寿。
王安友
王安友生于1923年,出生在山东海边的日照县,他出身农民,是由农村基层干部成长起来的小说家,曾当过民兵队长、区委书记,后来才走上文学创作之路。他最早发表的是表现婚姻自由的小说《李二嫂改嫁》,这部小说以其反封建的内容,有吸引力的故事情节以及浓郁的农村生活情调,而率先被改编成山东地方戏吕剧,而久演不衰;随后又被全国好些地方剧种移植上演。因之,在50年代初期,知道王安友这个新作家的人越来越多。1955年,王安友首次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作品《十棵苹果树》,其后在毛主席推动合作化高潮时,又在《人民文学》发表小说《整社基点村的一天》,这篇小说被发在刊物的头题,当时是一篇较有影响的反映合作化运动中农村干部心态的作品。作者无疑是站在批评保守思想的立场,编者自然认为其主题是积极的,而今回过头看,或许有可供商榷之处。但是王安友的小说,毕竟有其自身的特色及优长之处,就是他是个土生土长的,非常熟悉农民、农村干部和农村生活的作家,他善于刻画农民及农村干部,作品人物个性鲜活,语言生动,又有一定的故事情节,其表现方式,较合乎“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故为广大农村读者“喜闻乐见”,也较易于接受欣赏。我一向认为,王安友是位懂得老百姓心理、生活风习的作家,这一估计可能不算过头。
我感觉王安友留下的较有分量,又好看的作品,可能是60年代前后(因手头无资料,时间,我可能记不大准确)他在《收获》杂志发表的长篇小说《海上渔家》(后来由上海一家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记得,我先是拿起登有这篇小说的杂志看,几十万字的小说,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主要是描写的海上渔家,生活气息浓郁,各式各样的人物(包括渔村的男女青年),生动传神,语言也好。我总相信,创造了有生命人物的作品,是有久远的生命的。尽管作家处在当年那种环境,作品体现出来的,对生活、事物的认识,可能有一定局限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因杂志社组稿需要,自然多次见过王安友,但个人私交不深。留下的印象,他肤色偏黑,是在农村自然的太阳,新鲜空气下长成的,很像个农村干部,甚或老农,没有作家的架子。
近年,文艺界的评论,似乎很少涉笔“文化大革命”前曾有影响、虽不是最有影响,却仍是较好的中、长篇小说。马加、王安友的小说,似也少有人提及。我希望这篇小文所涉,能引起评论家们某种兴趣。
两作家之忆(2)
写于1999年7月31日
冯牧书生(1)
提起冯牧,文艺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但人们不一定知道,冯牧是湖北人,原籍夏口(今汉口)。冯牧同我聊起他的家世时说:“我的祖籍应该是安徽徽州。但祖父已在夏口做官、定居了。父亲留学回国后,最早也在汉口做事。因为他会几门外语,在外交司当参事。后来才迁居北京。所以我的籍贯是湖北。”
冯牧的父亲是谁呢?他名叫冯承钧。冯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他研究兴趣广泛、著译等身,属那种多学科的开拓型学人,尤其对中西交通史、边疆史、元史、蒙古史等等历史、地理学科,做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又是《马可波罗行纪》最早的翻译者。在这些学科领域,他可以算是一代宗师。近年他的《史地丛考》、《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等著译,已有出版社重印。他早年留学比利时、法国,最先是研修法律的。回国后由做官而走上教书育人和专心致志地研究学问的路,而且使他走上成功之路的那些学科,并非他早年留学时读的专业。可见兴趣爱好,对一个人最终确定从事什么专业和事业有成,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为了研究学问的需要,除学懂法语、英语、比利时语,还通晓梵文和蒙古文,这也是极不容易的。今天会数国语言的学者似不多见。
我讲讲冯牧的父亲,无非是想让读者了解当代著名文艺评论家、散文家冯牧生长的环境。他的确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和学者的家庭。这位学者不仅仅是在书斋里研究中国的“故纸堆”的,他是融会了中学西学,因而影响着后来的冯牧思想开放、不保守,视野开阔。他兴趣爱好广泛,子女们也是这样。冯牧有众多的兄弟姐妹,不管在海内海外的,也都学有专长、事业有成。如不久前去世的冯先铭,便是中国有数的一位古陶瓷专家。冯牧自己也兴趣、爱好广泛,他喜欢旅游,而独钟情于工作了十数载的云南。他三番五次回第二故乡云南去,几乎走遍了云南的高山、大川,风景名胜之地和行程艰险、人迹难至之域。他曾骑马穿行于滇西的深山密林,长途跋涉西双版纳的原始热带雨林,而至今仍游兴不减、一往情深。近年他不顾年迈体弱(他已接近75岁高龄,肺部做过部分切除手术,长期患有慢性哮喘病)已两次去云南。每次他都声称: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去云南了,可结果,他还再去。冯牧写云南的那些优美的散文,使我想起乃父的《中国西部考古记》那本书。父亲和子女之间,有时是有师承关系的。
除了爱好旅游,喜写散文、游记,冯牧还是位京剧的专家、票友。他写过不少评论京剧和戏剧作品的文章。京剧界的一些演员如关肃霜、李维康、李世济等人很敬重他,常来看望他,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这当然跟冯牧长期客居北京的家庭环境有关系。他父亲也是京剧的爱好者。
还有当官和做学问两者之间的关系,也让我想起冯牧父子。中国历史上有不少为政清廉,同时又兼文人、学者的官,如唐代的白居易、韩愈、柳宗元、刘禹锡、杜牧,宋代的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我国文学界也有些学者、书生型的“官”,我印象深的有在“文化大革命”中遭迫害逝世的原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作协副主席、文艺理论家、翻译家邵荃麟,再就是冯牧。冯牧虽说在全国解放后,一直是个职务不低的文艺官,如昆明军区文化部长、《新观察》杂志主编,《文艺报》副主编、主编,中国文联研究室主任,文化部领导成员,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杂志主编等等,但他当“官”不像官,没有丝毫官的做派、官的手腕和官架子。他是一介书生,保持着读书人、文人那清纯自守、单纯、正直的品格,超然于官场和文场上那种势利和你争我夺。从当官来看,有时就显得有几分“窝囊”。记得那年开四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举行选举之时,有人诌了四句顺口溜,评论文艺界的四位知名人士,其中最后一句便是“冯牧书生”,被一家香港刊物拿去刊登了,书生之名更是远播海内外。说“冯牧书生”这句话的人,自然是带着某种贬义,从某个标准看来,冯牧哪里像个当官的材料,既不善抓权、又不会玩弄智术,以巩固自己的位置,还不会无原则地逢迎上司。而就评价他的为人特色来说,“冯牧书生”这个评语可谓一语中的。冯牧正是这样的人,严守着自己的书生本色、人格尊严、道德信条,即使在其位也不去争权、争名、争利。这在一般情况下(如果情况不是更严重的话),有时就难免有点儿遭人欺负的“窝囊”之感了。1983年夏天,为了酝酿起草作协的文件,我和作协研究室的几位同事,曾有机会同他朝夕相处近一个月。我们差不多每天黄昏时分,在香山的乡间小道上散步。冯牧在这些比他年小十多岁的普通干部面前,仍然是自由无拘地袒露自己的心曲,不但发表对当前若干文艺问题的坦率见解,有时也诉说着他某些不解的小小苦衷。如:“别看我是机关负责人,我很少推荐人到‘作协’来工作。最近我推荐了一个人,人家还不要。”“介绍作协会员也难。×××是位为数不多的有才华的女作家之一,我推荐了她几年,就是被‘卡’住,不发展入会。”“夏天我应邀赴一个海滨城市讲学,什么都是自理。向单位借了二百元差旅费,回来还不给报账”……我们非常明白这位“机关首长”的窘境,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实权(他对此也不感兴趣),就有些人不肯买他的账。然而这种书生本色,或许正是冯牧不失人味儿的可爱之处。
冯牧书生(2)
恰恰是冯牧的特殊素养———他的家庭背景,他的书生本色和宽厚、仁爱的精神以及他无可挑剔的革命资历(他是延安“鲁艺”的高材生、周扬最得意的几个门生之一;在战地记者岗位上,他经历了严酷的三年解放战争),在新中国建立后,使他成为最称职尽职、最孚众望的文苑浇花人之一。
解放初期,在昆明军区文化部长的任上,他发现、扶植、培育了一大批青年知识分子中的文艺人才:白桦、公刘、公浦、季康、彭荆风、周良沛、林予、蓝芒……他们很快成为全国知名的小说家、诗人、电影剧作家。很短时期,出现这么多文学创作人才,这在全国各地区或军区,都是极为罕见的。设想一下,假使没有冯牧这个关怀、爱护,慧眼识才的伯乐,能有这样的局面吗?可是为时不久,1957年反右扩大化中,这些有为的诗人、小说家,好几位却被错划为“右派”,而冯牧被说成是他们的“保护伞”,他们被说成是在他的“卵翼之下”。尽管冯牧那时已上调北京,却仍然受到追究。云南宣传文化部门的某位负责人将冯牧的材料上送到中国“作协”。冯牧谈起自己这番遭遇时说:“他们一直纠缠不休。是邵荃麟、刘白羽保护了我。不久我去编《新观察》。”
《新观察》停办后,冯牧调任《文艺报》副主编。60年代,他写了许多评论文章,支持和肯定了一批新出现的小说、戏剧佳作和现代京剧,包括论证反面人物形象的创造,其意义和作用这样的文章。但在冯牧的评论中,我们却难以发现那风行一时的“革命大批判”式的“左”调。冯牧始终是怀着爱心、善心和实事求是的精神,对待中国文坛的新、老作家和那来之不易的中国文学创作取得的新成绩。正因为如此,在60年代中期“左”的指导思想对中国文艺事业的干扰日趋严重之时,在他便无论如何难以接受了。不论是面对最高领导人的指示,或以正式文件下发的林彪、江青之流搞的否定中国革命文艺从30年代到60年代的成就的《纪要》,他仍然以负责、求是的态度,在一定的组织范围内提出自己的看法、意见。他这种不改书生直言本色、出自善意的意见,却使自己付出了沉重代价。他先是被认为“老右倾”,随后在“文化大革命”中竟被打成“恶攻”和“现行反革命”。他这个正直的老军人、老党员,我国著名的文艺评论家,拖着文弱多病的躯体,却要在五七干校长期接受着“军管”,忍辱负重地劳改,直至林彪垮台、“四人帮”被粉碎后,才得以彻底解脱。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十年来在文艺界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恢复实事求是优良传统的思想解放运动中,冯牧所做的不倦的、特殊的贡献。
首先在“破”的方面,冯牧组建和主持的中国文联研究室和《文艺报》,在破除“文艺黑线专政论”和“四人帮”在文艺界散步的种种毒雾、谬说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产生了全国范围的深远影响;与此同时,冯牧还得面对着文艺界内部“凡是派”思潮和“左”的僵化思想的阻力(有些人过去曾是冯牧的同学,或亲密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