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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十日谈-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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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把我不再需要的东西献给我了,假使我当真向你提出要求,你难道还能不答应?假使
这一番你能活着回去,那么你去跟你的情人共度良宵吧,从此夜夜跟他享受良宵吧。我消受
了一个良宵已经够了,不愿再上第二次当了。

    “还有,你奉承的手段实在高明,你以为叫了我一声正人君子,就能使我宽宏大量,再
不计较你的罪恶行为,轻易饶过你了。可是我不象从前那样轻信了,不会因为你说了一句好
话,就此昏头昏脑了。我有自知之明,这也得感谢你,我在巴黎留学了这几年,还不及在你
那里的一夜受益多。

    “就算我是宽宏大量的,对你这种人也不应该表示宽大。对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还用讲
慈悲吗?要消灭它还来不及呢;只有对于人类,才谈得到宽宏大量。我不是什么猛鹰,你也
不象鸽子;你是毒蛇,所以我把你看成死对头,要怀着满腔愤恨、拿出全身的力量,来对付
你。说实话,我今天只是在惩罚你,算不得报复,所谓报复,要变本加厉、轻拳还重拳,而
我现在对待你,还是客气的呢。如果我一想起你的狠毒,真的要向你报复,即使杀死一百个
象你这样的女人也不能消我胸中这一口气,因为我杀死你,也只是杀死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
罢了。

    “芸芸众生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你难道真是什么天生尤物,能比她们强?我又何必特别
爱惜你的花容月貌?只要几年一过,你的额上就要刻满了皱纹,你这几分姿色就给摧毁无遗
了。承你的情,叫我一声‘正人君子’,可是我这个正人君子没有给你活活弄死,并不是由
于你心不够狠,我用不到感谢你。我只要在世上活一天,就比十万个象你这样的女人活上一
千年更有用呢。

    “我今天叫你吃些苦头,也就是要你知道欺骗一个有头脑的人,尤其是欺骗一个学者,
会得到怎么样的报;倘使你今天能够逃出这条命,要叫你从此以后,再不敢做这种蠢事。

    “你如果急着要下塔,那为什么不跳下来呀?或许天主会可怜你,叫你跌断了脖子,那
么你的痛苦就解除了,而我也成为天下最快乐的人了。我要跟你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运用计
谋把你骗上了塔顶;你既然能够愚弄我,为什么不设法自救呢?”在学者这么奚落她的时
候,那个倒楣的女人哭个不停,后来太阳愈升愈高,她听得学者把话说完了,就说道:

    “唉,狠心的男子呀,如果那一夜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你,叫你生这么大的气,如果在
你的眼里,我是这样罪大恶极,不管我年青美貌,不管我声泪俱下、怎么苦苦哀求,都不能
打动你的心,博得你一丝怜悯,那么至少你也得朝这方面想一想:我是因为完全信任你,把
我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才让你如愿以偿,使我在这里知过认罪,这样,你也就应该平息一
些火气,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吧。如果我不信任你,你虽然报仇心切,也拿我无可奈何呀。

    “看老天面上,请你开个恩,饶了我吧。只要你肯饶恕我这一次,放我下去,从今以
后,我就情愿舍弃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只认你做我的情人、我的夫君。虽然你方才把我的
美貌奚落得一文不值,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跟旁的女人比较起来,我可以肯定说,我的美
貌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是男人追求青春欢乐的对象,而你现在并不老呀。尽管你对我
这样狠心,我相信你总不见得当真忍心眼看我走投无路。从高塔上跳下来,死于非命吧;因
为只要你当初不象现在那样虚伪,那么我在你的眼里该显得多么可爱!

    “唉,看在老天面上,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阳渐渐热起来了,我受了一夜寒
冷,现在真受不住这样的炎热了。”

    那学者跟她谈话,原为的是逗趣儿,就说道:

    “夫人,你信任我是为了想夺回失去的男人,并不是有爱于我,所以应该受到加倍的重
罚。使你以为我多亏你自投罗网,才报得了仇,那你真是愚不可及了。我还有其他一千种报
仇的方法呢。我表面上假装爱你,其实早在你脚下挖好了千来个陷阱,即使没有今天的事,
你不久也势必要跌入其他的陷阱,那时候你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就要比现在厉害得多了。
我现在采用这个报仇的方法,并非是为了让你少受些活罪,而是为了可以早日出这一口气。

    “哪怕我条条计策都失败了。我还有一支笔,我要用这支笔淋漓尽致地写出你的丑史,
传到你的耳里,叫你千悔万恨,一天有一千次愧不欲生。那笔杆子的厉害,只有曾经身受的
人才能想象得到。我向天主起誓(他帮助我这一回报仇雪耻,但愿一直帮助我到底!),我
真想把你的种种丑事都写出来,别说让别人谈到了,就是让你自个儿谈到了,也包管叫你羞
得要挖去自己的眼珠,再也不要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的人影了。大海由小河汇流而成,你能
埋怨大海吗?

    “我已经讲过了,我再也不稀罕你的爱情,也绝对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如果你有本事,
你还是去做他的情人吧。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我很恨他,现在我却反而感谢他了,因为他叫你
受了罪。

    “你们女人只爱那班小伙子,爱他们皮肤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笔挺,又会跳舞,又会
比武;其实一个中年男人哪一样不及他们?而他还懂得许多小伙子不知道的事情。你们总以
为小伙子骑起马来劲头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赶十来里路。我也承认,小伙子在绣榻
上跳起舞来横冲直撞,确实有劲,可是中年的男人经验丰富,能够搔着痒处。好比那香甜精
致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实惠些。再说横冲直撞会把你(即使你怎
样年青)弄得筋疲力尽;稳扎稳打虽然行动缓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们这班没头脑、好象家畜般的女人呀,你们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点你
们就看不见了。一个小伙子是不肯占有了一个女人就满足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还自以为
有这样的权利。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你凭着切身的经验,就是一个现成的证人。
那班小伙子自以为理该受到女人的宠爱和崇拜;他们扬扬得意,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多少
多少情妇。难怪有许多女人宁可和教士私通,正因为他们守口如瓶呀。你或许要说,你的私
情只有我和你的贴身使女两个知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错了。不管在他的周围还是在你
的周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谈着你们俩的事,不过你自己听不见罢了,因为最有关系的当
事人。往往总是最后一个听见。再说,那班小白脸无非是看中你的钱;而中年人却情愿送钱
给你用。

    “所以我对你说,你看错人啦,你既然情愿跟他相好,那么和他相好到底吧;你从前嘲
笑我,现在也到来找我吧。我已找到一个情妇了,她胜过你几倍,她比你聪明,能够了解
我。如果你躲在高台上,还不明白我说话的用意,那么你纵身跳下来吧。等你的灵魂直跌进
地狱里去|5~之后(这点我毫没疑问),你就可以知道,我眼看你跌得粉身碎骨,是伤心还
是开心。不过我但怕你是不肯牺牲自己让我开心开心的。我教你一个办法:如果太阳晒焦了
你,那么只要想想你叫我在大风大雪的夜里受冻的情景,那么冷热一调和,你就不会太灼热
了。”

    可怜那娘儿听学者的口气分明绝不肯饶恕她了。就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道:

    “唉,既然任凭我怎样向你求饶也不能打动你的心,请你为了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而
怜悯我吧!听你说,她比我聪明,而你已获得了她的芳心;为了爱她的缘故,请你饶恕了
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穿了下来吧!”

    学者听她这么说,笑了出来,又看见太阳已近中午,就说道:

    “嗳,你既然拿我情人的名义来求我,那我倒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你了。告诉我衣服在哪
儿。我去给你拿,好让你穿了下来。”

    那娘儿信以为真,稍觉心宽,就告诉他衣服藏在哪儿。谁知学者走出塔外,吩咐仆人监
视着。不要让别人走进塔去,等他回来再说;这么吩咐之后,他就径直回到朋友家里,安闲
自在地吃了午饭,然后独自午睡去了。

    那娘儿留在塔顶上,虽然因为存着幻想,精神稍为振作了些,但是阳光愈来愈热,她只
得坐了起来,爬到靠墙的一小块阴影里,这样等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一会儿盼着学者
替她拿衣裳来,一会儿又完全绝望了。她这样胡思乱想,加以一夜没闭上眼,又忧伤过度,
后来竞昏昏入睡了。

    现在已是烈日当空,万道火光直射在她那娇嫩的肉体上和没戴帽子的头脑上。可怜她的
嫩皮肤经不起毒日头的无情烧炙,竟裂开来了,直烧得她从梦乡中痛醒过来。她忍不住把身
子动一下,那晒焦了的皮肤竟就象烧焦的羊皮一样,稍稍一扯,就一块一块裂开来了,同时
她又感到剧烈的头痛,仿佛刀劈一样——这还用得着奇怪吗?那平台变得沸烫火热,使她踏
不下脚、坐不稳身子,哭哭啼啼的,躲到东也不是,躲到西也不是。加以这时候一丝风都没
有,苍蝇牛虻成群飞来,栖集在她身上,狠狠地叮着她那裂开的皮肉,叮一口就象有一把利
剑直刺进她肉里,因此她双手不断乱挥,忙着驱除虫子,一边咒骂她自己,又咒骂她的命
运,咒骂她的情人和那个学者。

    烈日在头上烧炙,苍蝇牛虻又在周身乱叮乱咬,肚里又饿,更难堪的是:口里又渴,皮
开肉绽,痛如刀割,心如乱麻,她勉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打算一看见人影,一听到人声
就高声呼救,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可是合该她倒楣,那天酷热,附近的农夫都不下田干
活,只在自己的屋边打谷子,所以除了断续的蝉声和滚滚的阿诺纳河外,她竟什么声息也听
不到。阿诺纳河就在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即,害得她口更渴了,同样地,她望见了一丛树,
一块荫凉的地方。一所房屋,真是羡慕得要死。

    这个倒楣的女人所遭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头上是火一般的太阳,脚下是灼热的平
台,苍蝇牛虻只顾在她周身乱咬,她一身细皮白肉,昨夜还在黑暗里晶莹发亮,现在浑身红
肿,鲜血淋漓,竟变成红土般的颜色了。不论哪个看到她现在这副情状,都要以为她是天下
最丑陋的东西了。

    她就这样没有指望,也无计可想,恨不得一死了事,直熬到太阳快要西斜。再说学者一
觉醒来,想起了那位风流娘儿,就回到塔边,看看她究竟怎样了,同时吩咐仆人回去吃饭。
那娘几听见他的声音。拚着最后一点力气,也顾不得浑身的痛苦,挨到平台的出入口,哭着
说道:

    “唉,林尼厄里,你报仇报得太过分啦!我害你在我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但是你使我在
这塔上给毒日头晒了一天——不,在烈火里烧了一天,饥饿口渴得要死!我凭着天主的名
义,求求你上来把我杀死了吧,为的是我自己没有勇气下这毒手,为的是我受尽折磨、只求
死不想活了。倘使你不肯给我这个恩惠,那么最低限度,也得给我一杯水。让我润一润嘴
唇,我的身体里好象火一样在烧,光靠我的泪水是不够的呀!”

    学者听着她嘶哑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又约略望见她那被晒焦的躯体,听她
说的一番话也着实可怜,因此不免多少生了一些伶悯之心,可是他仍然这样回答道:

    “恶毒的女人,如果你要死,就得你自己动手,可别指望死在我手里!你要我给你一杯
水解渴,可是想一想,我在大风大雪里受冻的时候,你可曾送一盆炭火让我取暖?还有一点
我是不甘心的!我冻坏之后,用烧热的臭粪来治疗,多么难闻;而你热坏了,却用沁人肺
腑、芬芳扑鼻的玫瑰花露洒遍全身,这有多么适意。再说我冻了一夜,几乎变成残废,甚至
性命都不保了。而你不过皮肤略为有些炙伤和剥落罢了,蛇蜕了一层壳,自会变得更加美
丽。”

    “唉,我真是倒楣啊,”那娘儿嚷道,“但愿天主把这样得来的‘美丽’送给我的冤家
吧!你真比野兽更残忍,怎么能拿这样毒辣的手段来折磨我呢?即使我惨无人道,杀了你全
家,也不过落得这样的报应罢了。真的,即使是个卖国贼,让敌人屠杀了一城的男女老少,
他应得的刑罚也不会比我受到的更残酷了。你把我放在火热的阳光下烧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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