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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狮牙之卷ⅲ-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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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瑾深不知道这样可能导致的结果,白纯澹在需要平息反对之声时,不会介意杀死一个苏瑾深。
  苏瑾深也并不在意这可能导致的结果,因为他最后一个兄弟死了。
  白纯澹确实有过处死苏瑾深的想法,苏瑾深连续的拜祭把这件事弄得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多,同情帝党的声音也高涨起来。
  但一个人在此刻保护了苏瑾深。新的宗祠党重臣,谢刚羽的儿子谢孤鸣警告白纯澹说:“君欲自试刀锋哉?破军非有反意,诛之则天下武人以君我为寇仇。”这段话在野史中说得古雅,其实含意相当直白,谢孤鸣问白纯澹,你想自己往天下武士的刀锋上撞么?苏瑾深并没有谋反的意思,可以你若是杀了他,东陆的武士们都要把你我看作他们的敌人。
  白纯澹惊而醒悟,“冠军侯”苏瑾深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他对于下属的恩义是白纯澹很难用暴力抹掉的,此时处死苏瑾深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所以白纯澹选择不管,他甚至还派人在苏瑾深拜祭的地方周围设了锦帐为他挡风,派人按时送吃的给苏瑾深。
  谢孤鸣的判断是正确的,最终苏瑾深只能无奈地回到家中,而白纯澹这一点宽仁,也让当年倾向帝党的军官们略微放松下来,帝都的秩序反而有所改善。

  北离十七年十二月七日,白清羽死了。疲病交加的一代奋武之君带着不甘与锥心之痛在神寝殿孤独地死去。
  他的死非常的凄凉,也非常的平静,并没有在帝都引发什么波澜。他死在神寝殿里,病亡,当时内史官也不被允许接近白清羽,所以这位皇帝殡天的细节并不很清楚,根据宫人们的说法,白清羽死的时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宫人离去之前给皇帝点燃了一个炭盆取暖,次日早晨皇帝的身体和炭盆里的余灰一样冰凉。基本可以排除宗祠党对于皇帝的谋杀,因为当时负责为皇帝诊病的医生多达二十人,都是白天来,晚上走。在这种情况下验尸的也有二十人,谋杀的痕迹很容易被发觉。这二十名医生后来都留下了各种笔记来证明自己竭尽所能地为皇帝治病了,但是他们的医术再高超,皇帝的生命之火也不可挽回地慢慢熄灭了。
  也许是故人们的死亡从内心深处杀死了这位皇帝,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他至死没有和带回来的蛮族公主大婚,所以他是个终身不娶的皇帝,家谱中没有记载他有后代。
  听闻之后,绝大多数人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皇帝的死,结束了从他登基开始的、和宗祠党的十一年死斗,东陆的政局重新回归了它当初的轨道。

  有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就是白清羽的阵营中每个重要人物都有记载他们的结局,唯独少了兰台令公山虚。
  按说公山虚在帝党中是排位第一的人物,远比铁驷之车更加危险,应该在姬扬之前优先处死。但是白纯澹却没有这么做,公山虚被执行“膑刑”之后一直关在天启城的秘密牢房里,所谓“膑刑”是挖去人的膝盖,用意可能是防止他逃走。在帝都的各个监狱记录中都查不到公山虚的名字,据说他被关押在一处极其秘密的监狱里,这个监狱只有三个人有权力动用:皇帝、太卜监长史、三公中的太傅,防备之森严,大队军马劫囚也不惧。公山虚享受的待遇之隆,简直超过了他的皇帝搭档白清羽。
  白纯澹不杀公山虚可能出于两个原因:要么是白清羽以自己的生命为要挟保护公山虚,要么公山虚对白纯澹还有用。
  但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吏,他能有什么用?
  在皇帝殡天的次日,公山虚的一切记录消失了,这个人到此变成了一个谜。直到胤喜帝年间,一个名为项空月的小吏出现在天启城里,“飒飒然有神仙之表”,当时就有老人觉得他和风炎朝的兰台令公山虚“风姿相若”。这个小吏后来变得很有名,辅佐燮羽烈王灭掉了白氏皇朝,官至太傅,又因为反对燮羽烈王下狱,最后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位列“燮初八柱国”之首。

梨花黯落
  有趣的是白氏宗祠的实际掌权者,北武君白纯澹并未享受到胜利的果实,他死在白清羽之后仅仅两天。在一场贵族世家的盛大冬狩活动中,他被邀请旁观并赐弓箭和骑术最优秀的世家子弟以貂氅。这位半身残疾的老人被家臣搀扶,顶着飘雪走到暖轿外遥望雪野里纵马追逐猎物的年轻人们,忽然感慨地说了一句话,说我三十余年前看到行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猎场上纵马奔驰啊。白行之是白清羽的原名,他因为自己出身的卑微,所以不愿意和兄弟们用类似的名字,登基后一直使用“白清羽”这个别名(事实上这是他的别名,正式的名字始终是他被纪录在白氏家谱中的名字:白行之)。身为政治对手和白氏宗祠长老的白纯澹多年之后还会回忆起初见这个十三皇子的一幕,听起来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件事记录在白氏的家史《蔷薇诸代纪》中,应该不会有任何杜撰的成分。白氏自家私史的史官就算想要杜撰,也得考虑这斗争的两方,一方是白氏家族的皇帝,一方是白氏宗祠的大佬,但凡杜撰出来的东西得罪了任何一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就是在这次观猎中,白纯澹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被家臣们紧急护送回城之后,没能在病床上撑过两天,死于北离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九。他没能撑到新帝正式登基宣布改元的一天,上天像是捉弄了这个老人,当他除掉了对手,大权在握,在东陆的权力舞台上无人可以匹敌的时候,曾经若干次把他从病魔那里拯救回来的好运气离开了他。
  事实上白纯澹并非后来一些同情风炎军事团体的史学家所猜测的那样,是个死忠于世家政治制度、同时又充满权力欲和控制欲的阴谋家,他的政治思路非常清醒,同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寿命将尽。北离十二年九月初四,白清羽还未驾崩,帝都政治局势还未完全明朗之前,在白纯澹写给次子白子恒的信中,他谆谆嘱咐说:“秋深气凛,霜寒衣重,心内怀忧。尔父自度生年八十有三,已是世之长寿者,无憾矣,倾国富贵,非我之命。”(“深秋寒气凛冽,穿上衣服也觉得沉重,心里忧虑。你父亲自己想来,活了八十三年,已经是世间长寿的人了,没什么遗憾了。倾国的富贵,不是我的命啊。”)
  白子恒会意,把这封信交给身边的人看,很快消息传回了帝都。于是那些劝白纯澹废黜皇帝立自己儿子为皇室继承人的大臣纷纷退散,白纯澹也确实没有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白子恒立为皇室继承人,他立的皇太子白豫平跟白纯澹之间的血缘关系极远。
  临死前白纯澹曾预言大胤皇朝的未来,他召回自己最心爱的次子白子恒,在病床上对他说:“修文四十七年,我问卜筮监长史楚道石:‘家国之兴衰可窥耶?天运之所钟可测耶?’。楚道石曰:‘可,然所得不吉,白氏后当有王者兴,不及百年。’今观我白氏之盛,六百余年矣,一姓人家,有得六百年持国而不自惜福祉,尤孜孜以求万世不替者耶?”(“修文四十七年,我问卜筮监长史楚道石说:‘国家的兴衰可以窥测么?天运钟情于什么人可以被推断么?’楚道石说:‘可以,但是得到的结果不吉,白氏之后会有王者兴起,最多不过一百年。’如今看我白氏的兴盛,已经有六百多年了,一个姓氏的一家人,已经六百年掌握国家的政权,难道能够不珍惜自己的福分,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千秋万代么?”)
  白纯澹临死的时候也非常直白地评论了他的对手,称白清羽为白氏自蔷薇皇帝之后最英伟的人材,但是依然只是“千里之材”,不是“万里之材”,不能够一统九州。如果白清羽当时选择和他合作的话,那么合两人的力量,固守东陆,白氏家族还会再有六百年的辉煌,可是白清羽选择了和白纯澹不同的道路,他们两人之间的搏杀已经大大削弱了白氏家族和世家政治体系在东陆的力量,其后势必很难有新一轮的振作了。这个预测不能不说是一种远见卓识,对于时局是一种具有极大贯穿力的洞悉,白纯澹对白清羽的胜利,好比白清羽对北蛮的胜利一样,都是一种惨胜,在这场政治对决中真正获得好处的是宛州的商业集团和各国诸侯。
  当时白氏宗祠所供奉的一位星象家得到了白纯澹的遗言,非常诧异于楚道石这则预言时间跨度之大,因为即使是九州之内最伟大的星象学家也不可能对百年之后的事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但是楚道石名气之大又让他留了一个心眼儿,就把这则遗言记录下来,以火漆封好。
  历史证明了楚道石洞彻未来之眼之所见和白纯澹对于国家气运的预判,七十一年后,姬氏家族的后代姬野攻克天启城,立国号“燮”,他的弟弟姬昌夜即位之后正式登基称帝,强盛了七百年的白氏帝朝走到了终点。

  羽烈王开创燮国的时候,前面所说的星象家已经过世,可他的儿子认为这就是楚道石的预言终于应验的时候了。他把这个看作升官求财的机会,于是带着父亲记录的白纯澹的遗言求见大燮的太傅项空月,称这是天运钟于姬氏,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项空月的回答很微妙,他说:“楚道石之言,其验兹乎?”
  又说:“天道不可记识,神术不可觊觎,欲以尘躯俗骨,越天地之极,履太上之域,大凶。楚道石之没,莫非果报耶?”(天道是不能被记录理解的,就像诸神的法术是不能被觊觎羡慕的那样,妄图使用超越自身的力量,必然会有可怕的报复,楚道石的猝死,难道不是因为他偷窥了天道的奥妙么?)
  大概是这位大燮太傅也很不喜欢别人讨论星辰命运的问题,所以赐了这个星象学家的后人以一些金钱,就打发他回家了。而大燮开国时地位举足轻重的星象学大师,钦天监博士西门也静则对此保持了沉默。如果按照大燮建国开始算,那么确实白氏帝朝的寿命没有延续过百年,如果按照燮敬德帝正式接受胤末帝的让位来计算,那么白氏最终还是苟延了百年以上,所以楚道石的预言,倒也在准和不准之间。
  大概是因为白纯澹一脉曾经在家族中掌握了太大的权力,以及他对于帝朝未来的悲观预测,他一手推上皇座的胤威帝白豫平在成年后非常反感这位已经去世的长辈。白纯澹这一支的势力后来不得新皇帝的宠信,也没有出什么绝世的人才,在威帝年间就彻底衰败了。
  值得一提的是苏瑾深的官职,从那以后苏瑾深一直是“羽林上将军”,一直到他死都没有变过。这个本应由太子摄位的官职变成了苏瑾深的专属席位,他不会有升迁,却也没有降职,没有职司,也没有任何属下,孤单地活在苏氏的老宅里。从羽林天军的账目看,后来甚至没有人再给这位官爵高到极致的破军之将发饷,他的存在都被世人遗忘了似的。
  当然,事实上并非遗忘,只是后来的掌权者们不愿触碰那段麻烦的往事。无论谁要挪动苏瑾深的位置,都意味着要对风炎朝的历史做一个评判,评判白清羽集团和白纯澹集团这对立双方的对错得失。而这偏偏是很难评判的,一个是白氏家族不世出的英雄,他的威严和号召力如熠熠升起的晨星,他手下的名将多如牛毛,任何一个后世的雄主都在阅读那些英雄篇章的时候都满怀妒忌,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在那短短的二十年中,如此多的英雄出世,而另外一个却是白氏帝朝的救主,没有他则无法力挽狂澜,在惨烈的失败后保持帝朝的威严。所以掌权者们干脆选择了不管,只等着雨打风吹,当时间把一切英雄的身影都洗得黯淡之后,当对错也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之后,麻烦也就不再是麻烦了。
  不过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管的,比如新年到来祭祀星天的时候。按照帝朝的规矩,有一份极长的文章需要被朗诵,是对星空诸神的祭文,因为是用青色的特殊墨水写在白色的绢上的,这份祭文被称为“青辞”。“青辞”中的重点是历数历代先皇仰天受命,兢兢业业统治东陆的政绩。给白清羽的赞美是“武烈维扬”,给白纯澹的赞美是“文毅抚疆”,听起来到像是这两人一文一武管理朝政,配合非常默契的样子。后世的皇帝们对此这两个赞辞不敢轻易更改,一年一年地照抄下去,由史官用温雅凝重的语气对着苍天诵读。白氏子弟们也充分理解了皇帝的苦心,他们在外人面前对自己这两位先辈都尊崇有加,总之白清羽做的也是对的,白纯澹做的也是对的。
  那么谁错了呢?
  大概只能怨那个错误的时代,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们美好却错误的相遇,怀了美好却错误的理想。

  苏瑾深死于胤喜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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