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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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鹭静默看她,目中充满无法言说的意味。
盏七抓住墨鹭手臂,“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快跟我离开。”
墨鹭唇角一勾,冷道,“离开昭彰台还是离开圣域?”
盏七正色,“我没时间跟你说笑,你也知道,那些门人撑不了多久,咱们必须马上走。”
墨鹭终于撑扶着盏七缓缓站起来,他的手抚在盏七背上,忽然轻声道,“我很少见你穿这件衣服。”
盏七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错愕地看着墨鹭。墨鹭竟点了她的穴。
墨鹭拾起脚边的鹭鸶刀,深看盏七一眼,竟蹒跚着向赤鹤走去。
盏七心底一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墨鹭,不由高声道,“你要做什么?”
墨鹭头也不回,只是干脆答道,“做刚刚被你阻止的事。”
“就凭你现在这样,还想杀赤鹤?”一个低缓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
墨鹭回头,看见黄夫人不知何时出现,端雅眉目笑得颇有深意。
黄夫人上前几步,从腰畔摸出一支小瓷瓶,轻轻拔了瓶塞,在墨鹭面前晃了晃,又迅速将瓷瓶收好,轻声道,“现在差不多了。”
墨鹭道,“你给我解毒?”
黄夫人摇头,“只是让你有力气用这个而已。”说着,将一支小巧弓弩和一笼短箭交到墨鹭手中。
盏七咬牙道,“黄傜,原来暗箭伤人的是你。”
黄夫人微笑,坦然应道,“正是。”
说话间,嗖一声,墨鹭已经射出第一支箭。
盏七不能动,只能屏息看着短箭穿过混乱的人群,箭尾寒光轻闪,对准赤鹤,劲射而去。
赤鹤在角檐下,离墨鹭不过数丈的距离,虽然墨鹭只是勉力拉弓射箭,力度和精准度均无法与此前的冷箭相比,但赤鹤此时正全心运功逼毒,无力自救,短箭被梁霄仓促间挡了一下,贴着赤鹤衣襟呼啸而过。
于交错的刀光剑影中,赤鹤抬头,没有丝毫慌乱惧色,仍是淡淡的。他没有看墨鹭,也没有看仍旧不时向他射来的短箭,只是看着盏七,笃定地看着盏七。
短箭接二连三疾飞过来,有的被人群挡住,有的钉在圆柱上,有的则被梁霄挥手隔开,虽然赤鹤尚不曾中箭,但凶险至极。
盏七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喉咙死死梗住,她拼命咬着唇,咬出血来。
黄夫人附首到盏七耳畔,轻声道,“怎么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射杀自己心爱之人,滋味很特别吧。”
盏七颤声道,“当初救走肖湘的人是我,给景宸天报信的人是我,安排他们离开圣域的人也是我,你要报仇就冲我来,关他什么事!”
黄夫人冷笑,“赤鹤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要让你尝尝我所尝过的滋味,无论过多少年都忘不了的滋味。”
寒意自心底漫过,盏七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似乎都要停滞。她很清楚,此前梁霄已将内力悉数还给赤鹤,此刻,赤鹤不过勉强阻止体内之毒攻心,却是无力自救,而梁霄不过强撑而已,怕是也已无法护他周全。
每一支短箭射出,都好像射在她的心上,剜下她一块血肉。从她穿着大红嫁衣离开赤鹤的那日起,她就暗暗发誓,这一生绝不再在他面前流露任何感情,宁愿此后漫漫年月与他只是陌路。只是,她终究没能做到。
赤鹤看着盏七,那个疏离冷漠的绝美容颜一瞬间又如当年,无比莹润的小小面庞依在他肩上,长睫轻闪,比霞光更动人。
他看见盏七目中的急痛和绝望,看见人群后若隐若现的那件他最喜欢的素色衣裙,他看见她轻轻开口。她无须发出任何声响,他一眼便可读出。她在轻唤,赤鹤哥哥……
又一支短箭凌空而来,这一次,直指赤鹤面门,他迎着盏七的目光,轻轻侧过头,短箭几乎贴着他的头发钉在圆柱上,尾翼兀自发出嗡嗡的颤音。
梁霄在一旁看着,惊出一身冷汗。他深知要设法为赤鹤争取时间调息逼毒冲开经脉,可眼下,经过一番拦截,自己内力虚空,已撑不了太久,更无把握成功拦截余下所有的短箭。
提一口气,梁霄利用墨鹭取箭的空挡,站了起来,他脚步虚浮,但还是两步走到赤鹤身前。
赤鹤立时明白梁霄的意图,自背后一把拽住他衣襟,急道,“你走开,走开!”
梁霄稳稳拦在赤鹤身前,直视墨鹭。
墨鹭理智尽失,已经红了眼睛,他手持弓弩对准梁霄,高声道,“梁霄,这是你自己找死。”
梁霄面容平静,只是轻声道,“动手吧。”
拉满的弦铮一声响,一支短箭应声射中梁霄右臂。梁霄身子歪了一下,马上又笔直地站于原地。
赤鹤拼命拽着梁霄衣襟,想把他从自己面前拉开。
梁霄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赤鹤,这样也好,总比被碧落折磨死好。”
赤鹤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轻颤抖,“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你的命我不要,我不要……”
又一支箭夹风而来,梁霄身子微侧,短箭射中圆柱,褪落的红漆和木屑缓缓飘落在二人间。
“我曾经非常想死在你的手上,但现在不想了。”梁霄语调平缓,含着几分释然,“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况且,我本也活不久了。”
赤鹤的手渐渐松开,他知道,他不能再浪费梁霄以性命为价为他争取的时间,但是,他也知道,茵茵不在了,再无所念,梁霄这一次是真的要放弃自己。
染血的飞絮仍在高高低低自面前拂过,盏七看着绝然而立的梁霄,心头一紧。他也曾无数次这样拦在自己身前,代她承受师傅的责罚,代她认下她闯下的大大小小的祸。
时隔多年再相见,每一次,她都把自己伪装得无比冷漠。此刻,一颗心惊涛骇浪,拍碎自己的心岸。
“墨鹭,”盏七颤抖着开口,声音含混而哽咽,“求你……求求你……”
墨鹭仿若未闻,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弩上。铮一声,这一次,短箭射中梁霄肩膀。
“你究竟想怎么样?”盏七绝望喊道。
墨鹭猛然回身,反问道,“我倒想问问你想怎么样!”
盏七冷冷道,“你把我怎样都行,只要你……”
“只要我放过他们?只要我放过赤鹤?”墨鹭狠狠盯视她,眼睛几乎喷出火来,“那个指环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留着它,留了那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你知道为什么?”
盏七看着暴怒的墨鹭,面色苍白如纸。
“我只是等着你主动扔掉它的那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几年,”墨鹭苦笑,不无讽刺道,“我本来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只是,今天,你终于把它扔了。”
“是,我是留着指环,”盏七道,“可是,自我嫁你以后,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墨鹭上前一步,盯着那张令他无比迷恋的容颜,一字一顿道,“你本来准备救我离开?”
盏七点头。
墨鹭道,“然后呢?”
盏七不解地看他。
墨鹭道,“然后你会回来,来找赤鹤。”
盏七沉默。
“今日如果苍翼侥幸活下来,你会死,因为是你一手造成景宸天的死,他绝不会放过你。如果是冰行健得手,”墨鹭顿了顿,继续道,“赤鹤会死,而你,已决定陪他一起死。”
盏七面上现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这世上最了解我心意的人,是你……”
墨鹭目中露出悲戚的光,“这些年,和我在一起,只是你给自己的惩罚……”
盏七看着墨鹭无所隐藏的悲伤,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一向对她多加放任的墨鹭竟把一切都看的这么清楚,包括她的心,甚至比她自己都更加清楚。
墨鹭的声音渐渐低沉,“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说话间,墨鹭猛然回身,又一支箭,迅捷射出。
这支箭,正中梁霄肋下,梁霄身子一躬,单膝跪于樟木板上,低低喘息片刻,又固执地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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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台上下近百人仍在混战,鹰翦只有十人,却明显处于上风。不断有鲜血四下飞溅,不断有尸身被踩在脚下,鹰翦杀手,一向不留活口,因而这是一场近乎屠杀的血战。
冰行健下了死令,他要暂时留下四执的命,却要最大限度削弱他们的力量。墨氏和紫氏的门人本来只是随盏七过来护主,此刻,完全只为保命,黑衣人封住所有退路,他们逃无可逃,只有死战到底,也正因为这样,这场混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结束。
隔着混乱的人群,冰行健看着墨鹭一箭又一箭射向赤鹤和梁霄,不禁又笑了起来,这一仗比他预料的还要有趣。这些年,他除了经营买凶杀人的鹰翦,就是揣摩人心,他了解每个人的欲望,知道每个人心底的死穴,所以,他一步一步,得到想要的一切。他利用苍翼的骄傲,推动了程风的死和边成的出走,利用梁霄的心死,使墨玉一度成为自己最锋利的剑,他拉拢白鹏使鹰翦在圣域站稳脚跟,又利用黄夫人的仇恨和四执间的宿怨,为自己创造一切可能的机会。
冰行健蹲□子,轻轻摩搓脚下厚实的樟木,昭彰台是用香樟木铺就的,虽经几十年风霜,在雨水丰润的晚春,仍有淡淡香气拂来。他还记得当年苍翼站在这里是何等声势赫赫,谈笑间令无数名动一时的江湖豪侠俯首,多少人为他的一句话,一个手势欢声雷动,当年,他几乎是圣域的神。
比肩天地之心,磅礴万物之气,大抵就是如此吧。苦心孤诣几十年,只差一步,他也将成为这圣域的主宰。
冰行健并不打算马上取白鹏他们几人的性命,总得留几个有分量的人来帮他服众。他心中忌惮的不过苍翼一人。鹰翦十人直到此刻还没拿下苍翼的命他一点也不奇怪,苍翼绝对是一个最难缠的对手,他有难以捉摸的心思,和高深莫测的功夫,他可以等,继续等,等蚀心散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能诱使苍翼上当的毒必极为清浅,否则当场就会被识破,所以他才选蚀心散,哪怕苍翼只吸入一口,蚀心蚀脉便只是时间问题。冰行健抬头,看越来越大的太阳。太阳每升高一些,他就对取苍翼的命更多了几分把握,他知道,无论苍翼的功夫再如何深厚,也决拖不过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便是他动手之时,也是苍翼命绝之刻。在此之前,他要好好欣赏这一场昭彰台上的血雨腥风。
他把这场浩劫设计成一出享乐般的屠杀,戏谑地将那些门人弟子一步一步逼向死亡,慢慢消磨他们的意志,濒死的哀嚎声,斩落的残肢和满目飞溅的血沫让他无比兴奋。所谓藏于浮云隐于世,所谓昭彰云隐比肩天地,都休想挡住他冰行健的脚步,他今日就是要让所有人看一看,只要他冰行健振臂一呼,一样能把功德台耻辱柱顷刻变为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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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单膝跪在地上,血色弥漫的右手支撑着身体,左手按着肋下的伤口。肋下的这一箭让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他还是在墨鹭装好下一支箭之前艰难地站了起来。
在他勉强直起身子时,又一支箭贴着他的面颊射在圆柱上。丝丝凉凉的感觉一直渗透至心底,极其熟悉的味道,那种一丝一缕绵绵不绝的冰凉,便是死亡的味道。死亡已经近在眼前,他闭上眼睛。天地茫茫,飘渺无依的心终于沉寂下来。
喊杀声,呻吟声仍在不断传来,隔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梁霄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墨鹭从箭笼中抽出短箭,架在弩上,乃至弦被一点点拉满的声音,他小心计算着时间,拼尽全力想要撑得更久些,也坦然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身后的衣襟忽的一紧,赤鹤又拉住了他的衣服。“茵茵……”赤鹤道,“茵茵……”
梁霄不明白赤鹤为什么忽然提到茵茵,这个名字,再次触痛他。那个温暖甜美的笑容,那个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小姑娘,已带走他全部心魂,让他生无所恋。
怔忡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