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天下 by 白萱-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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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顿时都蠢蠢欲动了。海失兰的权位都来自公主,在此时节为稳定人心,昔日雄心勃勃的东征计划不得不撂下了。
最近,诸亲王怕公主死后海失兰夺国,于是联名上书,要求公主退位,由老国王的远方侄儿正式登基。金刀公主悲愤之下宾天,遗诏由驸马海失兰正式继位为都海大汗。这遗诏的真假,谁也不知道,群臣为之大哗,海失兰一夜之间杀尽反对他的诸亲王。一时间群臣震动恐惧,无人敢再说一句不是。海失兰平定国内局势之后,决定东征中原,横扫天下。
聂暻看过战报,顿时恍然大悟,叹道:“本来海失兰想十月发兵,却拖到现在,大概是金刀公主的病情出了意外,他国内局势不稳,只得赶紧稳住国内再说。这海失兰能狠能忍,实在是个人物。不过,他为登上帝位,杀戮太重,屠戮公主的远房伯父、堂兄,未免显得忘恩负义。”
聂熙倒有点不以为然:“海失兰要称帝,金刀公主在世的时候,他就可以夺国了。拖到现在,只怕也是迫于无奈。只因海失兰知道,公主死后新任大汗决计不容自己活命,不造反,他就只好去死了。”
聂暻一怔,看了他一眼,沉吟一会,叹道:“怪不得海失兰现在又急着发兵了。他新近登位就举倾国之兵。看着凶险,其实是很好的自保之策。发兵与中原恶斗,举国上下不能不全力出战,谁还能在此危急关头反对大汗呢?”
聂熙闻言称是,也说:“是啊。他夺国称帝,要名正言顺,让众人口服心服,必须证明自己是无可取代的天命之君,东征便成了一个重要的策略。中原向来是王道正朔,海失兰若能横扫中原,自然无人能再反对他称汗。昔日东晋恒温、刘裕等权臣北伐,不外也是借军功助立威权的意思。海失兰虽是胡儿,心计策略,倒是中土一脉。”
聂暻点点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这等权臣心事,二弟倒是比我懂一些。”
聂熙一凛,暗生冷汗,却故意装愣,抓起他的手就咬:“皇兄,你这是绕着弯儿骂我呢,还是信不过臣弟?”说着,忽然使坏,在他手心轻轻一舔。
他样子虽然做得热闹,心里却有些悲伤起来。君臣之间,纵然情投意合,毕竟是君臣。日后山长水远,只怕有得消磨罢,能不能善始善终,也只能归于天意了。
聂暻十分怕痒,闷笑一声,赶紧一缩手,转而正色柔声道:“二弟,我……把性命都送给你了,你要怎么……我总之也忍了。你纵然有夺国之心,只需一句话,我定然相让……这些调侃的话,日后不知道有多少,我二人都别往心里计较。”
聂熙不料他忽然说出如此温柔恳切一番言语,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慢慢低下头。甚是感伤,不想让聂暻看到失态,便故意伏在他腰腹之间,用奏章盖住脸。
聂暻实在痒,只好推了推他:“起来,这么趴着做甚么?”
聂熙懒洋洋应道:“我不想醒掌杀人权,但求醉卧美人膝。美人在此,我自然要卧一卧的……好暖和……”
聂暻见他又满嘴胡说,索性一翻身把他只管扔在床上,聂熙又用奏章盖着脸装死。
只是一转身之间,聂暻毕竟看到他忧郁的眼色,心里一动,知道他多心了。聂熙虽然善于做作忍耐,心事其实十分敏锐,未必想得不多,只是不大说出来而已。前两天死乞白赖装愣,非要腻着,已经是聂熙最缠绵的言语了罢。他其实十分要面子,要他正经说,只怕也说不出的,就这么半真半假的发疯,说的其实还是真心话。
心里想着,温柔满怀,轻轻掰过他的脸,低声说:“二弟……不要多心。我们都容易想太多,日后,有甚么心事,你一定要明白告诉我。”
聂熙出神一会,苦笑道:“这话真该我对你说,皇兄,前些天也不知道是谁多心。害得我……也十分难过。”
聂暻忍不住笑了笑:“原来你难过啊,我只看到你死乞白赖。”说着一把推开又想咬他的聂熙:“别咬!怪不得林原不喜欢你,原来你属小狗的。”
聂熙有些恼火,还是赖着,一把拖下他,两人滚在床上。聂熙嘀嘀咕咕地说:“我才没咬林原。谁要你一身带着淡香,好像很好咬的样子。”说着,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他的脖子。
聂暻被他夹缠不清,只好忍了。两人腻在一起,淡淡的猜忌之意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过一会,聂暻道:“看二弟不慌不忙,莫非早就想好了对付海失兰的办法?”
聂熙笑了笑:“他的权位来自金刀公主,公主死了,他才谈得上登位。金刀公主的遗诏固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公主未死,驸马登基之事便怎么也说不通。公主多年在都海汗国威望甚重,如果她带头反对海失兰,就算海失兰能狠心杀妻,只要这事一闹开,只怕东征之军为之大乱。到时候打起来就容易多了……”
聂暻一怔,忽然笑道:“这话倒是不错。”
“皇兄,别装傻。”聂熙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又赖在他膝盖上睡下了:“公主重病,是不是你派的人做的手脚,只为拖住海失兰,让他无暇东征?甚么诸亲王联名上书……我不信没有皇兄插手。你除了情场上头不太机灵,别的事情奸猾得紧,海失兰之事,哪里用得着问臣弟甚么。皇兄一定有安排的。”
聂暻看着他,叹了口气:“二弟,你一向会装,忽然这样聪明,我倒不大习惯了。”
“是你要我以后有甚么心事都得明白告诉你的……”聂熙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埋怨道:“我笨惯了,偶然聪明一点,你又说我的不是,陛下,你可真不好伺候。”说着伺候,口气忽然轻软下去,显得暧昧起来。
聂暻无奈,只好承认:“我是派人做了些事情。不过,我低估了海失兰。金刀公主和诸王公都制不住他,就算弄出一个假公主扰乱军心,多半也制服不了海失兰。二弟,归根到底,这事得靠你沙场拼杀得胜,别的办法作用不大。”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聂熙曼声长吟,忽然坐正,一字字道:“皇兄放心。无论如何,海失兰过不了我这一关!”
一出西塞,万里白雪,天地苍莽。只有天风纵横,刮面如刀。
聂熙控马立于山头,俯视脚下万里山河,以及山下密密麻麻的都海铁骑。
聂暻派在都海汗国的人虽竭尽全力,奈何海失兰铁腕厉害,假公主之乱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连聂熙策动的西疆各部联军也没能抵挡得了海失兰铁骑的弯刀。只是平白多了几十颗酋长人头悬挂在汗国王帐前旗杆之上。都海铁骑还是毫不犹豫地继续挺进中原,幸有聂熙及时赶到堵截。海失兰善于骑兵突进,两军多日来并未正面交锋,倒是支部在各地游击中几度交手,各有损伤,盘兵青海甘肃一带。
只是,草原民族向来靠的是铁骑精悍,刀马双绝,人数却不多。哪里禁得起聂熙十万大军的消磨,虽然死伤数大致相当,海失兰分明有些输不起了。日前被聂熙得到消息,海失兰越不过聂熙大军的堵截,索性转向,大雪夜行军,打算星夜突击西宁。聂熙闻讯,亲自带了精锐前锋队,抢先到了西宁城外百余里的日月山一带,择险要处伏兵。
都海骑兵如滚滚钢水流动在冰原上,一路行来,雪浪沸腾,气势撼动苍莽原野。海失兰大军之威果然惊人。聂熙知道这次行军是海失兰亲自带队,这位不可一世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不免也有些波澜。
都海大军越压越近,十里,五里,三里,两里……副将紧张地看着聂熙,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刻发起攻击。
为首大将一身黑色战甲,只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想是威震天下的海失兰了。聂熙终于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这人双目璀璨如黄金颜色,动静之间,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面相虽秀美忧郁,那双凶猛无匹的眼睛,聂熙只怕做梦也记得。
心神大震之下,狠狠握紧了手中铁弓。
原来是他!
——当日在杜见羽家中遇到的天山居士大弟子,天山铁勒部王子阿烈古!
想不到,他就是海失兰,竟然把自己兄弟二人和杜见羽一起骗过了。想是海失兰有心图谋中原,便预先潜入,刺探山河地理,早做打算。那日宴会之上,海失兰听着众人商议如何对付他,只怕心里暗自好笑罢。要不是事后聂暻派在都海汗国的奸细,利用金刀公主的病情和诸王公上书之事拖住海失兰的手脚,大概聂熙那封密信早就失去了作用。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日永州被困,是谁报信给司马延,是谁指点永州骑兵自己的去向,好让永州骑兵星夜带兵追击。
那是海失兰的借刀杀人之计。
想不到早已交手过一次,聂家兄弟险些丢了性命,海失兰却也被闹得国内大乱一场。
聂熙心神一动,坐骑感觉到主人的异常,不安地微微一动,一颗小石头翻滚着飞下了雪坡。
海失兰何等机敏,一抬头,厉电般的目光投向聂熙所在方向!
时机稍纵即逝,聂熙再不犹豫,力贯双臂,铁弓发出嘎嘎的刺耳声音,顿时被拉成满月般形状,嗖地一声,一枝沉重的铁箭带着凌厉无比的去势,狂龙般呼啸而下。
海失兰临危不乱,待那铁箭近了,奋力挥刀,刀光冷月般一闪,发出沉闷凄厉的厉响,居然一刀把那铁箭斩断两截。
都海汗国的骑兵方才发出一声欢呼,聂熙目光锐利,看出海失兰面色一白,嘴角流下血丝,知道他鼓勇斩落这凌厉无匹的一箭,毕竟受了内伤。
“杀!”左右两侧的伏兵得到信号,一起现身,如双龙交剪,杀向山脚。这里地势缓阔,又是土质丰厚的农牧交界区,没有滚石擂木可用,全仗马快刀猛取胜。所以聂熙伏兵山上,这一路杀下去,经过长长的缓坡,大刀冲力越发惊人。
铁骑飞驰之中,聂熙分明看见,海失兰嘴角镇定的笑容,倒像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暗示……
他忽然一凛:难道海失兰此次行军,另有计策?远在京城的聂暻,正在崇光殿静静调弄着他的旧琴,忽然叮咚一声轻响,琴弦断了。这琴做得实在粗糙,大寒的天气,被炭火一烘,竟然裂了长长一道口子。扭曲变形之下,琴弦应声而断。
他怔怔看着破皮的手,忽然就心惊胆战了。
琴绝……弦断……怎么想都是不妥的意思……
聂暻霍然起身,匆匆而出,下令兵部尚书张科来见。
张科奉旨匆忙赶到,明知道聂暻要问甚么,低头不敢多看皇帝。
聂暻喝道:“西北兵马道可有新消息?”
张科犹豫一会,摇头道:“没有。”想了一阵又补充一句:“听说我们派在都海汗国的奸细被海失兰发现了。那奸细本来随军的,还经常给吴王传递消息,帮忙打了几次胜仗。可惜现在被抓了出来。”言下十分惋惜。
聂暻一听,手一抖,忽然想到一件极可怕之事。
那奸细被抓之前,一直是聂熙十分信任倚重的消息渠道,他失手之事,聂熙一时未必知道。会不会海失兰乘机给聂熙传甚么假消息?要知道军情如火,一旦情报错误,面对的又是凶猛如虎、狡诈如狐的海失兰驸马,只怕聂熙随时面临绝境!
他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缓过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勉强镇定心绪,过一会问:“吴王知道了么?”
张科道:“老臣才得到消息,但吴王方面尚无来信,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此事。老臣恐怕有失,又派人星夜去青海通报吴王。”
聂暻心神微定,想了一会,下令:“你清点朝中可用之兵,起码再弄出十万人马,必要之时,咱们随时准备增兵西北!主帅……”他本想说御驾亲征,想想朝中局势尚不稳定,自己身为国君,不宜为了私情不顾大体,只是朝中大将,要么战力远不是海失兰对手,要么如聂炫颇有野心,一时倒挑不出合适人手,于是沉吟不决。
张科听出言下之意不妙,颤声道:“陛下的意思是,吴王……”心里明白,若那奸细最后一次传出假情报,不巧吴王又没能及时得知他被擒之事……恐怕……
聂暻心如刀割,一阵裂痛,低声道:“那奸细昔日立功太多,作用极大,一旦失陷……吴王只怕难逃于难。”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只觉全身都僵硬呆滞,世界都变得恍恍忽忽了。
张科大惊,跪地道:“陛下,那……我朝的第二道大军,恐怕得早做布置!”
聂暻明知道自己心慌也于事无补,只会白白令群臣震恐,深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回过神来。他背着手在房中走来走去,心里盘算着可用之将,过一会道:“要丰水守将杜见飞星夜入朝。”心想,说不得只好御驾亲征,这杜见飞才略甚是出群,做个前锋决计当得起。只怕自己领军出去,朝中无人,聂炫之辈乘机作怪。想了一阵,决计加强对聂炫的监视,责令英王府的密探,一旦发现聂炫有不测之心,就地格杀。
这么杀气腾腾地想着,居然十分平静。他忽然惊觉,如果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