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时-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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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随着舞台两边巨大的屏幕释放开去,温暖的,正直的,没有杂质。
他开始唱,用尽自己的能量唱,虽然不免因为紧张而颤抖,但仍然是真切的。他一边回想着一个多月前在面馆的事情,一边痛心疾首于金钱物化了多少人的灵魂。
他在呐喊,呼唤,恳求大家的觉醒和对他人的宽容和关怀。
这样动人,这样诚挚。
所有人都动容。
一曲唱毕,台下死寂一片。
南心不断地向下沉,心想:完了,处女秀完全失败了。
可这时,底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疯狂的口哨声,还有荧光棒的挥舞。
南微笑,松了口气。然后笑道:“谢谢,谢谢大家。下面有请燃烧乐队!”
在和楼维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分明见到他惊诧的眼光。
后台的工作人员都是震惊,纷纷向他祝贺,说唱得实在太具有爆发力了,是发自内心的音乐,很棒很棒。南听得高兴啊,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浑身激动得都在发颤。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那个站在舞台上为所有人演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他搬了个凳子做在后台边,仔细欣赏燃烧乐队无与伦比的音乐。他越听越是佩服,晓得他们确实非浪得虚名,编曲、唱腔都是老练,一种深沉的领悟荡漾在里面。岁月沧桑人易老,没有那样的底蕴,大概是无法做出这样曲子的吧。
大约唱了十多首后,伴奏乐队开始放大音量演奏。南知道是燃烧乐队中场休息的时间。只见他们冲了进来,径直朝厕所跑去。他想,他们是去上厕所了吧!
可是,这一上就是五分钟。南觉得奇怪,就走进厕所看怎么回事。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无法相信的事——乐队的五个成员都趴在盥洗台边,左手拿着张白纸,上面有一小堆白色的粉末;右手则拿着一根吸管在吸食。
尹南再是无知,也知道他们是在吸毒,在吸海洛因!他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看着他们如饥似渴的样子,只感到身体发冷。
那座宏伟的偶像丰碑轰然倒塌!
五个人好象根本不知道尹南在旁边,自顾自地继续吸。过了大约半分钟,他们才吸完这点毒量。抬起头,那张张化着精彩妆容的脸掩不住那神色的虚弱,老态尽现。但那眼睛,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神采忽然又流转起来,显得那么精神。
南忽然了解,为什么他们五十岁却象六十多岁的人。
他非常非常冷,绝没有料到这就是摇滚乐队的幕后。
站在最外面的楼维冷漠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南更是如同被打了一棍般:他们怎能如此理直气壮?他抖着声音问:“你们怎么会……?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楼维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瞳眸看着南,没有说话。
接着,就直起身,走出去。
四个团员也跟着出去。
最后一个人在走过他身边时,飘过一句:“你现在当然是不懂。”
7
尹南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哆嗦着问:“你什么意思?”
那个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还不明白吗?当你决定唱摇滚时,就要做好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魔鬼?”尹南一个激灵,手在无意识中慢慢松了开来。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远去,但实际上却连焦距都没有,不过是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前方。跌跌撞撞中,他走回幕后通向前台的地方。
他很安静地坐着,看着燃烧乐队抖擞精神表演。楼维这时的嗓子又奇迹般地恢复到刚开唱时的狂肆,迥非方才回到台下时的状态。这简直象一个诅咒,不过二十分钟的工夫,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
那不起眼的、罪恶根源的白色粉末当真这样神奇吗?
自己所以为的摇滚圈子难道揭开光鲜的表面后,实质上就是如此腐烂吗?
而人的意志力竟薄弱至此?
在那瞬间,他很悲凉地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那么天真。曾经以为自己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该是看透世事了。可事实上呢?
天真啊!愚蠢的天真!
听着外边燃烧撕心裂肺地唱,他猛然觉得自己也是撕心裂肺。他第一次强烈地怀疑起自己进入这个圈子的决定到底正确与否?万一……有朝一日,轮到自己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时,又当如何自处?
尹南笔挺地坐着,俊朗的脸庞比雕塑还刚硬。任是心中起伏不定,也是保持这个姿势。
直到最后一首歌,前台的楼维出人意料地对观众说:“下面是最后一曲,我很荣幸地邀请尹南上台和我同唱,以此为今天的演唱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下面的观众哄然叫好,有了南前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演,现在当然是没人反对了。
南愕然,万没料到楼维会是这样的人——即使他撞见了他们违法的勾当,这个五十岁的男人仍能坦然到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站在那里,楞住。
直到后面的工作人员焦急地催促,他才反应过来。
于是他走上前台,紧闭着唇。
他们唱的是燃烧乐队最经典之作——《谁是真实的?》,一首极为喧嚣、愤怒的重金属作品,被乐评认为是当今国内启蒙后现代乐潮的开山之作,影响深远,说在吼叫的背后,是痛苦、挣扎的心。而楼维的演唱,尤其是现场的表现也向来被称为完美无缺。
今天,尹南终于知道,完美和挣扎是从何而来了?
而到底谁又是真实的?他想,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
在暴躁的音乐中,他的情绪逐渐混乱起来,就好象是一堆被扰乱的炸药引线,急于找到出口却永远达不到那个点。
他记得,在最后的高潮中,他,还是叫了出来。
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因为自己。
那天演唱会一结束,尹南就走了,连庆功会都没参加。借口是,第二天还要去录制专辑。
确实,第二天是他进入录音室进行录制工作的第一天。由于首先准备灌录的是首支主打曲《Money》,因此需要的伴奏乐队并不庞大,大部分都可以在后期再加上去;更何况,在开头和结尾各有一段尹南个人吉他solo。显然,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切就绪,高敏度麦克风已架在南的面前,身手的伴奏乐手也已坐定。随着“开始”声,南正式开始录制。
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南惊人的才华就凸显出来。开头处那段长达四十秒的solo可谓是气势磅礴,不可一世。中间的刷弦清新而饱满,淋漓尽致。“铮铮”几声拨弦也是爆发力十足,一举把音色推到及至。
这个录音室的录制人员,包括伴奏乐手,都是常年和顶尖摇滚乐队合作的行家里手。但究其一生,也未曾听过如此惊人的独奏,简直可以说是难以想象。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要进行调控和伴奏,当四十秒的solo结束后,都只是楞楞地看着他,脑子里唯一转悠的念头就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南看着他们痴呆的样子,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众人惊醒,手忙脚乱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心中却再也不敢小瞧这个毛头小伙子。他们已经认识到,这很可能是国内不世出的摇滚奇才。
接下来的时间更是让他们再次大吃一惊。等尹南开始第二遍的弹奏时,虽然曲调不变,但弹法、音色、节奏都已经大不相同。其中即兴成分太过浓重,害得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乐手们顿时不知所措。第二次的录制也以失败告终。
第三遍、第四遍……每一遍的弹奏,尹南把玩吉他的技巧都大不一样,甚至于到了后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连曲调都有了很大变化,编曲方式也在不断更替中。伴奏乐手终于了解尹南在做音乐时是怎样一个人了:
他的音乐、曲调、歌词与编曲,完全不受限制。和他合作的乐手,很难知道今天要录什么歌、什么和弦与歌词,只能盯着他的手与吉他,不停地在后面跟。所以许多他的作品常常都有那种树头鲜的味道,就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带着野气,有着粗砺的毛边。
这在后来被称做“尹式作风”,成为尹南名垂摇滚史的经典作曲方式。
一首《Money》,他们从上午录到下午。但所有人都是沉醉其中,和天才一起享受音乐是何等快乐的事啊!即使南的要求几近于苛刻,却没有人觉得厌烦。不过半天工夫,从来是工整演奏的乐手们,完全放了开来,迸发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辉煌。
等楼维来到录音室探班时,他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幅高度和谐激烈、沉浸在摇滚伟大思想中的一群人。
虽然他是这样大牌,但在这里,没有人注意他,也没人来得及注意他。
楼维就隔着玻璃在外间听他们录《Money》。被震动得几乎不能自抑:他在这个圈子里游荡了数十年,真的从没听到过这样伟大、史诗性的作品。他昨天在台下听到尹南的声音和他那悲壮性的壮丽作品后,就知道这个年轻男子单薄身躯里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力量和深沉思想。
虽然他还天真着。
本来今天应该上飞机回去了,但在听说是他录制专辑的第一天时,竟鬼使神差般地跑过来,想看看他到底能创造出怎样的音乐。不想,听到的是这样让人心魂皆颤的摇滚。他在来之前,曾考虑过要助其一臂之力,帮他做些吉他的solo。
现在,他知道不用了。他在看到尹南弹吉他架势的第一眼,就晓得没搞头了。
但总不能白来吧?
他大声敲着玻璃。
总算有人注意这里了。然后,尹南也转头,呆住。
他以为自己在发白日梦,于是使劲掐了掐大腿。
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在做梦,连忙跑过去开门,边看着楼维悠闲地走进来,边结结巴巴地问:“楼老师,你怎么会来?”
楼维没有回答。
他总是不回答。
只是淡淡地环顾四周,在瞥到角落边的一架电子键盘时,眼睛突地一亮。走过去,随手敲了几个音符。他显然感到很满意,抬起头对尹南说:“我来帮你,不可以吗?”
南又呆住。瞧着那张苍老、沟壑纵横的脸,蓦地醒悟——这就是惺惺相吸!这种时候,尹南!你还拘泥于别人私生活的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干什么?你难道还学不会去珍惜、去感恩吗?
他热血沸腾,灿烂地笑起来,很用力地点着头。拿起?俅蔚鹂返哪嵌蝧olo。楼维在这首具有爆炸性悲愤力量,有着无比壮盛饱满音场的作品中留下了几个电子键盘的音,宛如天外飞来的幽郁,翻开摇滚史不朽的一章。而他也因为这首歌曲成为伟大的键盘手,甚至比他的吉他更伟大。
在录完音后,楼维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意味深长地搁在录音控制台上。
历经四个月的痛苦孕育,南的处女专辑完成了后期制作,只等发行了。在这期间,他也不得不按照计划去拍了几支广告,准备和专辑同时发布,达到宣传声势浩大的效果。
公司在发行前终于还是大发慈悲地给他放了三天的假。南无别处可去,也就是呆在家里。随着时间的越来越临近,他变得越来越坐立不安和烦躁,整日在别墅里来回走动。孙以芗在如此重要的三天里,二话不说地全程陪他在家,和南共同迎接对他来说人生转折的那一刻。但在看到他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后,以芗还是决定不能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守候,而是应该 为他做些什么。
最后一天的大清早,以芗便拉着南起床,笑说:“小懒虫,不要睡拉。”
“不嘛,我还困着呢。让我再睡一会儿。”南赖在被窝里死也不肯起来。
“好了,好了。回来再睡?N医裉齑闳ヒ桓龅胤剑Vつ阆不丁!币攒疾灰啦蝗牡赜彩前阉鹄矗膊还芩绾梧洁欤献潘词瓯虾缶涂党鋈チ恕?
一路上,南不停抱怨着:“什么地方嘛,那么神秘。不好以后再去吗?”
以芗但笑不语。
他们很快出了市区,沿着一条货运铁路线往外开。大约一小时后,停在一片树林外,铁路线就擦着林的边沿伸展开去。
以芗下了车,南当然只好也满腹疑问地下来,不禁问他:“到底要去哪里啊?”以芗还是笑:“穿过树林就到了。”说着,就当先走进林子。
当他们穿出去时,地势豁然开朗,微微起伏的丘陵宽阔地横亘在眼前。尹南刚想抱怨,眼睛就被面前的景象给牢牢吸引住了。只见一大片的白色海芋花在自己的铺展开来,随着轻风吹过,很欢跃地摇摆着。晴空中的艳阳洒下金色的日光,照在花瓣上,和着无暇的白色,泛出柔和的色泽。
一朵两朵本不希奇,但那么那么多的白色山花在眼前摇动,都羞怯而纯洁地在自己面前绽放。
它们是这样娇小,虽然颤抖着,但却无比坚定。
南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小小的海芋花一望无际地朝远处开去,灿烂到不可形容。
他看着看着,简直要感动得落下泪来,怎样让人尊敬的生命呵!
以芗一声不吭,只在旁边沉默地看。然后,原地坐下来,坐在如浮云的绿茵间。
南仍然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