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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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很好,我从没教过你要尊师重道吗?”
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经上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徒儿得到师父的内力之后,更有利于河车渡引大法的发挥,届时以师门武功称霸天下,岂不是显扬师名于后世?”
我从不知道他如此伶牙俐齿,只有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孝顺的好徒儿了。”
他道:“这是徒儿应该做的。”话锋一转,又道:“师父还没教导徒儿,是否从肩井穴下手?”
我道:“你若真有把握,照着做就是了。我若说不是,你现在还肯听我的吗?”他不直接回答我的话,只是说他是逼不得已的,要我别怪他。然后点了我的穴道,接着将左右无名指抵着我的肩井穴……
程楚秋道:“嗯,从关冲穴沿着手少阳三焦经,过肩井,然后到京门。如此一来,你们俩的京门对京门,气府对气府,就连成一气了。”忽然想到这么说有点不礼貌,赶紧住口。
不料那林万全点头道:“不错,你只是听我叙述往事,就能点出这个关键,可见你的悟性,应该还在我徒儿之上。”
程楚秋谦逊道:“不敢。”
林万全道:“你们这么想原也没错,不过要吸取别人的内力,可不像运功发掌那么简单。要不然你用关冲穴来抵住我的肩井穴看看,能够吸到一丝一毫的内劲吗?”
程楚秋不用试也知道不能,于是点了点头。林万全又道:“所以他试了几次,都白费力气。我讥笑他道:‘你这么瞎摸乱按,要是能够吸到一点内力,那可真是另一门高深的功夫了。’”
他愣了一会儿,说道:“师父说得不错,我再去研究研究。不过若是师父肯拨点徒儿,徒儿也不用盲人瞎马,让师父多受折磨。”
我表面上仍是不住地讥讽他,没给他半点好脸色,但内心却暗自心惊。原来他因为原本的内功较浅,他已经早我一步练成心法上的内功,而且将原本的内功自我渡引,完成了神功的第一步。刚刚那番乱按乱掀,并非完全无的放矢。
我知他领悟此功,快则两三个时辰,慢则十天半个月,必有所成。听他离去,赶紧运功欲冲开被封的穴道。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久转回,将我手脚层层捆绑,又补上几指,这才安心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可真是度日如年。因为他虽然仍是按照三餐供养我,但我知他别有目的,吃起来的滋味完全不一样。当然,随着时日慢慢过去,小心谨慎的他,让我也逐渐有点待宰羔羊的感觉,说不上害怕……不过,也许那就是害怕吧?
总算,我虽然满手血腥,但老天也不愿让我就这么死在自己徒儿手中,这天我悠悠转醒,眼前忽然慢慢浮现出影像,原来我的眼睛竟然提前恢复光明,好让我看清这小王八蛋的嘴脸。
我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小王八蛋走了近来,手上还拿了两个包子。我心念一动,假装仍是看不见,待他靠得够近时,忽然一个头锤撞去。
我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废人,成败在此一举,所以这一撞,我可是卯足了全力。小王八蛋促不及防,被我一头撞翻,仰天倒下,我身随臂走,右肘一挂,正中他膻中、玉堂要穴。若不是我身上要穴被封,否则这一挂,就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他仍被我一击而晕死过去。我本想趁机找个东西来砸死他,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我滚到洞口,看见地上余火未熄,便挨了过去,忍着双手被烧灼的痛楚,将手上的束缚烧断……”
林万全一边说,下意识地也一边做动作,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再巨细靡遗地描述接下来的过程,只淡淡地道:“但后来,我还是在山下的村口被他追上,我当时被封的穴道尚未全解,一时不是对手,情急之下,我便在一处农舍中,拉出木栅上的两根钉子,钉入左右两胁的京门穴上。”
程楚秋道:“原来自己将京门穴钉死,是想阻止内力被你徒弟吸走。可是如此一来,未来想再练内功,也练不成了。”
林万全道:“这就是我的手段,对手想要的东西,我想尽办法阻止他得到,我就胜了一半。这兔崽子这么对我,我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我就是毁了他,也不愿让他得到。”
程楚秋道:“令徒达不到目的,又见你自残,想必便放过前辈了。”
林万全道:“一开始他还不死心,但连试了几次之后,也不得不放弃了。他搜走了我身上的两本册子,只留下半条老命给我,嘿嘿……他还说这就是他感念师恩,报答我一手拉拔他长大的最大礼物了……哈哈哈……”
程楚秋道:“没想到前辈居然有这么一段离奇坎坷的遭遇。”
林万全道:“钉子入体两寸三分,要是一般常人,早就死了。我也知道钉子一拔,立刻也会因为血流不止,气血尽失而死。所以这些年来,我只有跟着这两跟钉子为伍,想尽办法与它们共存……”
程楚秋听到这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笑逐颜开,忍不住兴奋道:“前……前辈……你是说……”
林万全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但反问道:“你想到什么?”
程楚秋道:“前辈长钉入体,封住了京门两穴,按理肾水难生,不能与心火相交,真气也就无法运行。可是……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前辈内力不但并未丧失,还有相当功力,这一定是有什么替代的方法,绕过……绕过了受伤阻碍的部……部位……”
他说到最后,想起自己的状况,不由得又惊又喜,说到后来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瞧着林万全。
林万全要他坐下,开口道:“我初见你时,就已知你不是一般常人,但你既没老实对我表明身分,我也就将计就计,装作不知,打算自己慢慢观察。那时我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的伤势甚重,我也没绝对的把握能够救活你,所以这一切应该不是苦肉计。”
云霄派跟柴云龙的我都听过,但素以侠义门派人士自居的门派,我从不往来,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不过在我知道你涉嫌弑师后,情况就有一点不同了。
“其实这原不干我的事,可是不肖弟子特别容易让我想起往事,我越想越生气,尤其是你这条命,还是我想尽办法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那种被背叛的感触特别深刻,所以……”
程楚秋接口道:“所以前辈一回来,就马上要找我问个明白。我一承认我是程楚秋,立刻就要把命要回去。”
林万全道:“不错,我认为我有这个资格。不过你这个小子狡猾得很,一刀砍在肩膀上治不死你,现在还连累我陪着你坠落谷底。”
程楚秋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是代表已经相信他了?还是有不信任的成分存在?林万全见他脸色犹豫,报以一笑,说道:“我前天从崖上坠下时,身子撞上树干,将左边的钉子又撞进三分,刺进了肾脏……”
五脏六腑受到外伤,不论破裂穿刺,实都非同小可,程楚秋一惊,问道:“真有此事?”
林万全道:“要不然我何以走火入魔,还需要你的内功驰援?眼下暂时是没什么事了,但等过几天伤口发炎化疽,再发烧个两三天,我就要去见阎王了。”
程楚秋站起身来,说道:“那事不疑迟,我们现在就分头找出路去,赶紧找人处理你的伤口。”
林万全笑道:“这个岛上医术最高名的,就是我了,你要去找谁?再说处理伤口,势必要将钉子拔出,最后就算性命得保,我一身内功亦将随着气血不断流失出去,最后成为一个废人,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程楚秋道:“只是没了内功,怎么能算是废人?前辈好手好脚,医术又高,待在岛上受人敬重,快乐逍遥,怎么会没意义呢?”
林万全道:“那你呢?你的武功剩不到原来的三成,右手几乎全废,碰到功夫比你好的,只有脚底抹油的份。你觉得这样的滋味如何?”
程楚秋吁了一口气,说道:“那不一样,前辈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连帮主看到你,也要尊称一声:‘林师父’,我呢,我不过是个过客,总有一天我还要回去报仇呢!”
林万全道:“我们的情况完全一样。你受到大夫人的宠爱……你先别说你喜不喜欢,两位夫人都是美人,这是全岛上公认的……有大夫人撑腰,你在岛上比我快活。还有,你难道以为我不想报仇吗?我在这岛上一躲二十年,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五六年前终于让我想到解决的方法,这才慢慢将功力练回来。这十三四年来的窝囊气,找谁出去?”
“所以我每次出岛,都会顺便探听武林里的消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想知道那个兔崽子的下落与动静。所以我跟你一样,我也是过客,总有一天,我绝对要找兔崽子讨回公道。”
程楚秋听了,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说道:“可是前辈再不想办法医治,别说报仇了,能不能活着出岛,都还是问题呢。”
林万全道:“所以我决定不活了……”
程楚秋惊道:“什么?”
林万全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所涉嫌的案子,真相究竟如何,不过就从前天我一路追杀于你,你却在那一当儿能放手而没有放手。为我尚且如此,我想你也不致会对自己的师父下毒手才是。况且你在今天之前,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更不可能别有目的。”
程楚秋颇为感动,起身拱手说道:“前辈终于肯相信在下,实在感激不尽……”神情激动,只差没掉下眼泪。
林万全道:“我只不过说我相信你,你就感动成那个样子,未免也太没用了。”叹了一口气。
程楚秋摇头不答。他这一阵子蒙受这不白之冤,更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如今一个跟自己丝毫谈不上交情的人,居然相信自己的清白,如何不让他不觉得感动呢!
林万全道:“如今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你的状况,我也知道个大概。眼前我们俩所能选择的路不多,但有一条路是最近最快,也最容易成功的。以你的聪明才智,你知道了吗?”
程楚秋道:“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林万全道:“你会这样说,就代表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不过有些前提条件需要克服。我开门见山说了,你要回去调查真相,你要回去替你师父报仇,都需要武功做后盾,否则你不会窝在这里。我有方法另辟蹊径,可以让你慢慢重拾往日雄风,我甚至愿意把我身上的内力引渡给你,更传你河车渡引大法……只不过我有一个先决条件。”
林万全字字句句,无不切中程楚秋的要害,说到他心坎儿里去。程楚秋几乎无力拒绝,只马上问道:“什么条件?”
林万全道:“你必须改拜我为师。”
程楚秋道:“晚辈已有师父,没有他老人家的允许,我不能改投他派。”
林万全道:“你师父已死,要如何得到他的允许?你想回云霄派,你派中师兄弟未必容得了你。”
程楚秋道:“正因如此,我师恩未报,更不能改投他门。而云霄派是我师父心血所系,也是我唯一能报恩的地方,所以他们可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们不义。前辈认为晚辈可取,不就在此处吗?”
林万全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定,本欲拂袖而去,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深觉有理。于是说道:“好,那我就退一步,柴云龙还是你的师父,你也还是云霄派的人,我是你第二个师父,两个师父只有先后,没有排名顺序,你也不算改投,如何?”
程楚秋迟疑道:“这……”
林万全怫然道:“这是我最后底限,你若不拜我为师,就不能名正言顺地替我清理门户;你不能替我清理门户,就不能替我杀了那个兔崽子,替我报仇雪恨;你不能替我报仇雪恨,我又为什么要将武功传给你,让你去完成你的心愿?”
程楚秋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要替前辈报仇,也不一定非要拜师不可。”
林万全道:“不行,那就变成了是我用武功跟你交换条件,你事成之后银货两讫,互不亏欠。可是我徒弟死在你手里,我门武功从此失传,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程楚秋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拜另外的师父另学他艺,想来我师父不会反对。不过前辈若不能以真实姓名相告,我师父地下有知,一定会骂我糊涂。”
林万全笑道:“那是当然。师徒之间,亲如父子,难道还有父亲会跟自己的子女,以假名自称吗?”站起身来,说道:“老夫本姓木,单名一个谦字。江湖人称‘瘟神华陀’的,就是我。”
程楚秋对木谦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