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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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珠子按着伤口,她想试着轻轻动一动右手的指头,但是从手腕以下仍然没有感觉,于是只好拿左手帮右手握住明珠。
阳子躺在地上,抱着右手,微微张开眼睛看天空,浮云已都染上红霞,看来她只昏迷了一小段时间。
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何要这样做?阳子脑海中浮现很多问题,却完全无法思考。她只好先摸索着自己的剑,抓住剑柄,把剑和右手一起抱在怀中,暂且蜷缩成一团。
过了没多久,她听到了声音。
“啊!”
朝着声音望过去,是个小孩傻傻地站在那里。那个小女孩转头叫了一声。
“妈!”
一个女人小跑步过来了。
小孩一脸天真无邪,她的母亲则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一身穷人的装束,背着一个很大的行李。
小孩和母亲都满脸担心地跑过来,跨过野兽尸体的时候,还恶心地皱皱眉。
阳子没办法移动,干脆就倒在地上呆望着这对母女跑过来。
得救了。有一刹那她这么想,却又开始不安。
阳子如今的确需要帮助。剧烈的疼痛虽然被纾解,但也不是完全消失;体力已消耗殆尽,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因此,她没有欣喜只觉得怀疑。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的。
“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女孩的小手摸了摸阳子的脸,母亲则把阳子抱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很恶心。
“发生什么事了?你被这些东西攻击吗?伤势严不严重?”
母亲说着说着,目光停留在阳子的右手。她轻轻地叫了出来。
“……我的天哪!你等一下。”
女人在袖筒里摸了摸,掏出一条薄薄的小手巾,用布按着阳子的右手。女孩把自己背的小包袱放下来,从里头拿出一个竹筒,把它递给阳子。
“大哥哥,要喝水吗?”
阳子一瞬间犹豫了。她还是不放心。
放在行李当中,就表示是这个孩子自己要喝才带着的水筒,那应该没有下毒,而且递给她之前也不像有这么做。
想通这一点后她点点头,两只小手把拔开塞子的竹筒递到阳子嘴边。微温的水经过喉咙,她终于可以呼吸得比较顺畅了。
那个母亲问阳子。
“你应该饿了吧?”
虽然现在感觉不到任何饥饿感,但阳子知道自己是很饿的,于是点了头。
“你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回想那个数字太麻烦,阳子不语。
“妈,我们有炸馒头。”
“啊,不行不行,那种东西吞不下去。给他吃糖。”
“好。”
小女孩把母亲放下来的行李打开。篓子里装了大大小小的壶,女孩用棍子从里面挖出麦芽糖来。阳子见过几次背着这种东西的人,看来应该是往来各地的麦芽糖路边小贩。
“来!”
这回阳子没有迟疑,用左手接下。含在口中的麦芽糖融化开来,滋味甜甜的。
“你是在赶路的途中吗?到底发生什么事?”
阳子没有回答。既不能说出实情,也没有力气去编织谎言。
“好险啊,被妖魔攻击竟然没有事。站得起来吗?太阳快下山了,山脚处的里就在不远处,你有办法走到那里吗?”
阳子摇头。她的意思是表示不想到里去,不过那位母亲却以为她是说自己走不动,于是回头叫小孩。
“玉叶,你跑到里去找人来。没时间了,要用力的跑。”
“好!”
“不用了。”
阳子撑起身子,看着这对母女。
“多谢你们。”
冷冷说完后阳子站起来,打算横越道路向另一边陡峭的上坡走过去。
“等等,你要去哪里?”
这一点阳子也不知道,于是不回答。
“听着,天马上要黑了,进山里去是找死。”
阳子慢吞吞地穿越大路,每走一步右手就痛一下。
“和我们一起到里去吧!”
向上的坡度相当陡,想爬上去很不容易,何况要在单手的状况下爬,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是行商的小贩,要到漠琅去,不是什么坏人。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到里去吧?嗯?”
阳子扶着伸展到路上的树枝。
“你说句话啊!”
“何必要为了我的事操心?”
阳子回头说道,那个女人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孩吓得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阳子。
“拜托你们放过我吧!还是说等我一起到里去之后,你们会有什么好处?”
“说这什么话!只是天快黑了,你又有伤──”
“是啊是啊。……你最好快一点,还有小孩子在。”
“喂……”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谢谢你的麦芽糖。”
那个满脸不解看着自己的女人,有可能是单纯的好心,也有可能不是。阳子并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辛苦地爬上一段斜坡,下头有声音在叫着阳子。只见小女孩两手高高举起,一手抓着装了水的竹筒,一手抓着陶制的茶碗,里头的麦芽糖满到了碗边。
“拿这些去吧!刚刚那一点点一定不够。”
阳子望着那位母亲。
“但……”
“没关系。快走吧,玉叶。”
女孩受到催促,于是拼命伸直背脊将东西放在阳子脚边。放下之后,她马上转身跑回背着家当的母亲身边。
阳子茫然注视着小女孩背起行李。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呆呆地望着这对母女不时地回头、一面走下山坡。
等到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阳子捡起竹筒和茶碗。不知为何,她膝盖一软就坐了下去。
──我这样做是对的。
没有人能保证那对母女确实是善良的,到了里后她们说不定会态度一转。就算态度没变,等她们知道阳子是海客,就会去报告官府吧?不管心中有多歉疚,她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可以相信别人,不可以有所期待。一时疏忽必定会尝到苦果。
“人家说不定是真的要帮你。”
又听见那个刺耳的声音了。阳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说不定是圈套。”
“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你了。”
“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要帮我。”
“凭你现在身体和手的状况,可以熬过今晚吗?”
“总会有办法的。”
“要是跟着她们去就好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可是把唯一一次、空前也是绝后的援助给白白浪费掉了。”
“住口!”
她回头用力一扫,猴子的头已经不见了,只有咯咯咯的笑声在斜坡上方的杂草中渐渐消失。
阳子不禁又回头看着路。有小小的黑色痕迹落在暮色中的马路上,第一场雨开始下了。
Ⅹ
那一夜,前所未有的难熬。
体力已耗尽,冰冷的雨夺走体温。对人而言是痛苦之夜,对妖魔而言却更适合活跃。
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妨碍活动,瘫软冻僵的身躯完全不听使唤。右手虽然恢复了一点感觉,但根本毫无握力,要用那只手去拿剑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提剑柄被雨水弄得滑溜不堪。四周一片漆黑,敌人的状况难以看清,而且来袭的妖魔虽然小,数量却很多。
她冲进泥地,身上溅了敌人的血,连同自己伤口的血全部沾满全身,然而雨水却将这一切洗刷殆尽,连最后一丝力量也冲走。她觉得剑好重,冗佑的感觉变得好稀薄。每遭遇一个敌人,举起的剑尖就往下垂一点。
她像在祈祷般不停望向天际,等待天明。以往在战斗中度过的夜都很短暂,络绎不绝的敌人却让今晚漫长得骇人。好几次剑掉了又捡起来,弄得遍体鳞伤之后,终于在天快亮时发现了白色的树影。
阳子倒在树干下,硬硬的枝干把身体弄伤。原本紧追不舍的敌人停下来了。她在树下调整呼吸之际,只见敌人远远地站着,过了不久就消失在雨的另一边。
敌人走掉之后,天终于渐渐亮了,树丛开始映出影子。
“……得……得救了。”
阳子喘着气。雨水滴进因呼吸困难而张开的口中。
“逃……逃过……一劫了……”
沾了泥巴的伤口好痛,但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躺了一会儿调整呼吸,等待着白色枝桠隙缝之间灰鸦鸦的天空放亮。呼吸平静了却变得好冷,白色树枝根本不能挡雨。她明知应该要钻出去找个地方躲雨,却一动也不动。
她用力地握着珠子,像是要把那温暖指尖的神奇力量拼命储存起来。用尽全力翻个身,她从树下爬出来,试着往下坡处移动。湿漉漉的草皮与泥土让她爬起来蛮轻松的。
她应该尽可能移动到离干道不要太远的地方,否则在没有光线的深夜,遇到有敌人追赶的时候,一旦在山里迷路,下场将难以想象。
藉着明珠、藉着宝剑,她站了起来。
她明白自己有伤,难免一定会疼,可是到底是哪里痛却又说不上来,每踏出一步膝盖就快散掉,只好勉强撑着走。
爬到一半下了斜坡,来到一条不像是干道的小路。路上见不到车痕,路宽也无法让马车通行。这里就是极限了。她跪下来,想用手抓着树皮支撑身体,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她一头摔进泥泞的小路,然后就不能动了。
虽然手里抓着珠子,从中缓缓涌出的热气却再也无法抚慰她,因为溶进雨中被冲走的比珠子所能供给的还要多得多。这意味着终于不能再产生神妙的奇迹了。
──我会死在这儿吗?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
在同学之中,大概只有阳子会曝尸荒野吧?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永远有家可归、有家人守护、有将来绝不会挨饿的保证。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就是极限。不是她想放弃,而是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如果撑到极限的奖赏就是平静地死去,或许她的坚持也算有价值了。
一个高昂清脆的声音混在雨滴声中。她抬眼一看,掉在脸颊旁边的剑发出淡淡的光芒。因为脸趴在地上,从阳子的角度剑身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透过雨滴还是可以见到朦胧的影子。
──“中岛是个……”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是阳子的导师坐在那里,不过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中岛是个很乖很认真的学生。对导师来说,再没有比她更让人放心的学生了。”
导师对着某个人讲话。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是个浑厚的男声。
“有没有听说过她和品行不良的人来往?”
“没有。”
“真的没有吗?”
导师耸耸肩。
“中岛是个完美的好学生,从来不需要担心她的日常生活,或是她会不小心误入歧途。”
“有个奇怪的男人进到学校来对吧?”
“没错,不过中岛和他好像并不认识。当然,实际情形到底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中岛有些地方是很难以捉摸的。”
“难以捉摸?”
导师正色地说。
“也许有点措辞不当,我不太会形容。中岛是个好学生,和同学相处得不错,和父母的关系也很好。但是,这样是不合理的。”
“哦?”
“以我的身份说这些或许不合适,不过对于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老师有老师的观点,朋友有朋友的观点,而父母也有父母的角度,每个人都会主观地将印象套在上面,而这三者是不可能会一致的。如果符合了老师和父母的期待,那同学就会觉得你很逊。一个在任何人眼里都很好的人,不就代表他是迎合了每一个人吗?由这一点看来,中岛和大家都相处得不错,换言之就是她和任何人都不特别亲近。她对大家来说就只是配合度高,但再进一步就没有了。”
“老师您的看法呢?”
导师稍微板起面孔。
“老实说,身为一个老师,我还是觉得那种多多少少会让我头痛、要花心思照顾的学生比较可爱。虽然我认为中岛是个好学生,但是等她毕业了,我也会忘记她吧?要是十年之后开同学会,我想我一定不会记得她。”
“……原来如此。”
“中岛到底是故意装成那个样子?还是想当乖孩子却做得太过火?我也不清楚。如果她是故意装出来的,那我实在猜不出她背地里会做出什么事。如果她不是故意的,有朝一日等她觉醒的时候,应该会感到极度的空虚吧!要是她怀疑起自己的价值,觉得空虚而跑掉,我也不觉得奇怪。”
阳子呆呆地看着导师的身影。影子越来越淡,继而出现的是一个少女。她是和阳子比较要好的一位同学。
“据说你和中岛的感情还不错。”
被这样一问,女孩露出不悦的眼神。
“并没有,我们不算特别要好。”
“是吗?”
“我们在学校是会聊聊天,不过并不会约在校外见面,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