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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十二国记-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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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死心比较好。”
  “……少罗唆。”
  “你想要解脱吧?”
  “少罗唆。”
  阳子把剑插进地面,绷紧快要散掉的膝盖,发出哀嚎的手则紧抓住剑柄支撑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却失去平衡。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重,像个天生就该在地上爬行的动物。
  “你那么想要活下去吗?活下去有什么好处?”
  “……可以回家。”
  “就算你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也没办法活着回去的。”
  “我要回家。”
  “回不去啦,没有办法渡过虚海的。你会在这个国家里被背叛至死。”
  “你胡说。”
  剑是她唯一的依靠。阳子手上使劲握住剑柄。没有其它任何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有它在保护阳子。
  ──没错,阳子心想。
  它是唯一的希望。将剑交给阳子的景麒,并没有说他不会再回来。只要能见到景麒,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你也不能保证景麒不是敌人。”
  ──她绝不能这样想。
  “他真的会帮你吗?”
  ──也不能这样想。
  与其漫无头绪地继续怀疑,不如先抛开景麒是敌是友,和他见上一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碰到景麒,阳子一定要把为何带自己来此有没有方法回去等等,所有的问题一口气问个清楚。
  “回去了又怎样?你说啊!回去了就能演出大团圆戏码吗?”
  “……住口。”
  她很明白。就算回去了,这个国家也会像恶梦般地难以忘怀,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况且,她又能保证自己会恢复原来的相貌吗?恢复不了的话,她就不能回到“中岛阳子”原本所在之处。
  “真是惨哪!你简直是个多余的蠢蛋。”
  阳子耳中听着越来越远的咯咯嘲笑,再一次爬起来。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即使很愚蠢很悲惨,但是如果现在要放弃,那干嘛不以前就放弃算了。
  阳子想到了自己的身体。遍体鳞伤、被血和泥弄得脏兮兮,只要一动,从变得像破布的衣服底下就传来臭味。顾不得外表所保全下来的生命,她不打算轻易放弃。如果说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么一开始在学校顶楼被蛊雕攻击时就死掉,不是更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求生意志强烈,阳子只是不想死心。
  她要回家,一定要回到那个思思念念的地方。至于到时候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回去时再想就够了。为了回家必须活着,所以她要活命,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阳子倚着剑站起来。她将剑插进斜面,开始爬上覆满草木的山坡。明明坡度不陡距离又短,但这片斜坡对阳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她鼓励着好几次滑倒、就要丧失斗志的自己,目标上方前进。终于她脱离苦海,伸出去的手接触到了大路的边缘。
  她抓着地面爬上了马路。正当她一边呻吟一边将身体拖上去,趴在平坦的地面时,她听见微弱的声音。
  听到从山路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阳子不禁浮起苦笑。
  ──算你狠。
  这个世界仿佛和阳子有深仇大恨。
  越来越接近山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婴儿的哭声。
  Ⅷ
  蜂拥而至的,是之前曾在山路上攻击过阳子的黑狗大军。
  她挥着沉重的宝剑将绝大部分解决掉时,身上已沾满鲜血。
  阳子将一只跳过来的狗给砍飞,接着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左边小腿上有个很深的咬痕,她已经麻痹到不觉得痛,脚踝到脚尖则感觉很迟钝。
  她看了一眼染得通红的腿,然后环顾山路上剩下的敌人。只剩一只了。
  最后仅存的那一只,比已经倒下去的那些野兽要大上一号,体力也有明显的差距,即使已经赏了它两剑,还是不见它有丝毫勉强的迹象。
  看准了那只野兽伏下身体,阳子重新握好剑柄。原本拿惯了的宝剑,如今连抬起剑尖都觉得沉重的有些困难。她觉得头晕眼花,意识一片混乱。
  朝着一跃而来的影子,她挥出了宝剑。与其说她是砍,还不如说是用打的。即使藉助了冗佑的力量,她也无法把剑挥来挥去了。
  被剑一打,黑影摔倒在地上。阳子瞄准想要立刻爬起、再次扑上来的野兽的鼻头,将剑刺进去。
  剑尖划破了野兽的脸,不过相对地,它那锐利的爪子也撕裂了阳子的肩头。一阵猛撞差点把剑弄掉,阳子好不容易才稳住,接着使出全力劈向正用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哀嚎、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用力过猛让她向前摔倒,不过她成功地砍中脖子了。
  宝剑劈裂黑色的毛皮,顺势砍进了土里。吞噬了剑尖的地面上,溅满黑色的鲜血。
  倒地的阳子没有动,同样倒地的敌人也没有动。
  双方的距离仅有一公尺,彼此都只抬起脸,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状况。阳子的剑正插在土中。对手正冒着血泡。
  对峙了一会儿,阳子先动了。
  瘫软无力的手设法再握住剑,利用插在地上的剑来支撑体重,爬了起来。
  动作慢一拍的对手虽然也爬起来了,却又立刻横倒下去。
  她想办法拿起沉重不堪的剑,用膝盖跪行,然后她抓住机会,双手高举宝剑。
  敌人抬起头,血沫随着哀嚎一起喷出,它的脚虚弱地扒着地面,但是已经起不来了。
  她任凭双手所支撑的剑的重量,朝着野兽的颈项落下。当沾满血和油因而又黏又亮的剑身被毛皮吞没之际,伸出利爪的四肢痉挛了。
  她仿佛觉得这头喷出了更多血沫的野兽,此时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
  再次鼓起浑身力量将沉重的剑拔出来,砍下去。这次,野兽连痉挛都消失了。
  看着剑有一半被嵌在脖子当中,阳子终于放开了剑柄。她就这样翻身仰躺,头上低垂着一朵朵的云。
  她瞪着天空,大声喘息了好一会儿。侧腹部痛得像火烧,每呼吸一口喉咙就仿佛要裂开一样,手脚如同被砍断似地毫无感觉。
  她想要握着明珠,却连指尖都动不了,于是只好忍着晕船般的昏眩,一面看着飘过天空的云。有一抹云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突然间一股恶心涌上来,她赶紧把剑一侧,就用这个姿势吐了。臭不可当的胃液流下脸颊,结果和急切的呼吸一起吸进喉咙,让她严重地呛到。她反射性地翻个身,咳嗽了一阵子。
  ──活下来了。
  她竟然活下来了。
  她一边咳嗽,心里一边转着这个念头,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息了,阳子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
  ──是踩在地上的声音。
  “……!”
  她想着是不是又有敌人,马上抬起头,想要环顾一下四周。结果眼前一黑,脸撞在地上。
  她根本就起不来。
  不过,她绝不会忘记在那一眨眼之间,模糊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金色的东西。
  “──景麒!”
  她脸着地的大叫。
  “景麒!”
  ──果然是你。
  ──是你把妖魔派来的。
  “告诉我为什么!”
  听着脚步声已经走到附近,阳子抬起脸。
  勉勉强强抬起的视线中,首先看到的是颜色鲜艳的衣服,接着则是金发。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想这样问却没说出来。
  因为她仰头所见到的面孔,并不是景麒。
  “啊──”
  并不是景麒,是个女人。
  她低头瞧着阳子,阳子也瞪大眼睛看回去。
  “你是谁?”
  那是个留金发很好看的女人,比阳子大了有十倍不止,纤细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她那带着忧郁的神态看起来非常美,俯视着阳子的脸庞,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是……谁?”
  阳子用嘶哑的声音问,但那女人却只是一直看着她并不回答,清澈的眼睛里悄悄地盈满泪水。
  “怎么了?”
  女人用力眨眨眼,透明的泪珠沿着面颊滴落下来。
  在对此意外状况无言以对的阳子面前,女人将脸别开,转头去看倒在旁边的野兽尸体。她用哀痛的表情凝视着,缓缓踏出一步,在尸体边跪下来。
  阳子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还没办法动。刚才就尝试过要爬起来,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那女人轻轻地伸手去摸野兽。结果指尖一沾上红红的东西,她就像碰到什么很烫的东西一样把手缩回来。
  “你到底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再次伸出手去,这回是握住插在野兽身上的剑,把它抽起来。女人把抽出来的剑放在地面,然后把野兽的头抱到膝上。
  “是你派它来的吗?”
  女人静静地抚摸膝上的毛皮,看起来很昂贵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浆。
  “之前的妖魔也都是吗?你和我有仇吗?”
  女人摇摇头。正当阳子皱起眉毛,停在女人肩上的鹦鹉拍起了翅膀。
  “杀。”
  “我……办不到。”
  “杀了她。这是命令,我要她的命。”
  “……请原谅我!只有这点我做不到!”
  女人用力的摇头。
  “我命令你,杀了她。”
  “不行!”
  鹦鹉大力挥动双翼飞上天空,绕了一圈降落在地面上。
  “那就把剑,给我抢过来。”
  “这把剑只有她能用,这么做毫无意义。”
  女人的声音中透露出哀求。
  “不然,把她的胳膊,废了。”
  鹦鹉尖声大叫,停在地上猛力地拍着翅膀。
  “……我真的做不到,再说我也不能用这把剑。”
  “那,用这个,就行了。”
  鹦鹉将嘴张得大大的,从嘴里圆圆的舌头后面出现一条光线。
  阳子睁大眼睛。鹦鹉开始吐出一根黑色、闪着光泽的棒状物。它在惊讶万分的阳子面前不停地吐着,大约花了一分钟左右才吐完,那是一把附有刀鞘、长得像武士刀的刀子。
  “用这个。”
  “我求求您,放过她吧!”
  女人的脸上浮起绝望的神情。鹦鹉再次拍着翅膀。
  “砍!”
  女人仿佛被这声音鞭打,不禁掩面。
  阳子挣扎着身子,她一定得爬起来逃命。可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也只能用手指抓着泥地。
  女人泪湿的脸庞转过来看着阳子。
  “……住手!”
  阳子的声音破碎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女人拿住鹦鹉吐出来的刀,用被兽血沾污的手把它抽出刀鞘。
  “住手……你到底是谁?”
  那只鹦鹉是什么?那只野兽是什么?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女人的唇微微颤动着。阳子确实听到了轻轻的一句:“请原谅我。”
  “……求求你,住手啊!”
  女人把刀剑朝向阳子抓住泥土的手。
  奇怪的是,比起自己,女人竟然才是一副快要昏倒的脸色。
  注视着这一切的鹦鹉飞起来,停到阳子手臂上,细细的爪子陷进皮肤里。不知为何,它竟重得像是放了一块石头在上面。阳子想将它赶开,手臂却完全不能动。
  鹦鹉大叫。
  “砍!”
  女人举起刀子。
  “不要!”
  她使出全身的力道想动一下手臂,但是女人挥下刀子的速度,要比她那瘫软无力、还有重量加诸其上的手快上许多。
  她不痛,只觉得被撞了一下。
  阳子如今已无从得知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了。
  在撞击变成痛楚之前,阳子失去了意识。
  Ⅸ
  极度的疼痛让阳子醒来。
  赶忙张开眼睛确认一下手的状况,阳子发现那里插着一把刀。
  起先她还没有意会过来。一把刀直挺挺地立着,指向阴霾的天空。
  刹那之后,痛楚回到她身上。
  刀将阳子的手钉在地上。
  细长的刀身深深地穿过手背,一阵一阵的疼痛如同脉搏般从那里传过来,直冲脑门。
  她想稍微动一下手臂,结果撕裂的痛让她哀嚎。
  忍着晕眩和痛苦撑起身子,她小心地不让被钉住的手疼痛加剧,爬了起来。然后她伸出颤抖的左手抓着刀柄,眼一闭、牙一咬,把它拔出来。剧痛使她全身痉挛。
  阳子将拔出的刀子丢到一边,受伤的手抱在胸前,在野兽的尸体之间滚来滚去。她已经叫不出声音了,痛的感觉太强烈,让她觉得很想吐。
  一面满地打滚,她一面用左手摸索着胸口,抓住明珠把细绳扯断,然后把手心握着的珠子靠在右手上。她咬紧牙关,一面呻吟一面用力抵住明珠,身体蜷成一团。
  一个神妙的奇迹拯救了阳子。痛苦一丝一丝地被抽走,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可以憋着一口气、勉强地起身了。
  用珠子按着伤口,她想试着轻轻动一动右手的指头,但是从手腕以下仍然没有感觉,于是只好拿左手帮右手握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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