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小野不由美-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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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和剑的幻影多半有某种关联。苍猿必定是在看见幻象的前后现身,它并未特别加害自己,只是用刺耳的声音和语气净说些她不想听的话。或许因为如此,冗佑才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在等我。”
先前在幻象中见过、母亲抚着绒毛娃娃哭泣的身影浮上眼前。就算她称之为朋友的同学当中,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但至少母亲会真的站在阳子这一边。一股思念之情立刻涌起,让她胸口好痛。
“妈妈在哭,所以我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去。”
猴子笑得格外大声。
“因为她是个母亲啊!孩子不见了当然难过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子抬起头,只见短短杂草覆盖的地面上,苍猿的头就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可不是因为你不见了才难过,她只是觉得失去孩子而伤心的自己很可怜,这一点你还不懂吗?”
胸口一紧,阳子无法辩驳。
“就算她的孩子不是你,而是个更差劲的小孩,做母亲的一样会伤心。母亲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你住口。”
“表情不要这么吓人嘛!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猴子用咯咯的刺耳声音大笑。
“就像养了很久的家畜一样,养久了总会有感情嘛!”
“住口!”
她轻轻起身,把剑拿好。
“好可怕,好可怕哟!”
猴子还是继续笑着。
“想念爸妈是吧?那种爸妈有啥好想的?”
“我不要听。”
“我都知道,你只是想回家,并不是想见爸妈对吧?你想回到温暖的房子、有人支持你的地方。”
“你说什么?”
猴子咯咯笑道。
“你其实是想,爸妈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了,对吧?那不跟饲主一样吗?”
“乱讲!”
“你就跟猫啊狗的一样,只要乖乖的能被人家疼爱就够了,顶多是咬咬主人的手、把家里搞乱罢了,反正他们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不过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很多想要偷偷把孩子勒死的爸妈。”
“胡说八道!”
“是吗?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猴子故作淘气地瞪大眼睛。
“说他们只是因为疼爱小孩自己才有成就感,的确是胡说八道,应该说他们很爱扮演为了小孩着想的父母才对。”
咯咯咯的嘲笑刺激着耳朵。
“够了!”
“你也一样,不是吗?”
阳子摆在剑柄上的手停住了。
“你对扮演好孩子很乐在其中吧?听爸妈的话,难道就代表你认为爸妈说的话是对的吗?你只是怕反抗他们会被赶出去,所以才讨好饲主,不是吗?”
阳子猛地咬住嘴唇。虽然不至于担心被赶出去,不过她知道自己会担心被骂、担心家里气氛沉重、担心想要的东西爸妈不帮她买、担心被处罚,不知不觉间就开始看爸妈的脸色。
“你这个好孩子是假的。你不是好孩子,你只是怕被抛弃所以才扮演成爸妈心目中的好孩子。你的好爸妈也是假的。他们不是好爸妈,他们只是怕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才做着流俗的事。一群骗子怎么可能不背叛别人嘛!迟早你会背叛父母,父母也一定会背叛你。人不都是这样吗?互相欺骗、背叛别人、被别人背叛,一直周而复始。”
“你这个怪物!”
猴子笑得更大声了。
“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罗!我的确是怪物,不过我很诚实,绝不会说谎,只有我不会背叛你。真是遗憾哪,竟然是由我来告诉你。”
“闭嘴!”
“你回不去了,不如死了算了!要是你没有勇气去死的话,就让自己活得像样一点吧!用它就行了。”
猴子看着阳子举起的剑。
“认清事实吧,你没有朋友,只有敌人,连景麒都是你的敌人。肚子很饿吧?想要过像样一点的日子吧?用它去吓吓人就行了。”
“少废话!”
“反正每个人手上拿的都是肮脏钱,逼他们交一点出来就行了,这样你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了。”
她把剑对着咯咯笑的难听声音向下一挥,但是那里已经不见它的踪影,只有嘲笑声在黑夜中渐渐远去。
阳子抓着泥土,然后她发现,有某种东西滴落在如爪般弯曲的指缝间。
月之影·影之海 … 第四章(7、8)
Ⅶ
阳子在路上流浪。离开拓丘已经几天了呢?离开家又是几天了呢?即使想要数也记不清了。
如今正在哪里?该往什么地方去?这连阳子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太阳下山拔剑而立,敌人来了挺身迎战,天亮了找个地方安歇。就这样不停地持续着。
她变得要握着明珠、把剑当成拐杖才能站起来。没有敌人的时候就坐下,时间还够的话就拖着脚步走,没有人在的话,她就以不停的呻吟取代言语。
饥饿附着在体内,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曾经饿得受不了而将妖魔的尸体切一块下来吃吃看,结果有股可怕的臭味根本难以下咽。后来她把碰巧遇到的野兽给杀了,一吃之下却发现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固态的食物了。
※※※
已经不知是度过第几个夜、迎接第几个黎明,她离开干道深入山中,结果被树根绊倒,从长长的斜坡滚下去,她豁出去了干脆睡在那里,睡前周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一觉无梦,醒过来时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四周是片树木稀少的林间洼地,日头已西斜,天很快就要黑了。要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动,只会沦为妖魔的大餐。一次、两次的攻击,冗佑或许还可以勉强她起来应战,但是再多的话身体就会不听使唤了。
阳子用手抓着地。无论如何,至少要到大路上才行。
到了大路上起码能找个人求救,待在此地则必死无疑。她低头去找明珠。然而如今就算拼命握着珠子,她还是连把剑当成拐杖撑着站起来都无能为力了。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突然有个声音说。阳子转头去看,在天还亮着时听见这个声音倒是头一次。
“继续这样下去你才能解脱啊!”
阳子盯着那仿佛扑了一层白粉的猴毛,脑中只能讷讷地想着它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出现。
“就算你爬到大路上,也只会被人家抓起来,不会有人来帮你的。说不定人家心一横,还把你给宰了。”
说得没错,她心想。
她一定要向别人求助才行。但是这个愿望太迫切了,她反而觉得不可能有人会伸出援手。就算到了大路上也不会有人帮她,说不定人家经过她身边时,会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说不定他们还会对这个肮脏的、流浪汉似的德行皱皱眉头。
再不然的话,就是遇到强盗。当强盗接近阳子,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抢的东西,就会把她的剑夺走。或许为了永绝后患,就将她杀之灭口。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阳子心想,此时她突然懂了一件事。
这只猴子是来吞食阳子的绝望。它就像读心妖一样,现身来揭穿阳子心里隐藏的不安,打击她的勇气。
解开小小的谜团让她有点高兴,阳子轻轻地微笑,也因此得到一些力气来翻身。她双臂用力撑起身体。
“你还是死心比较好。”
“……少罗唆。”
“你想要解脱吧?”
“少罗唆。”
阳子把剑插进地面,绷紧快要散掉的膝盖,发出哀嚎的手则紧抓住剑柄支撑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却失去平衡。没想到身体竟然这么重,像个天生就该在地上爬行的动物。
“你那么想要活下去吗?活下去有什么好处?”
“……可以回家。”
“就算你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也没办法活着回去的。”
“我要回家。”
“回不去啦,没有办法渡过虚海的。你会在这个国家里被背叛至死。”
“你胡说。”
剑是她唯一的依靠。阳子手上使劲握住剑柄。没有其它任何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有它在保护阳子。
──没错,阳子心想。
它是唯一的希望。将剑交给阳子的景麒,并没有说他不会再回来。只要能见到景麒,说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你也不能保证景麒不是敌人。”
──她绝不能这样想。
“他真的会帮你吗?”
──也不能这样想。
与其漫无头绪地继续怀疑,不如先抛开景麒是敌是友,和他见上一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碰到景麒,阳子一定要把为何带自己来此有没有方法回去等等,所有的问题一口气问个清楚。
“回去了又怎样?你说啊!回去了就能演出大团圆戏码吗?”
“……住口。”
她很明白。就算回去了,这个国家也会像恶梦般地难以忘怀,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况且,她又能保证自己会恢复原来的相貌吗?恢复不了的话,她就不能回到“中岛阳子”原本所在之处。
“真是惨哪!你简直是个多余的蠢蛋。”
阳子耳中听着越来越远的咯咯嘲笑,再一次爬起来。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即使很愚蠢很悲惨,但是如果现在要放弃,那干嘛不以前就放弃算了。
阳子想到了自己的身体。遍体鳞伤、被血和泥弄得脏兮兮,只要一动,从变得像破布的衣服底下就传来臭味。顾不得外表所保全下来的生命,她不打算轻易放弃。如果说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么一开始在学校顶楼被蛊雕攻击时就死掉,不是更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求生意志强烈,阳子只是不想死心。
她要回家,一定要回到那个思思念念的地方。至于到时候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回去时再想就够了。为了回家必须活着,所以她要活命,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阳子倚着剑站起来。她将剑插进斜面,开始爬上覆满草木的山坡。明明坡度不陡距离又短,但这片斜坡对阳子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她鼓励着好几次滑倒、就要丧失斗志的自己,目标上方前进。终于她脱离苦海,伸出去的手接触到了大路的边缘。
她抓着地面爬上了马路。正当她一边呻吟一边将身体拖上去,趴在平坦的地面时,她听见微弱的声音。
听到从山路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阳子不禁浮起苦笑。
──算你狠。
这个世界仿佛和阳子有深仇大恨。
越来越接近山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婴儿的哭声。Ⅷ
蜂拥而至的,是之前曾在山路上攻击过阳子的黑狗大军。
她挥着沉重的宝剑将绝大部分解决掉时,身上已沾满鲜血。
阳子将一只跳过来的狗给砍飞,接着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左边小腿上有个很深的咬痕,她已经麻痹到不觉得痛,脚踝到脚尖则感觉很迟钝。
她看了一眼染得通红的腿,然后环顾山路上剩下的敌人。只剩一只了。
最后仅存的那一只,比已经倒下去的那些野兽要大上一号,体力也有明显的差距,即使已经赏了它两剑,还是不见它有丝毫勉强的迹象。
看准了那只野兽伏下身体,阳子重新握好剑柄。原本拿惯了的宝剑,如今连抬起剑尖都觉得沉重的有些困难。她觉得头晕眼花,意识一片混乱。
朝着一跃而来的影子,她挥出了宝剑。与其说她是砍,还不如说是用打的。即使藉助了冗佑的力量,她也无法把剑挥来挥去了。
被剑一打,黑影摔倒在地上。阳子瞄准想要立刻爬起、再次扑上来的野兽的鼻头,将剑刺进去。
剑尖划破了野兽的脸,不过相对地,它那锐利的爪子也撕裂了阳子的肩头。一阵猛撞差点把剑弄掉,阳子好不容易才稳住,接着使出全力劈向正用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哀嚎、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用力过猛让她向前摔倒,不过她成功地砍中脖子了。
宝剑劈裂黑色的毛皮,顺势砍进了土里。吞噬了剑尖的地面上,溅满黑色的鲜血。
倒地的阳子没有动,同样倒地的敌人也没有动。
双方的距离仅有一公尺,彼此都只抬起脸,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状况。阳子的剑正插在土中。对手正冒着血泡。
对峙了一会儿,阳子先动了。
瘫软无力的手设法再握住剑,利用插在地上的剑来支撑体重,爬了起来。
动作慢一拍的对手虽然也爬起来了,却又立刻横倒下去。
她想办法拿起沉重不堪的剑,用膝盖跪行,然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