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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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点实质性事情的时候,我推开她,提出了我的要求。
我要一盒盘尼西林,以此作为报酬。她很惊讶的问我要多少钱,我说出一个她不可能给出的钱数后挑明,只有她弄到珍贵如黄金的盘尼西林,才够得上跟我同床共枕的嫖资,除此之外,她绝无其他途径搞来那么多钱。
如果这位医生是个男人,那么我的冒失要求一定会令我死无葬身之地。可女医生是个女人,她也考虑不到那么多男女之事以外的东西,长久以来独守空房的寂寞占领了她的身心,于是我的要求在她头脑中变得合理化。
一天后我拿到了六支珍贵的盘尼西林,交给齐桓五支让他先给重病的队长用上,剩下一支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给谁留的,反正当时看着六支小巧晶莹的玻璃药瓶,我就想到有一天或许还能用上它。
没过几天,女医生就被破门而入的伪警察抓走。在数支枪口下,她没有说出那六支盘尼西林就是给我弄的。尽管我当时就躺在她身边,一丝不挂给人家逮个正着,那个带队的小巡长见过我,也知道我是亲日女实业家顾太太的“干儿子”,于是在确认我与丢失的盘尼西林无关之后,冷笑着在黑暗里踢了我两脚便离开。
女医生被带走时拼命回头看我,好像是想努力将我的样子印在脑海里。其实对于这次抓捕我早有准备,日军明令禁止流通的消炎药管理并非如此严格,我大可以编造一套拿了黄金一样的盘尼西林去黑市倒卖的借口,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钱塞进小巡长的口袋。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女医生一口承担下来,似乎完全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
但她的目光分明告诉我,她知道自己会死。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直到她最后的留恋眼神被印在脑海里。事实证明,后来她直到死也没有说出我的名字,大概几天以后,她的尸体被扔在路边,由于不能冒暴露身份的危险,我只好置之不理。
如果没有其他理由来解释女医生为我而死的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爱我。
这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个奇迹,在我以为不会成为事实的世界上发生了,尽管我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值得她付出生命。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女医生已经变形扭曲的面孔上,我暗中托人将她的尸体收殓起来,埋在郊外的一处坟地里。那里曾经是乱葬岗子,后来有了几座墓碑,一切都因为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在想也许我死了之后还不如她,这样一来,就不会多么愧疚了。
队长终于好了起来,我搞来的那五支盘尼西林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能下地走动,并且正在给齐桓他们做最新的行动计划。
暗杀和实施恐怖活动完全不会因为日军的全面占领和封锁上海而停止,我们和日军同样疯狂,那些无法忍受或者害怕这种白色恐怖的人,早在上海沦陷之初就投降或者逃走了,留下来的人是一群不会回头不会认命的亡命之徒。
齐桓在后来的那次行动中丧命。他们的计划做得未免有些过于铤而走险,可包括队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危险在他们的生活中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那是吃饭穿衣行动坐卧都必不可少的朋友,于是死亡降临时,就像是终于能够休息,怪不得人们要将死亡说成好听的“长眠”。
奇怪的是,这些人死的时候我总是在场,我也是唯一的见证。
齐桓在潜入机场安放炸药时被抓住,那时我正好去迎接从北平飞回来的顾太太。齐桓浑身是血的从我面前被带走,顾太太还像母亲保护儿子一样将我搂到一边,可我固执的梗着脖子装作一定要看看热闹。
我盼望能从齐桓那里得到最后一点讯息,然而他连头也没有回。多年的特工生涯令他严守戒律,不会向自己人那边多看一眼,他蹒跚着步履但却从容的被押走了,我想他大概已经明白自己会去哪里了,如果幸运的话,他的战友们会在恰当的时候和地点神出鬼没的给他一枪。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机场的角落传来枪声。起初是一声孤零零的脆响,然后便引发密集的还击。顾太太拉着我钻进小汽车内,直到开出很远才缓过气来,直问我有没有吓着。我傻傻的回答说自己小时候在家乡见过很多饿死的人,还有闹革命闹得被枪毙的人,我不害怕。顾太太又立刻忘记了方才的虚惊,捏着我的脸蛋叫小乖乖。我从车窗帘缝隙中看到了外面微明的晨曦,自从成为特工后我就习惯在任何空闲时看看天,如果我下一刻就要丢掉性命,我不希望自己死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土地的昏黄。
齐桓死后吴哲坚决要求进入特别行动队执行暗杀等任务,被队长拒绝。最后他关掉了花店,进入一家被日本人吞并的银行当小职员。
队长完全恢复后,又开始带着手下日渐稀少的队员神出鬼没于上海的巷陌间。我只有在非常必要传递情报或者非常有必要协助行动时才能与他见面,由于76号和日军的高压严查,他能够行动的空间和余地越来越小,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闭门不出。
我们在自身难保时都会切断和外界一切联系,假装自己就只有表面上的那一个身份。许三多那边显然也是这样规定的,于是最艰难时,我们又剩下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有一天许三多回来后话比平时多,他告诉我在街上看见了袁朗,我装作忘掉了这个人,于是被他斥为忘恩负义,人家带我走上这条有吃有穿的生财之道,我却连提都不愿提起。
我反唇相讥的问他,你亲爱的史探长和六一哥又在哪里,如今时事艰难,吃饭都成问题,当年那两肋插刀的朋友怎么又不出来接济你了?还不是靠我当小白脸挣的钱吃饭!
许三多很难过,他一晚上都没跟我说话,躺在床上不吭气。我发誓我不是想气他,我只是对于他的窘境无能为力罢了。
后来天黑了,我也没点灯,直接爬上了他的床,从后面把他抱住,他没有拒绝,于是我们就这样睡着了。谁也没说话,解释都是没用的,何况我们俩都不能够解释,生死现在已经变成了小事,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信仰。
信仰本来是队长和史今那种人才有的奢侈品,他们读过书,受过新式教育,阅尽人事浮沉沧桑,而最终心里还闪烁着的那一种东西,被小心翼翼的保存下来。
我的信仰不是什么“主义”,不是教堂十字架上的受难小人,它是一棵树,一棵有根的树,树根一旦扎下,就不能再拔起。
转天早晨我们俩几乎是同时醒来,然后就发现竟然脸对着脸嘴对着嘴躺了一夜,谁也不能保证睡着时有没有向前延伸过一寸的距离。
三呆子一如既往的面红耳赤,跳下床去洗脸了,与他相比我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嘴唇的味道我尝过千百种,不过三呆子的气味是最特别的。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纸醉金迷,我在众多太太小姐的包围圈外又认识了一位年轻文静的李小姐。她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可她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叫人害怕又着迷。在夜总会里露面时总有男人们向她献殷勤,而她却独独对我感兴趣。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盯上我的76号特工,反正对于女人我来者不拒,谁到了我手里都要脱一层皮。李小姐跟我接触了几次便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她说自己是一名富商的私生女,本来可以继承万贯家财,却由于母亲没有同父亲结婚而落得两手空空。我知道她意在博取同情,那么就顺着她的想法来吧。
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我从没放弃对她的怀疑,就像她似乎也在把我当作一个谜题来猜。我的绝招是以不变应万变,直到最后她自己露出破绽。
一天晚上她终于露出破绽,主动向我索吻。那么就吻吧,不管她是只想白占便宜还是来试探我的女特务,都没有问题。这一个吻之后我会变成白眼狼,找她要钱,没钱就别搭理我,这是天衣无缝的应对。
可是没等我露出狰狞的面目,李小姐便率先龇出她还稚嫩的利齿。我把她拥在怀里,热吻的时候却觉得肋下一阵刺痛,还没来得及推开她,就已经被她那一下子的力量推倒在地上。
我看着腹部冒出来的血,还有点难以置信。李小姐手里攥着刺伤我的匕首,血滴在地上,把她吓得脸色惨白,我突然想笑,要杀人的见了点血就开始手软,可我这待宰羔羊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么大的力气却只扎进来寸许深,是我运气太好还是她的刀子太钝?
我坐在地上等她上来补第二刀,可她站着不动,也许是以为我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我捂着伤口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土,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包扎。
伤口虽然不深,可还是挺疼,血也流的挺多,把我的白衬衣都染红了一大片。李小姐就像个看见被砍头后还能站立行走的怪物,浑身开始颤抖。
我没耐心了,干脆指了指她那把废物刀子说,你回去磨快了再来找我吧!
她哭着跑了。很久以后我才再见到她,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是那个为我而死的女医生的妹妹,那天晚上的“刺杀”是想要给姐姐报仇,然而我对于死亡的无动于衷又让她无法相信,是我“害死”了姐姐。
很久以后,她成了我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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