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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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跟中国人亲,那还像话咧?嘿嘿,他还学咱老家口音呢……”
黑暗中成才用被子蒙上了脑袋。
高城坐在宪兵司令部的刑讯室内,隔着一张桌子向门外黑洞洞的牢房那边张望。
雨声被高墙挡在了外面,到了这里变成轻微的噪音。与之相反的是一下一下脚步拖着铁链枷锁的声响,高城的两只耳朵都快立起来了,他双手抠着刑讯室长桌的外沿,脸色铁青得像个恶鬼,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身边的日本兵按住了。
甘小宁被两个日军士兵架着出现在刑讯室门口,原来刚才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如果不是他张口喊了声“营长”,高城简直要认不出这是谁了。
原田真一在隔壁站着,透过铁栅栏围成的窗口观察里面的动静。
高城从椅子上跳起来,甩开两名日军想要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冲到甘小宁跟前,想抱住他,但他忽然发现对方身上血肉模糊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根本无从下手了。
甘小宁被两名日军扔到长桌一头的破椅子里,他身后的地板上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血痕。
高城只得伸出手来,轻轻把他的脸捧起来,还没张口,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营长……”甘小宁的声音像是干旱了许久的土地,让人能感觉到血肉在他嗓子里崩裂开来。
高城制止他,说道:“叫我哥,你不是一直跟别人吹咱俩是拜把子兄弟吗,你快叫我一声哥!”
甘小宁血污的脸似乎是挤出了一丝笑纹,他张了张嘴,虽然发不出声,但那口形分明是在喊“哥”。
高城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哥对不起你,哥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哥为了见你一面居然看见小鬼子都没开枪,没打他们也没打我自个儿……”
他说不下去了,甘小宁好像来了劲头,用力晃着脑袋,眼泪横流,把脸上的血和泥冲成一道子一道子的。
高城忽然把眼泪一抹,凑在甘小宁耳边低声说:“行了,兄弟,你是条汉子,哥本来还想从上海逃出去找部队接着打鬼子,可如今看来没戏了,那就咱们哥俩一块上路,我先走一步,到时候鬼子自然也不会再留着你了,我在那边等着你,等不着你我不跟那黑白无常走……”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子,甘小宁看着他,目光中充满病态的狂热。
隔壁的原田真一见状急忙大声命令道:“按住他!”
就在高城转身想要以头撞壁的时候,两名日军士兵已经窜了上来将他拦住,他拼命挣扎,竟然从二人的包围中闯出去,看守甘小宁的两名士兵也过来合力才又将他抓住,死死按在刑讯室的长条桌上。
高城的脸贴着桌面粗糙坚硬的木刺,另一侧脸颊上的伤疤被暴怒憋成紫红色,他像野兽一样嚎叫着,用力着,双腿乱蹬,企图挣脱开来,但四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大,他的眼泪顺着鼻梁流淌着。
刑讯室外,下村一路小跑的来到原田真一身边,敬礼道:“报告少佐阁下,您吩咐准备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他被隔壁那边的凄厉叫声给吓了一跳,瞥了一眼困兽般的高城,有些疑惑:“少佐阁下,这个人还有留着的必要吗?他已经变成一只野兽啦。”
原田真一认真的点点头:“他会驯服的。”
三十四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雨渐渐停了。
刑讯室里只剩下高城一个人,他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撑着桌子,和他刚进来时的姿势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现在他脸的半边被划出好多血口子,眼睛红肿,紧咬着牙关,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被箍上沉重的铁链,看上去分量着实不轻。他身后仍旧站着那两名日军士兵,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这时候任谁都看出来,他再没力气挣扎。
原田真一走进来,在他跟前站下,居高临下望着他。
“高营长,你应该恨的不是我,而是出卖你的人。”
然而高城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目光更加凌厉,手指将桌面抠得咔咔响。“不让我死,你究竟想干什么?”
原田真一笑了,那笑容里甚至有些怜悯:“抱歉,你还一直没给我解释的机会。”他拉开椅子坐下,和高城拉近了距离,继续道:“高营长,首先你不用担心我会像拷打你的士兵那样对待你,当然我知道你也不会害怕。其次,我只是希望和你交个朋友,因为你这样的军人,即使身为敌人的我,也深感敬佩!”
高城也笑了,但只是扯扯嘴角,是最冷的那种笑纹。“你小鬼子在我面前说什么敬佩?”他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锁链砸得桌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激起一阵尘土:“你要杀要剐就痛快点,有什么屁给我直接放出来!”
他身后的日军士兵惊得险些跳起来,急忙将他按住,原田真一却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后退。
“高营长,我如果真的想杀你,早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动手了,请你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说。”
高城怒目瞪他,用手紧紧攥住了手铐之间的锁链。
“我想请你留在上海,帮助我们共同建设王道乐土。”
高城愣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抓住自己是想要干这个。
“做梦!”于是他干脆的回答。
“这不是痴人说梦,在这里已经有很多中国人愿意与我们合作,今年年初就筹建了临时政府,但是这个机构还缺少很多像你这样优秀的、有影响力的中国人来组织和维护,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当汉奸?”高城立刻明白了原田的意思,他利索的回敬一句,“什么临时政府,就是你们找来一帮孙子搭个汉奸窝,好帮你们干缺德事!”
原田真一也不为他话里的贬义词生气,还是那副声调说道:“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可以到临时政府去看一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眼见为实吗,如果你看到有什么违背中日亲善的地方,可以向我提出来……”
高城满脸不耐烦了:“你再说我就要吐了,我说小鬼子,你别再费口舌,老子刀架脖子枪顶脑门时都没想过投降,现在你让我给你们当走狗,下辈子都别想!”
原田真一收敛起笑容:“如果你不再顾及那名可怜的士兵的话——”
高城接着他的话茬堵道:“你要杀他就杀吧,要是我为了保他的命当了汉奸,他活着也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说罢,再也不去看原田,梗着脖子一副“爱咋咋地”的姿态。
那两名日本兵尴尬的看看长官,后者停顿了片刻,吩咐道:“请高营长去休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高城摇头:“不用考虑,你要么放了老子,要么崩了老子,没商量!”
原田真一不说话了,看着两名士兵将浑身枷锁的高城推出了刑讯室。
在门口处高城忽然站住了,回头问道:“出卖我的人到底是谁?”
原田真一冲他挑挑眉毛:“只有知道你底细的人才会出卖你,这个人应该并不难猜吧?”然后就不肯再往下说。
高城在刑讯室外长长的甬道内边走边狐疑道:“军统的人,还是青帮的人?袁朗?”
下村捧着一张报纸版面进来,呈给原田真一。“少佐阁下,这是按照您的意思安排的报纸头版,请过目!”
原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边看边点头:“丁默村推荐的这个人果然非常好用,这篇文章的标题取得好!‘重庆高官之子,昔日顽固抵抗,今朝弃暗投明’,叫他们把高城这个名字也加进去,另起一行也要加进去!”
下村有些疑惑:“少佐阁下,这篇文章难道真的要登在下周的报纸上吗?那个叫高城的军官看起来死也不会投降的。”
原田真一颇为自信:“只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我们手里光有那个剩下半条命的士兵还不够,你去通知王天木,叫他派人把高城部下另外两名士兵也抓来。”
“这……有用吗?”
“我想他可以眼看着一个半截身子进了鬼门关的部下解脱一样死去,但他不会舍得让两个完好无损的年轻生命一起为他殉葬的。中国军人我了解,他是哪一类的中国军人,我也很清楚。”
雨过天晴,成才和许三多像往常一样出门,走在同一条路上。
路过小教堂的时候成才拖着脚步,有点不敢去看。
但是史今从那小门里跨出来跟他们笑吟吟的打招呼,几乎吓得他一哆嗦,也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
倒是许三多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似的跳过去笑嘻嘻的说长道短,还问史今是不是昨天晚上抓坏人,枪响了一夜。
史今有些敷衍的笑,告诉他那大概是同事们有行动,自己并没参加。
告别了史今,许三多依然蹦蹦跳跳直奔青帮地盘,成才去仙乐都。
黄昏时分客人开始涌入,但没看见袁朗的踪影。
成才百无聊赖的站在舞池边上,满耳朵听的都是客人议论昨晚的枪战。
“我刚从那边过来,好惨,一条街都被血染红了,死的人什么人都有,连卖茶叶蛋的都被打死了,吓得我以为鬼子打进来了呢!”
“才不是,听说那是特务们内讧火拼!”
“中统和军统吗?”
“谁知道,反正这群人从来没停过窝里斗,不管谁打谁,都是狗咬狗的事儿!”
“可我听说军统有一支锄奸队的,专门暗杀日本人和汉奸。”
“你看见啦?这年头什么都别信,就自己的命是真的……”
成才正听得入神,冷不丁后面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袁朗。他急忙暗骂自己刚才怎么看不见这瘟神还有点盼他出现,这下好了吧,乌鸦嘴了吧。
“哥你怎么才才来呀……”成才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张嘴发音而已。
袁朗还是那身白西装的打扮,只是脸色有些发青,搂住他肩膀就往隐蔽处走,到了角落里停下,低声问道:“昨晚上那两个阁楼上碰见的小兵去找你们没有?”
成才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白铁军和马小帅,摇头道:“没有啊,真的没有!”
袁朗暗叫声不好,撇开成才就走,后者在他身后低声急切道:“大哥,你……你是不是不抓史探长啦?”
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对方口里说出个什么答案,心跳加快。然而袁朗头也不回道:“抓,你给我看好他,等我忙完就来找你!”
成才一瞬间好失望。
三十五
高城站在一间布置精美的卧室内四下环顾,西式钢架大床,铺着锦缎被子,紫色天鹅绒窗帘紧紧闭合,乳白色欧式衣柜和茶几,立式台灯,床头柜上摆满了化妆品,绣花地毯上显出自己那排脏兮兮的脚印,最后他的视线落回到门口押解自己进来的下村身上。
负责看守他的两名日军士兵捧进来一套睡衣和一套崭新干净的西装,放在床上,然后站到他身后。
高城冷冷的瞧着下村:“这么好的房间用来关我,太浪费了吧?”
下村的中文比原田真一略好一点,但仍旧语调奇怪:“这是原田少佐的安排,既然您将来要为帝国服务,就一定要得到礼遇!”
高城拖着脚镣向前走了两步,举起双手说道:“那这些东西呢?也是为了礼遇我?”
下村面无表情,像一个复制语言的机器:“只要高营长同意加入临时政府,并且在报纸上发表声明,就会立刻得到自由!”
“放你娘的屁!”高城的唾沫星子喷到下村的军服上,他只差没有张嘴去咬对方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你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什么狗屁少佐,他最好现在就一枪崩了我,省得浪费你们粮食!想让我投降,下辈子也没门!”
他被两名日军抓着,但咆哮的时候还是挣扎着凑到下村跟前,牙齿就在下村的鼻子尖周围来回晃,但后者一动不动,轻蔑的看着他,等他吼完了才平静的说道:“请高营长休息,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问候,请你在这里好好考虑。”
说罢,他竟然还以最标准的姿势敬了个军礼,转身,迈着标准的步子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高城和那两名日军士兵大眼瞪小眼。见他站着不动,只是呼哧呼哧运气,其中一名日军走过去,将睡衣捧到他面前,又指了指卧室内的一扇小门,显然是示意他去洗澡换衣服。
高城跟他对着瞪眼,忽而把头一甩,哗啦哗啦挪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梗着脖子道:“老子不爱洗澡,老子睡觉也从来不穿这玩意儿!”
他伸手去掀被子,另一名日军见状就过来帮忙,他却狠狠用力把被子掀得差点掉到地上,顺便也把那套崭新的西装给掀掉了。然而他却看也不看,一脚踏在这西装上,踩着那上好的布料爬上床去。
被窝里脚镣和手铐碰撞,叮当乱响,高城把被子蒙在头上一下倒入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