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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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意。我非常震惊,也很愤怒,命令这件事必须立刻停止。你把
我给你的信随手丢得哪儿都是,好让你那些喜欢敲诈的同伴、旅馆
仆人偷走,让女佣拿去卖钱。你不顾后果地那样做,只是想让别人
知道我给你写了信,好让别人羡慕你,但我难以相信你会认真地从
你仅剩下的我的信中挑出一些发表。你想要发表的是我的哪些
信?我对此一无所知。这就是我第一次得到的你的消息,使我生
气的消息。
不久,我又得到你的第二个消息。你父亲的律师在监狱里出
现了,他亲自给我送来了破产通知。征税后我只剩下了不足700
镑!还被用来抵偿审判费用了。我被依法宣布公开破产,并被命
令到法庭上听取判决。我过去一直最强烈地感到,现在仍然觉得,
并且忍不住还要旧话重提的是:这笔费用本应由你的家庭支付的,
因为你已亲口承诺了这个责任,说你的家庭会这样做的。也就是
因为你说了那句话,律师才接了这个案子。你是绝对应承担责任
的,即使不考虑你是代表全家作出承诺的,你也应该感到,由于我
的毁灭是你带来的,你至少应该能使我从破产这种额外的耻辱中
节省出一点点绝对少得可怜的钱吧!这点钱还没有我们在格林时
我在夏天的短短三个月内为你花的钱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完全承认,我确实通过律师的助手得到了你谈这个问题的消
息——或者说至少与这个问题有关。那天,他来接受我的证词和
陈述,他从桌上探出身子——狱警也在场——从口袋里抽出一张
纸条,扫一眼后低声告诉我:“弗拉尔·德·里斯王子向你致意!”我
盯着他,茫然不解。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仍弄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
思。“这位绅士现在在国外。”他又神秘地补充了一句。我立刻全
明白了。我记得,在我整个监狱生活中,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大笑起来,笑声里包含着我对整个世界的全部嘲弄。“弗拉尔·德·
里斯!”我明白了——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我的看法是对的——已
经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能使你有一点点醒悟!在你自己的眼里,你
仍是一出平庸喜剧中的一位体面的王子,而不是悲剧表演中的悲
伤角色。已经发生的一切只是给一颗又小又扁的脑袋上罩上一层
光彩的帽子上的一根羽毛,一朵装饰你那包藏着一颗恨心的紧身
上衣的粉红色的花!你那颗心只有吮吸了恨的乳汁才能温热起
来,而爱只会在其中找到阴冷。啊,弗拉尔·德·里斯王子!毫无疑
问,你用假名…与我联系是非常正确的。我自己当时根本没有名字,
在我被监禁的那所伟大的监狱里,我只是长长的走廊里一间小小
的牢房上的一个数字和字母,一千个无生命的数字中的一个,也是
一千个无生命的生命中的一个。但你肯定在真实的历史上一定会
有许多真名字会非常适合你,而我可以立刻就毫不费力地辨别出
那个假名字就是你吗?我不会在只适用于那种寻欢作乐的化装舞
会的华美面具后面寻找你。啊!如果你的灵魂曾经——即使只为
它自己的完美,也应该——因悲哀而伤痛,因悔恨而垂首,因不幸
而谦卑,那你就不应选择这种假面具并在它的阴影的遮护下寻找
进入“伤心之国”的途径!生活中伟大的东西是它们好像是什么,
也因此——尽管对你来说这听起来很奇怪——常常难以对它们进
行解释。但生活中渺小的事情是象征,我们最容易通过它们得到
悲伤的教训。你表面上随随便便找个假名字就是、也将一直是象
征的,它使你原形毕露。
六星期后,我得到了你的第三个消息。我曾因重病住在华德
医院,一天有人把我叫出去,监狱长向我通报了你送来的一个特殊
消息。他大声读出你寄给他的信,信中说,你打算在《法兰西信使
报》(你还奇怪地补充说,它是与我们英国的《双周评论》齐名的杂
志)发表一篇文章:“论奥斯卡·王尔德先生的案件”,急于想让我允
许你发表我给你写的信的摘要或选段。你要发表的是什么信呢?
是我从好莱威监狱写给你的那些信!那种本应成为你在世界上最
神圣、最秘密的东西的信!而你为了满足那些轻佻的浪子的好奇
心,为了让贪婪的专栏作家去记述,让拉丁区的名人们去借此大做
文章,竟要发表这种信!如果你自己内心没有什么东西来抵制对
我的这种如此低俗的亵渎,你至少可以记得我写过的一首·卜四行
诗,这首诗是我在伦敦看到济慈的情书被公开拍卖时带着悲哀和
嘲弄写下的。你最终会理解其中这几句诗的真正含义的:
我想
那些把诗人心灵的水晶面打碎的人
不爱艺术
你的文章想说明什么?说我曾过于喜爱你了?连巴黎的流浪
汉都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们都读报纸,大多数还为报纸写稿;说我
是一个天才?法国人比你还能更好地理解这一点,以及我作为天
才的特殊性;说天才常伴有一种奇怪的激情和欲望的罪恶?真是
妙极了!但这种题目应该由龙勃罗梭去做,而不是由你来做。
除此之外,我们正在谈论的病态现象在那些不是天才的人身上也
存在;说在你与你父亲之间因恨引发的战争中,我对你们每个人来
说都同时既是盾牌又是武器?说在你们之间的战争结束时、在你
父亲对我的生活进行的可怕追逐中,如果不是你结的网已经缠绕
住我的双脚,他是不会如愿以偿的吗?对极了,但据我所知,亨利·
布耶已经把这件事做得非常好了。除此之外,如果你的目的只
是想印证他的观点,你也没必要发表我的信:至少不能发表我在好
莱威监狱给你写的信。
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你会说,我在好莱威给你写的一封信中不
是曾亲自请求你尽可能努力使这个世界上的一小部分人能公正地
对待我吗?当然,我那样说过,但在这种时候,你要汜住我为什么
到了这儿,我是怎么到这儿的。你以为我之所以在这儿是因为我
与出庭作证的证人的关系吗?我与那种人的关系,不管是真的还
是想像出来的,都引不起政府或社会的兴趣,人们对他们一无所
知,也不太关心。我之所以在这儿是因为我过去试图把你父亲送
到这儿。当然,我的努力失败了,我自己的律师放弃了辩护,你父
亲把罪责完全推到我身上,结果把我送进了监狱,现在仍呆在这
儿。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蔑视我鄙视我,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得
不一天天、一小时、一分钟地度过我那可怕的监狱生活。你是惟一
一个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受到讽刺的危险或责备的人,而你本可以
改变整个事件的色彩,给整个事件以一种不同的解释,可以在某种
程度上向人们表明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当然不会期待、实
际上也不会希望你去说明你在牛津陷入困境时是以怎样的方式、
为了什么目的——如果你有目的的话——在三年内实际上几乎没
有离开过我;这里我也不必精确地一一罗列我是如何一次次试图
中止我们之间那种对我这样一个艺术家、一个有地位的人、即使只
对一个普通的社会成员也具有毁灭性的友谊的;我也不希望你去
描述你过去常常制造的一次次单调、反复的争吵;我也不会去复制
你给我写的那一封封奇怪地把浪漫激情与金钱混杂在一起的电
报;我也不会再从你的信里挑出那些很令人厌恶的或无情的段落
了,尽管我曾被迫这样做过。然而,我以为,如果你能稍微抗议一
下你父亲对我们友谊的描述,不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有好处的,因
为他的描述既奇怪又恶毒,对你我的看法都同样是荒谬不堪的,其
中对我的描述还是侮辱性的,而对你的描述则是荒谬的。可怕的
是,那种描述现在实际上已载人严肃的历史:它会被人引用、被人
相信、被人转述,牧师会拿它作教材,道德家会拿它作为他空洞说
教的主题,我这样一个为各种年龄的人所喜爱的人不得不接受猿
猴和小丑对我的判决。在这封信中我曾说过——我承认自己是带
着怨恨说的——令人感到可笑的是,你父亲将会成为“星期日学
校”的宣传小册子中的英雄,你的地位将会等同于童年的撒母耳,
而我的位置则会在古莱斯·德·雷和撒旦之间,我敢说这对我来说
已是最好的了,我不想抱怨。在一个人在监狱中学会的许多教训
中,有一个就是:事情就是它们现在这个样子,并且将成为它们将
会有的样子。我只怀疑中世纪的麻风病人和《贾斯廷娜》的作者会
被证明是比“山德弗和莫顿”还好的同伴。
但当我给你写信时,我感到,为了我们两人的缘故,我不把你
父亲通过他的律师提出的陈述作为平庸世界的教诲来接受是件好
事、一件合适的事、一件正确的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求你想清楚
并写出某种更接近事实真相的东西的原因,这至少比你给法国报
纸涂画一些关于你父母的家庭生活的文章要好。法国人会关心你
父母是否过着幸福的家庭生活吗?没有人会想出比这更令他们感
到乏味的题目了。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样一位杰出的艺术
家、一个通过学校和以自己为化身的运动来对法国思想方向施加
了明显的影响的人,怎么会采取那样一种导致自己毁灭的行动。
如果你准备在自己的文章中发表这些信——这些信恐怕多得数不
清了——那就请你发表那些我提到是你毁灭了我的生活、说到你
容许那种既伤害你也伤害我的疯狂、愤怒的情绪支配着你的信,以
及谈到我希望而且决心要终止我们之间那种从各个方面看对我都
是毁灭性的友谊的信。尽管我不会允许你发表这样的信,但我可
以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当你父亲的律师想让我陷入困境而在
法庭上突然出示了我在1893年3月写给你的信时,我真正感到悲
伤的是,我与你的友谊的那一面会被附带着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我在那封信中说,我与其一再忍受你引发的、似乎可以使你获得某
种可怕的快乐的争吵,我还不如欣然同意“被伦敦的每一个房主都
敲诈我”。但你明白得那么晚、那么缺乏敏感,在理解珍贵的、优雅
99、美丽的东西时是那么迟钝,以至于竟然要发表那些我试图在其
中表达并借以保存我们爱的灵魂和精神的信,而在漫长的肉体的
耻辱中,惟有爱仍可驻留于我的肉体内——对我来说,这就是、而
且仍然是我最痛苦的、最强烈失望的根源。至于你为什么要这样
做,恐怕我自己知道得相当清楚。如果说恨使你盲目,那么虚荣心
就会像铁丝一样把你的眼睑缝合在一起。那种“靠爱,而且只靠
爱,我们就能按照理想的方式理解处于现实关系中的其他人”的才
能,已被你狭隘的自我主义磨钝了,并且因为你长期不用已使之变
得毫无用途。我在狱中的想像力与在狱外时一样丰富。虚荣心已
经封闭了你心灵的窗户,看守的名字叫“恨”。
我只有悲哀的季节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去年的11月初。生活的激流在你和这
个如此遥远的日期之间流动,你无力看到——即使确实想看
到——这条如此宽广的河流的对岸,但对我来说,这样的事似:乎从
未发生过。我不说昨天,只说今天。痛苦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我们
是无法用季节把它分开的,我们只能记录它的各种状态,以及这些
状态什么时间出现。时间本身并不是与我们一起前进的,它是旋
转的,环绕着一个痛苦的中心。生活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静止,其
中的每一件事都受一种不变的模式操纵,因此我们都是根据严酷
的程式、法则来吃、喝、走路、睡觉、祈祷或跪下祈祷:这种静止性使
我们生活中的每一天中的每一个最可怕的细节都和过去的一模一
样,而B…似乎也把它自己传送到那些以不停的运动为存在本质的
永恒的力量之中。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播种或收获,不知道俯身
在谷物上的人或穿梭在葡萄架间的采葡萄者,也不知道被吹落的
花瓣装点成白色的或散落着熟透的果实的果园里的绿草。对我们
监狱中的人来说,只存在一个季节,那就是悲哀的季节。月亮和太
阳似乎远离我们而去。在监狱外面,白天可能是蔚蓝的、金灿灿
的,但从犯人头亡方那个小小的、用厚厚的玻璃遮挡着的铁栅栏窗
透过来的阳光却是灰暗的、吝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