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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笑春风[梁凤仪]-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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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乌光水滑的长发,结成了发辫,垂在脑后,差不多齐腰,只为她长得高挑,故而一点都不显得累赘。
  宋圣瑜活泼好动,一边把弄着发辫,一边跳蹦蹦地跟着姨娘与后生后头,到花市去趁热闹。
  那年头,花市还在海傍高士打道一带。
  宋圣瑜爱桃花。父家每年的桃花,一定由她挑。
  她就是眼光独到,桃花一过了年,就开得灿烂夺目,因而宋家真的财源广进,得心应手。宋圣瑜父亲宋明辉的生意越做越大,单是拿到手的外国货总代理权,就已无数,简直可以交叉着手,长享收益。
  因而,把宋圣瑜宠得什么似的。
  这一年,圣瑜在花市内欢天喜地的逛,谁知乐极生悲,竟掉了个小荷包而不自知,直至她要拿钱出来,付那侏桃花的数,才发觉原来袋里空空。
  宋圣瑜急得一头冷汗。
  当然不是为了荷包内的几百块钱这么简单了。
  对宋圣瑜而言,钱财永远是身外物,决不是她最紧张的事。
  只是荷包里有一封英国剑桥大学收录她念文科的信。这可非同小可了。
  那年头,能考上港大,已经非同凡响,何况可以在世界知名的学府攻读,那份荣耀,决不是金钱权位可以买得来的。
  当然,信掉了,可以再去函要求另外补发一封,才拿着它去办理一些赴洋深造的手续,反正还有五个多月才成行。
  然,这给学校的印象也太坏了。何况宋圣瑜正打算把这封信留下来,过了年,跟父母给她的首饰,一起放回保险箱去。
  那年头,每逢过年过节,女流之辈的首饰才亮相。不似现今,光天化日,无情白事,妇女们都争妍斗丽,一身珠宝,首饰挂得满手满头都是,活灵灵一棵圣诞树似。因此信掉了,怎教宋圣瑜不着急。
  于是嘱咐仆佣循旧路找。
  花市人多挤迫,那儿会寻得着。
  宋圣瑜的小姐脾气一发,嘟长了嘴,差点要哭出来似。连跟在她后头的姨娘,都脸色煞白,怕等会回家时,要被老爷奶奶训斥一顿。
  恰于此时,一位五官端正,浓眉大目的年青人走过来,向宋圣瑜问:
  “小姐,你在找什么?”
  “找我的小荷包。”
  “是什么式样的呢?我刚在地上拾到一个。”
  “那一定是我的了,我刚才在这桃花档前流连了好一会。”宋圣瑜欢天喜地的向那少年摊开手。
  对方笑:
  “小姐,你要取回失物,总得告诉我荷包的特征,以及其内的东西,好作证明。”
  “是个纺纱质地,绣上五彩图案的荷包,至于里头的物件,我干吗要告诉你?那是私人秘密,你且不得胡乱打开来看,否则,我报警。”
  “这么蛮不讲理呢!”少年说着,就从口袋里取出小荷包来。
  宋圣瑜若不是顾念身份的话,差点要扑过去抢了。
  只见对方把小荷包打开来,抽出那封剑桥大学的信,望了两眼,笑吟吟地问:
  “你最低限度告诉我高姓大名。”
  “宋圣瑜,那封信是写给我的。”
  “对,这就交还给你吧。”
  年轻人礼貌地双手奉还小荷包,倒令宋圣瑜一时间红了脸。的确,刚才是太冒失。
  宋圣瑜讷讷地说:
  “谢谢你。”
  “不谢,你且检看一下,有没有掉到什么贵重物品?”
  “不用了,最贵重还不过是那封剑桥大学收录我的信。”
  “啊,恭喜你,剑桥是很漂亮的一个地方,灵气所钟,在其闲钻研学问,是太相得益彰了。”
  “你去过吗?”宋圣瑜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不一定要身历其境,才能知一二。不登泰山,不攀长城,仍能体会其壮丽超凡。剑桥之美,是一般知识而已。”
  他们竟就这样攀谈起来。
  临别时,宋圣瑜猛地醒起来,才问:
  “你叫什么名字呢?”
  “史云龙。”
  对,这就是他俩相遇相识的经过了。
  以后的发展如何,也真一言难尽。
  反正已经是四十年的往事,现今宋圣瑜年届五十八岁,史云龙则已过花甲了。
  这四十年,连本城都由一个无名的小岛,而变为国际间炙手可热的名城。何况是期间的人事,怎会不是变化万千?
  能够维持一份感情与一个承诺不变,已是万幸万万幸了。
  宋圣瑜不但感动,而且感激。
  史云龙的车子在二十分钟之后,停到司徒家大宅门口,接了宋圣瑜上车,直指维多利亚公园的花市。
  车内,彼此都无话。
  不是单单为了史家的司机坐在前头,他们不好说什么私话,也为万劫之后,只会有更多的不言而喻。
  黄昏的花市最挤,城内所有的公司机构全部都在大除夕提早下班。于是,家家户户拖男带女,往花市挤,凑一凑热闹去。
  虽说花市在这段黄金时间的价钱最贵,非候至凌晨三时过后,甚至将近天光,才会作大平卖。然,仍有人不介意多花钱,以祈多一些选择,尽早把心爱的花花树树扛回家去摆放,早点享受喜气洋洋的气氛。故而,个个花档都其门如市。
  史云龙微扶着宋圣瑜,慢慢溜览欣赏。他说:
  “本城的人真正富贵,如此慷慨的一掷千金。再候多几小时来买,同是一株桃花,价钱有若云泥。”
  宋圣瑜答:
  “有些钱是真省不得的。好比女人,花样年华,任君选择,价钱一定高,人老珠黄,供人享用的时间也短了,怎能吊高价钱来卖?同一个女人,不同年纪,贵贱自异。天光大白前的桃花,怕有不少是扔在地上,随清道夫去。再贱价出让,也无人问津。”
  史云龙笑,并不即时回应。
  宋圣瑜素来聪颖,当然的敏感:以花比人,言为心声。
  不过,她肯以如常的口吻也态度跟自己攀谈,总算是好事。最怕经此浩劫,宋圣瑜整个人都改变了,反而难以为情。
  其实,史云龙可以答:
  “纵使候至天明,如果那株桃花就是宋圣瑜,我史云龙一样愿意扛回家去,视如珍宝。”
  然,他是不可以这样说的。
  司徒家与史家的名望、地位,举城瞩目,两个家族的头头,若是在晚年成亲,也太惹人争议了。
  更何况,宋圣瑜是新寡文君,他史云龙却不但有糟糠在堂,且还有侧室名正言顺地入了史家的门。这种关系,又置宋圣瑜何种尴尬的处境了?
  史云龙再权倾香江,都没有资格如此一脚踩在司徒家与宋家上头。
  他,自知应该免开尊口。
  过往如是,今日更如是。
  总之,他与她之间缘份已逝。
  能掌握得住一段微妙的感情,已经是奇迹了。
  宋圣瑜显然的亦只愿至此为止。
  翻来覆去的想,史云龙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今年国内的桃花如何?”
  “你知道他们会依旧送来吗?今非昔比了。”
  史云龙说:
  “你现今谈的对象并非如此眼光浅窄的。只有短见的小人,才不晓得放长线、钓大鱼,就算今非昔比,他们也会依旧礼待你一段时期,才慢慢淡出,决不会一下子在蒙尘时,立即引退,引人笑话,传为口实。”
  宋圣瑜故作惊骇,道:
  “这么个做法,真是一举两得啊!既留给我一段考验时间,以观后效,万一司徒家重振雄风,他所费无几,就是雪中送炭的知己功臣了。万一我从此一蹶不振,对方也乐得个仁美得体的美名,棒极了!怎么我没有想到呢?真是!”
  就因为宋圣瑜说这番话时,语气带酸,而非真正心悦诚服,惊醒了史云龙。
  天!她一定又多心了,以为史云龙现今还跟她一起行花市,手段与心思正正如他所言。
  史云龙气得涨红了脸,说:
  “圣瑜,你若不如此过分敏感,根本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
  他这句话生效了。
  宋圣瑜看到史云龙的急噪,一下子明白了对他的冤枉,不禁垂下了头,轻声地说:
  “云龙,对不起。只有在你跟前,我才敢肆意地发泄内心的恐惧。今时今日,还有没有人肯关心扶持我了?没有,真的没有,也许只除了你!”
  史云龙紧紧的握着宋圣瑜,表示了他的支持与谅解。
  宋圣瑜咬一咬下唇,随即将手抽离。
  到底是大庭广众。
  史云龙当然明白。
  两个人一直默默的肩并肩,走在人如潮涌的花市内。
  心底有多少思潮起伏,也真只是他们俩才知道。
  圣瑜那张姣好高雅的脸庞,蒙上一层淡淡的油光,再添上自额流下的一丝汗水,整个人都在这刹那间没有了清爽。
  史云龙只瞥了一眼,心中就连连牵动翳闷。他心目中的宋圣瑜从未曾出现过像如今般落魄与憔悴。
  任何时刻,宋圣瑜都是神采飞扬的。
  三十多年来,圣瑜或许只愁苦过一次。
  那是她要在史云龙与司徒峰中间作出抉择的时刻。
  无可否认,史云龙是圣瑜的初恋。
  他们自从在花市邂逅,就开始亲密来往。
  那时的史云龙,刚自香港大学毕业,正准备继承父业,在那间规模并不算大的塑胶工厂任职,试图以其所学,把新思想、新作风进注在这门生意上,大展拳脚。
  跟圣瑜来往之后,一颗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女朋友,另一半放在工作上头。
  圣瑜很有点不满,千心万苦的自日出候至日落,才得以跟史云龙见上一面,才不过一阵子,又要分手,各自回家去。云龙的时间,实在是不足分配。
  圣瑜的那句半嗔半怨的口头禅是:
  “云龙,你又不陪我!”
  史云龙总是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拧圣瑜的脸孔,说:
  “老是爱发千金小姐的脾气。”
  除了这点生活上的小瑕疵,他俩其实相恋得甚是愉快。
  那年的暑假,过得特别快!
  圣瑜即将远赴英国深造。
  这一夜,两人在山顶的小径上漫步,史云龙问:
  “圣瑜,你是不是从来未曾想过放弃到海外深造?”
  “为什么要放弃呢?何况那间是名校。”
  话才出了口,宋圣瑜就知道毛病出在那里。
  她吐一吐舌头,说:
  “当然,我舍不得你!”
  “口讲无凭。”
  “云龙,这不公平。”圣瑜嘟长了嘴。
  “为什么?”
  宋圣瑜理直气壮地说:
  “我叫你多陪我,你来是以公事为借口。推三挡四,难道你又不是只为自己着想?”
  史云龙登时红了脸。
  到底是年少气盛,被女孩子的伶牙俐齿戳得面目无光,很有一点点的下不了台,于是答:
  “我的是正经事,为前途奋斗,不能尽管着儿女私情。”
  圣瑜也不甘示弱,立即反驳:
  “你的是正经事,我的可不是正经事了。世间上还有比考进剑桥大学去攻读更正经吗?会不会吃不着的葡萄就是酸的。”
  “圣瑜,”史云龙正色道:“你的小姐脾气若不改一改,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不要受,什么也得你情我愿才好。”
  “这是你说的话?”
  “对,这儿除了你我二人,没有第三者,当然是我说的话。”
  “饱人不知饿人饥,自己温饱有余,就不知别人营生之苦。”
  “史云龙,这可是你说的话呀!”
  “对,是我说的。”史云龙答:“难道我说得不对,千金之女,念不念成书,还不是照样的荣华富贵。我们不靠自己,靠谁?”
  火药味越来越重,终于不欢而散。
  现今宋圣瑜与史云龙回想起年轻时种种,也不禁哑然失笑。
  真的,年纪轻时,不知世情之苦,不懂世途之险。于是,生活上芝麻绿豆的事,都看成天大。终日小事化大,甚至专门无事生非。
  年纪一大、阅历一深,别说有什么与人合不来的事,都冷静应付,但求不伤和气。就算是至大至重的事发生了,也能沉得住气去解决。
  有什么事还能比司徒家这近期发生的变故大呢?
  宋圣瑜不也是闷声不响的顶着过。
  少年十五二十时,哪里知道愁滋味?
  变相的为赋于诗强说愁,就是动辄跟情人闹别扭,一颗心彷似碎掉了,痛哭失声一整夜,视此为新鲜刺激的人生经验。
  唉!回忆前尘,谁不是凄然一笑?
  宋圣瑜就是如此这般,负气地踏上征途,当她那有型有款有格的剑桥大学生去!
  真是时也命也,就在康桥河畔,宋圣瑜又遇上了司徒峰。
  司徒峰是念经济的,跟念文学的宋圣瑜根本不同学院,兴趣也好像风马牛不相及。然,他们结识了,且谈得来。
  结识的过程,跟花市的邂逅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丽的康桥自有它源远流长的可爱风俗。新到此地的学生,无不热情奔放地参加当地的各种传统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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