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梁凤仪]-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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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一提君度大酒店的股份可能有人收购就引起司徒家的紧张,只为丰隆集团正正是君度大酒店的大股东,司徒峰名正言顺地被股东推选为董事局主席。
年中司徒家的人花在君度大酒店实际行政工作上头的其实并不多。然,君度大酒店对司徒峰有特殊意义。只为君度大酒店跟以前在上海的大酒店是一脉相承的机构。当年,司徒峰的祖父司徒敬,是开拓大酒店的祖师爷,由他一手经营,以致扬威上海滩头,成为城内首屈一指的大酒店。几许历史性的聚会,都在其间举行。
大战期间,华洋混杂,举凡有什么使节盛会,或华商饮宴,都好像非假大酒店举行,就不见威煌似。
现今挂在君度大酒店回廊上的一系列历史照片,使它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纵横同业、傲视同侪的气势。
香江的君度大酒店也是在战前建立的,正正是司徒敬父子支持门下大员颜叔坤,到香江来创业之举。
当时,司徒家怎么会想到大本营会得南移?愿以为颜叔坤是个到过英美两国留学多年才回上海来发展的年青哥儿,一直有理想、有干劲,他跟在司徒敬父子后头经营酒店业多年,兴起了到香港另起炉灶的念头,无非是崇洋的一种具体表示。
加上,司徒敬年事已高,去留是早晚间事。司徒福也是个仁厚商贾,感念颜叔坤多年的忠心耿耿,也就决定成全他,以资金支持他到香江去创业,这是君度大酒店建立的源起。
世情变幻莫测,怎料得到司徒家会有仓皇辞故里,与在香江重整乾坤之一日。
其时,君度大酒店的股权发展,是颜家还比司徒家多一点,直至六O年代末期,股市如火如荼,连那些不知所谓的空壳股都纷纷上市集资,真是争先恐后,唯恐上市不及的墟 年代。君度大酒店于是也重新分配股权,在远东、香港与其后的金银交易所挂牌买卖。
这一转变,使司徒家复掌君度大酒店的行政权,因为颜叔坤不但年纪老迈,且健康情况欠佳,老伴又于年前去世,膝下并无子女,于是,他决定趁自己还剩一口气时,干脆酬还司徒家恩义,把名下的君度大酒店股份转让司徒峰,自己套现成立慈善基金。
司徒峰于是重掌君度大酒店的董事局控制权,这宗事件于他,有心理上的慰藉,好像让他们司徒家回复过往在上海的威望与风采似。
问题是,七O年代,股票作没理性的攀升末期,司徒峰把手上持有的君度大酒店股票抛出市面。他这个做法,无疑是高卖低买的一着。在炒卖股票上非但没出半点错,且还是高手出招,神乎其技。
就是算到君度大酒店的股权控制上头,司徒峰也认为自己不会吃亏。他觉得不必持有超越百分之五十的股权始能控制大局,反正持股量以他的丰隆集团为最高,股东大会上有谁会持异议,不推选他出任主席?
在此事上,司徒峰那种上海倌仔的脾气,使他更形自负,更具信心。
事实证明,司徒峰没有走错棋子。最低限度直至目前为止,他仍然在君度大酒店的机构内大权在握,有点像老树磐根,没有人敢将之连根拔起。
只在最近,他听到一家商人银行内的知己,通风报讯,说有人在动君度大酒店的主意,这才使他惊觉。
要因此而大动干戈,展开肉搏式的收购战,是绝对劳民伤财的。
若然对方只是觉得君度的前景优异,值得投资而占一杯羹,那未尝不可,估量来人也不致于凶狠决绝至踢他出董事局,实行取而代之。
然,当司徒峰再探悉了来者何人之后,他那偏安的理想立即受到挑战,随而惴惴不安。
司徒震急不及待地追问:
“谁?谁动了歪主意?”
司徒峰的语气平和,他连眼神都没有透着过分的不悦,然,当他把名字一讲出来之后,室内的其余两个男人,面色同时刹白。
“传闻真的说是史云龙?”戴家驹问。
司徒峰点点头,郑重地答:
“我得到消息,确是如此。”
“可靠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司徒峰这个看法是对的。
“史云龙这些年来,箭无虚发,差不多是百发百中。不论是地皮的抢购,抑或公司的合并收购战,他都没有败绩,很鸿运当头。”
司徒震把心底存有的一线希望,立即宣诸于口,道:
“我们说到底是世交,史云龙不至于毫不留情,撕司徒家的脸皮吧!或者,他只看成是一项一般性的合理投资。”
戴家驹叹一口气:
“要史云龙卖几分薄面,我看以峰哥与峰嫂的名望,也还压得住。只是史俊杰与他的爱婿劳子均,决非善类!”
戴家驹的一席话像一管锋利无比的针,乘人不备,使劲地在司徒震的屁股上戳一下。
他尤其觉得劳子均这三个字有千钧之力,压得他眼花缭乱,摇摇欲坠。
司徒峰的反应当然没有儿子般强烈,在他的眼中,史俊杰与劳子均虽已在商界冒出头来,很有青出于蓝之势,唯仍属初生之犊不畏虎而已,距离掌事世故、阴沉、老到还有一段路程,不必过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然,司徒峰有他的一层顾虑。史云龙对自己可能有的芥蒂,是颇为根深蒂固的。
这么些年来,如果他甘心忘掉这几十年前输于自己的一场仗的话,每年年宵,就不必履行他的所谓诺言了。
司徒峰让宋圣瑜赴会,只为他太了解女人,有些微感情上的背叛行为,反而是加添夫妇之间感情与关系的有效催化剂。
任何人对牢任何事一辈子,都会麻木。包括爱情。
第三者的出现,往往能使陷入昏迷状态的男欢女爱受着刺激而苏醒,甚至再度灿烂。
别的情况且不去说它了,自己偶然逢场作兴,沾花惹草之后,回到家里来,反而额外的觉得宋圣瑜可爱。
既是真心诚意的尊重家里头那一位,也是在比较之下,觉得除出宋圣瑜之外,其余一干闲杂佳丽,其实难登大雅之堂,何足珍贵?
如果这种情况倒转头来发生,宋圣瑜也必会有类同的反应。因为不论男女,都不过是人!
然,要司徒峰容忍妻子作出墙红杏,哪怕是一宗半件,也万万不能。
如今,宋圣瑜把史云龙的一段情,化作精神上的一点寄托慰藉,甚而视为稍稍越轨的行径。于宋圣瑜,是平静感情生活上的一丝涟漪,满足了人性潜藏的叛逆品性。于司徒峰,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衡量之下,是利多于弊,得多于失。
然而,这重经年微妙的人际关系,也许老早构成了一段不解的纷争,隐藏在史云龙与司徒峰心底,伺机发作。
司徒峰一直认为,史云龙之所以在这些年,如此够胆识在商场内搏完一铺又一铺,下意识是要向他司徒峰显本领,也让宋圣瑜知道,她放弃的一个前度刘郎,其实并不比姓司徒的差!
究竟是不是过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无人可以提供真凭实据的明证。
司徒峰也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因而,如果史云龙动了染指君度大酒店的心,那是应该列为有威胁性的行动的。
谁也不敢排除史云龙要入主君度大酒店,跟司徒峰争夺主席一位的可能性。
事情很快就已经明朗化,新年过后,股市高开红盘。同时史云龙亦公开宣称,手头已经拥有君度大酒店百分之二十股权。
这个变动,迫使君度的董事局要正视处理方式。司徒峰跟戴家驹、司徒震、以及丰隆企业的一个执行董事、专管公司秘书与财政的袁佑基,商议对策。
结果只有邀请史云龙入董事局一途。也幸好史云龙并非买高过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未至于威胁到主席权位。
戴家驹是有点心心不忿,他不敢将这份情绪在司徒峰跟前发作。因为司徒峰一向个性沉着,他会不会也惴惴不安而不屑表现,很难逆料。
戴家驹只在跟司徒震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时说:
“这事部署得如此周密,直至最白热化的关头,才泄露风声,我看姓史的那边,真有两三度板斧。现今还不算真成气候,以后就得更小心防着。可一不可再。”
司徒震当然明白戴家驹的意思。收购了君度大酒店百分之二十股权,仍比他们司徒家的百分之四十五为低,只不过是君度大酒店的第二大股东,进驻董事局,也不过占其中的两个席位,仍起不了什么绝对性的制肘作用,影响力倒是无可避免的。然,如果这只是史家的第一步进军,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司徒震为人比较简单、纯厚,他凡事都习惯从宽松处想,往往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因而是他在商场上成长成熟之最大阻力。
现今,虽不致于认为戴家驹的顾虑是杞人忧天,却始终认为史家对君度大酒店的动向,只不过纯粹是一项善意投资而已。
说得直接一点,他的忧疑并不在史云龙身上,正如这个晚上,他在史家那间白沙湾的小村屋内,跟史俊文相会时,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他心内的担挂:
“你父亲会否让姓劳的坐到君度大酒店的董事局席上去?”
史俊文摇摇头,说:
“没听他提起过?”
“那个他是谁呢?是你父亲还是姓劳的?”
司徒震连问这句话也酸溜溜。
史俊文也答得委委屈屈,不情不愿:
“我这两天没有见着父亲。”
这就等于说,刚才提及那个“他”,是劳子均了。
史俊文脑海内潜藏着甚多旧式妇女的思维,连带影响她的外表动静,都与现代妇女的敢作敢为,豪迈爽快作风有绝大分别。
她那么害怕司徒震在她面前提起劳子均。这样会令她立时间有种犯罪感,就如一个罪犯,自行或被迫返回行凶之地,心惊胆跳,罪咎不已。
史俊文忽然又担心起来,问:
“这有很大的关系吗?”
“父亲要在不久将来,把引荐到君度大酒店的董事局去,我真不愿意跟姓劳的朝见口晚见面,且在公事上头发生接触。”
这种心态是极易明白的,史俊文听了也不禁点头。
“不会吧?如果父亲的加股只容许我们史家有两个董事席位的话,除他自己之外,应该给俊杰,还有,俊武快毕业了,这就要从外国回港来从商,切肉不离皮,父亲会先照顾姓史的,由亲而及疏,照说呢,女婿已经是隔了一重关系了。”
“我怕姓劳的耍手段。”
“他有这个必要?”
“或许有的,这最近市面有传言,说他这条靠东南亚资金撑腰的过江龙有不稳的迹象,如果今次史家颇引人注意的一项投资,肯拉他一把,将之关照,最低限度在名声上有帮助。商场人尤其敏感,想着他的靠山还有史家,可能连一些迫仓行动也会稍缓。”
史俊文没有造声,她忽然忧心起来。
司徒震望着面前轻柔荏弱,愁锁双眉的史俊文,他的心开始不住牵动。
每一个女人总有一种动静、一副神态、一番言语会得额外的惹另一个男人的欢心,把双方无端的吸引着,认为至善至美,以致于不肯轻易放弃。
司徒震在此刻忍不住把史俊文整个的扯到怀里去,肆情地拥吻,从她的眉、脸、颈项开始。每一个动作都在侵蚀着史俊文的灵魂,教她渐渐地像个出了窍的人,只余躯壳,在情人的抱拥之内,承受着万千爱宠。
司徒震问:
“为什么?”
史俊文没有答。
司徒震再问:
“你有心事?”
史俊文轻轻的推开司徒震。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劳子均的经济真要出严重的问题。”
柔柔的一句话恍如一盆冰水,淋得情欲高涨的司徒震打冷颤。
“哦,原来他在你心目中仍有如此紧要的分量?”
司徒震把史俊文推开,管自把双手枕着,望住天花板发呆。
要一个男人同时跟另一个男人分享一份感情,分占一个肉体,委实是不能再忍受下去的事。
每一次跟史俊文在一起,他必须集中精神,浑忘这个女人是有夫之妇,才能安心。
何况,这阵子,史俊文还为了关系劳子均的前途而影响跟自己畅聚的欢乐,他铁青着脸,觉着至大的屈辱。
“震,请听我说。”史俊文温柔得像逗一个发着脾气的小男孩。
“震,好吗?你听我说。”她重复着要求。
那份似水的柔情如许有效地抚慰着司徒震,令他刚才一下子冰冷下来的心,又活像被暖流掠过,重拾生气。
他回转头来,望住史俊文:
“我的耳朵并没有贴到墙上去。”
“只一句话,震,”史俊文似乎吃力地说:“如果劳子均有困难,他更加不愿意放弃我。我并不关心他的前途比我们的多。”
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