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索南才旦 傅子奎-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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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明显地留着个鼓胀胀的伤疤,两只眼睛被一副色调浓暗的墨镜死死地遮住了。洛桑活佛凝目沉思少顷,又进一步探询道:
“你们解放军就是我当年在甘孜见到过的红军吗?”
那位不速之客不屑一顾地说:
“正是!正是!”
洛桑活佛将这人的谈吐风貌与当年在甘孜见到过的红军两相比较,觉得不象。在昨天沙拉土司召集的有索南才旦僧俗头人参加的会议上,沙拉土司宣布:近日内,将有一支解放军的气象小分队进驻索南才旦。洛桑活佛当年学经甘孜时,曾随担任甘孜博巴政府副主席的纳西扎布活佛,与北上抗日的红军有过十分亲密的交往。这支队伍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对寺庙倍加保护。对此,他和他的格拉①纳西扎布活佛都感佩万分。他曾跟他的格拉一道收容、转移过红军的伤员;也曾跟他的格拉一起,满怀至诚之心,为伤愈归队的红军战①格拉即老师的意思。
士念过吉祥如意经,祈求佛爷保佑一路平安。最近,从内地不断传来的消息一再证实:如今的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今天,听说解放军要进驻索南才旦,他更是振奋不已。
他觉得,随着解放军的到来,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即将降临了。可是,沙拉土司和普灵寺新即位的饶措活佛却对解放军大放厥词,把解放军描绘得跟赵尔丰①率领入藏的清兵和蒋介石的国民党兵没有两样,甚至比青面獠牙还要狰狞可怕十倍。洛桑认为,这是不怀好意的煽动,是蓄意在播种仇恨的根苗。他意欲据理反驳,以正视听,但又感到此时此地很难如愿。当沙拉、饶措要他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却早已悄然退出会场,使沙拉、饶措忌恨在心。但是,眼前出现的这位解放军完全没有一点红军的样子,这让他好生纳闷:莫非被沙拉、饶措他们诬称做红汉人的解放军,真的变得象他们宣传的那样可怕了?他隐藏住自己的疑念,又问:
“请问大军到我区区小庙有何公干?”
那位不速之客一扬手,不耐烦地大声道:
“朝佛拜菩萨!”
洛桑活佛听其言,观其行,觉得此人没有一点朝佛拜菩萨的虔诚之意,不象是个信佛的人。他对来人只好实言相告:
“实在对不起大军,我寺众生今日上山砍柴割草,寺庙全天停止香火,谢绝朝拜,请改日再来。”
“老子解放军见庙就进,见菩萨就磕头作揖,你这是个)
赵尔丰为清朝驻藏大臣。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统兵入藏。啥毬规矩!”
那不速之客言语粗鲁,说完就往里进,把上了年纪的洛桑活佛撞了个趔趄,险些儿摔倒。
洛桑活佛心里气得抖抖的,哪有这样言语污秽、行动粗野的解放军。他颤悠地站着,一迭连声地喊道:
”
“这是佛门净地呀!这是佛门净地呀!不得 洛桑活佛话未说完,便被那不速之客狠狠一拳击倒在地,当即头昏目眩,不省人事。
过一阵洛桑活佛才微微睁开昏花的老眼,声音低弱地喊道:
“乔巴!乔巴!”
正背水上石阶的乔巴隐隐约约听到洛桑活佛在呼喊自己,想必有什么急事相告,便三级并作两级往上跨,很快就上了土平坝。他赶忙向前张望,不由一怔,慌慌张张地丢下水桶,朝趴在经堂门口的洛桑活佛奔过去:
“洛桑活佛!洛桑活佛!”
身后,那没有放置稳当的水桶,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滚而下。
乔巴蹲下身子,把身单力薄的洛桑活佛扶坐起来,心情紧张、神色不安地问道:
“洛桑活佛,你怎么倒在这里?”
洛桑活佛有气无力地说:
“叫人打的。”
竟有人对德高望重的洛桑活佛下手,实在让乔巴又惊又气:
“什么人?”
“解放军。”
乔巴心下惊叫起来。乔巴自从跟在洛桑活佛 “解放军!”
身边,不止一次地听他赞不绝口地夸耀当年在甘孜学经时遇到的红军是一支天下最好的队伍。昨天夜里,他怀着深沉的感情告诉自己,当年的红军 现在的解放军就要到索南才 旦了。这些出自洛桑活佛的肺腑之言,使年轻的乔巴受到强殴 烈的感染。现在居然发生了解放军打活佛的事情,使乔巴有些犯疑了。但他又不能不相信,这是他衷心敬重,并引以为自己做人楷模的活佛亲口对自己说的呵!他气恨地问道:
“解放军在哪里?”
洛桑活佛朝大经堂一指:
“大逆不道呀,闯入我佛门净地去了!”
“什么?!”乔巴大惊失色,气冲脑门,挥拳顿脚道,“这些红汉人,胆敢违我佛规,哪里还有一点红军的样子!”
“时过境迁,年深日久,莫非当年的红军变样了?”洛桑边说边摇头,表示他并不愿意说这样的话。
“我进去找到那个解放军,非叫他在菩萨面前赎罪不!”可乔巴说罢,怒不可遏地一冲而进。
洛桑扶着门沿,冲着乔巴的背影,叮嘱道:
“乔巴,不可粗俗失礼!”
没过多一会,乔巴忙三火四地跑出来,向等候在门口的洛桑活佛禀告道:
“洛桑活佛,寺庙备处都起火冒烟啦!”
洛桑活佛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解放军闯入我佛门净地是干这等事情的。他心急火燎地问:
“人呢?”
“跑啦!”
“跑啦?四壁高墙,后门上锁,他往哪里跑?”
“后门已被踢开!”
“哦,破门而逃啦!”
“洛桑活佛,我去背水救火。”乔巴心里急得火冲冲的,一转身就要朝石阶口跑。
“慢!”洛桑活佛一招手道,“你我二人势单力薄,这样救法,无济于事。”
“那该咋办?”乔巴心神无主,连连搓手。
洛桑活佛照例先是闭目沉思一阵,说道:
“我敲钟告急,你呼喊求援。”
“沙拉土司、饶措活佛会差人来相助吗?乔巴带着明显的疑虑问道。
“我与他们虽然见解各异,我想救火如救命,他们不会隔岸观火,无动于衷,定会助上一臂之力的。”洛桑活佛按着一个正统的出家人的善良心地揣度着沙拉和饶措,对他们寄予了希望。
现在,洛桑活佛已经快失去拉绳撞钟的最后一点力气了。他把绳索在手上缠了几圈,好一阵喘气,才又使出全身力气,勉强把青铜大钟撞响一下:“咣!”索南才旦河两岸响着这一声空蒙蒙、飘忽忽的钟声,由强到弱,悠然飘逝。索南才旦河沿岸的呼喊声,也渐渐变得喑哑了:
“红汉人火烧索南才旦寺了,僧侣众生快来救火呀!”
然而,索南才旦河两岸依然毫无反响,静悄悄的。
洛桑活佛已经感到完全无望了,松开手中的绳索,疲惫不堪地朝寺庙大门走去。
他走过前庭的石板小径,登阶而上,毫不踌躇地钻进了烟火飞腾的大经堂。
大经堂里,悬挂在屋梁上的一条条经幡都着火燃烧了。
菩萨周围的座架也都起火了。特别使洛桑活佛痛心的是那尊刚塑起不久的普度众生的佛祖释迦牟尼像也未能幸免。这是一尊释迦牟尼的说法像。洛桑活佛依据经书的记载,把释迦牟尼说法时的形象塑造得生动逼真。你看他,仪态端庄,右手半伸,盘腿而坐。他的两边恭立着两位双手合十的尊者,左边的名叫迦叶,右边的名叫阿难。他们都是释迦牟尼得意的弟子。现在他们谁也无能为力解脱面临的灾难。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由洛桑活佛特意敬献给他们的圣洁的哈达,也呼呼地燃烧起来了。整个大经堂闪耀着通红的火光,把所有的菩萨都映照得红亮亮的;整个大经堂烟雾缭绕,使得体弱的洛桑活佛呛咳不止。他难受地把目光从释迦牟尼那笑容可掬的脸上收回来,心中连连哀叹,真诚地忏悔自己。
活佛又走到大经堂左侧,顺着楼梯,走回自己设在二楼的卧室。他看到已有缕缕烟雾从门缝钻进来。这说明,大火已经烧上楼来了。他仿佛怀着一去不返的依恋心情,良久地凝视着他安寝的地铺和写字的桌子,随后转身出门,一拐弯,步入隔壁专供自己念经祭神用的那个小经堂。洛桑活佛的小经堂终日亮着七盏不灭的酥油灯。灯光把小经堂的陈设照得一目了然。小经堂里挂着画有各种姿态的菩萨画卷。左墙正中有一个朱红色的神龛,神龛里是端然而坐的释迦牟尼像。右墙上挂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张他与纳西扎布活佛十四年前在甘孜的合影照片。小经堂临窗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搁着竹笔筒,桌前放着一把椅子。小经堂四周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他读过的经书。在这些经书中,有很多是他在甘孜的格拉纳西扎布活佛送给他的。在和纳西扎布活佛相处的日子里,他不仅学到了更深的经义,而且学到了纳西扎布活佛冰清玉洁般的品德。洛桑活佛翻开一本装璜别致的经书,里面的书页全是贝叶,贝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经文。这是纳西扎布活佛在拉萨朝圣学经时,一位印度高僧送给他的。这本贝叶经古老而有价值,离开甘孜回索南才旦时,纳西扎布活佛转赠给了他。他一直当至宝小心珍藏着。可是,火焰快要封楼了,他已经不可能把这本珍贵的贝叶经转移到藏经室去了。他不得不心情沉重地把它重新放回书架上。他最后看一眼几十年来自己天天在这儿念诵经文,祈祷神灵,修身养性的小经堂,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正欲动手开门,陡然间一股烟火呼隆一声破门而入,将他扑倒在地。他连忙爬起来,毫无顾忌地走出烟火堵门的小经堂。
洛桑活佛放眼看去,见大火早已四处蔓延。火舌已经快要舔着绘有各种山水花卉和虫鱼鸟兽的雕梁画栋;那几根全贝多罗树的叶子,称贝叶。用贝叶制作的经书叫贝叶经,是十分古老、稀罕而有价值的。
力支持着整个寺庙的朱红大圆柱,也开始星星点点地冒起火苗子,烧化的油漆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洛桑活佛顺着烟火四起的木楼梯向下颤颤巍巍地走着。他下完最后一级楼梯,扶着被火烤得发烫的油漆栏杆,稍作喘息,就又径直地穿过带火的经幡,朝大经堂正中的释迦牟尼和他的弟子迦叶和阿难一步一顿地吃力走去。
他行至菩萨跟前,发现缠在他们身上的哈达早已化为灰烬,正纷纷扬扬地飘散着;他们那刷过金粉的脸孔和身子也被烟火熏得黑黝黝的了。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一阵揪心撕肺的痛楚使他头一垂,双膝跪倒在地。
他的灵魂在向菩萨们,在向他朝夕相望的菩萨们默祷着。他不希望仁慈的菩萨们原谅自己,他只能以至诚之心向菩萨们忏悔。他朝四周的菩萨们一一观望一阵,当目光落到释迦牟尼身上时,他猛然伸起双手,大声疾呼起来:
“佛爷,我有罪呀,我有不可饶恕的罪呀!”
他这发自心灵的真诚呼喊,在这烟重火浓的索南才旦寺里回响着。他只觉得寺庙的各个角落都在应和着自己的声音:
“佛爷,我有罪呀,我有不可饶恕的罪呀!”
等这飞烟穿火,绕梁过柱的声音消失以后,洛桑活佛才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法衣,两眼透过烟火的空隙,心情沉痛地望一阵哺育他成长的索南才旦的土地,那土地上的河流、山川、树木,最后收回目光,蹲下身子,端然挺胸,盘腿而坐。只见他双目微闭,双手合十,显得雍容端庄,镇静自若。
此刻,洛桑活佛已毅然作出与寺庙、与寺庙中各位大慈大悲的菩萨同归于尽的抉择;他仿佛已经听到佛爷召他回归天堂的声音,眼缝里渗出了激动的热泪。他决心升天了。
烟雾在他面前飘逸,烈火映得他满脸通红,那象断线的珍珠一滴滴流淌的泪水,也闪着晶莹的红光。在这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时刻,他,一个虔诚的僧侣,心无半点杂念,没有一丝懊悔。他感到的不是死亡的威胁与痛苦,心中只有归天的激动与虔诚。
这时,只见洛桑活佛头顶上有一条经幡已燃成一条明晃晃的火索,连接在横梁上的绳头眼看就要烧断了,朝他身上飞迸着火星子。
合十打坐、静候归天的洛桑活佛渐渐感到自己的意志在升华了。忽地,朦胧中他隐隐听到外面有一种异样的显得杂乱的声音。但他极力排除着这种声音对自己升天的干扰。
寺庙外,石阶下,人民解放军小分队的同志们从岔路口如风似火地赶来了。女队长韩喜梅高声地喊道:
“钟震山!”
钟震山把红红和青青两匹马拴在一棵树上,答应着:
“到!”
韩喜梅心急火燎地朝上一指:
“你立即进寺庙侦察火情!”
“是!”
钟震山象接到十万火急的战斗命令一样,顺着石阶,嗖嗖几下就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