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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我在天堂等你-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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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体。
  他关上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健康桥干休所内,凌晨5点的时候,欧家接到市三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说他们那儿送来一个女病人,叫欧木槿,一个人昏倒在大街上,被人送到了他们那儿。
  医生说,请他们家属马上到医院来。
  木兰和木军都无法走开,他们只得给郑义打个电话,叫他赶快过去。
  郑义接到电话赶到三医院急诊室时,木槿已经苏醒了。脸色苍白地躺在急诊室的床上,看见郑义到来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她的全身力气已经耗尽,不再有悲有喜,对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样的表情让郑义感到悲凉。
  值班医生告诉郑义,木槿问题不大,是低血糖造成的短暂休克,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补充点糖盐水就行了。
  郑义就办了手续,扶着木槿走出医院。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之后他客气地问木槿:现在是回你父母家吗?
  木槿摇摇头,对司机说,去竹林小区。
  郑义明白她是要去她现在的住处。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去合适吗?
  木槿没有回答。
  汽车发动了,朝城西驶去。
  郑义想,这种时候,自己只有受点儿委屈了,先把她送过去再说。不管怎么样,他总不能把她丢在大街上。郑义还想,看来木槿的这个朋友很有钱,谁都知道竹林小区是富人区。
  郑义想到这一点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显然木槿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单纯。她要和自己离婚,恐怕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感情淡漠,恐怕更重要的是自己没能让她过上舒适的生活。
  郑义有一种失败感。但他还是不想离婚。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个婚姻,对他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他也知道这样对木槿不公,可是,有谁能替他想想呢?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小区门口,车停了。郑义在下车的一瞬间又犹豫了。他怕看见那个他不想看见的男人,那样太尴尬了。毕竟他和木槿还没有离婚,还是夫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愤怒?无所谓?
  于是他再次问,我去合适吗?
  木槿终于开口说,你总不至于把一个病人丢在路边吧。
  郑义只好和她一起上楼。爬到第三层,木槿力不能支地靠在墙上,把钥匙递给郑义。郑义有些惊诧,屋里没人吗?他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一套空空荡荡的房子,虽然摆满了家具,却没什么人气。
  木槿进门,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郑义顾不上多想,赶紧给她倒水吃药。但四处找不到开水瓶。木槿指了指立在墙角的纯净水热水器,郑义没见过,笨手笨脚地弄不出水来。木槿只好自己爬起来倒水,也给郑义倒了一杯。
  郑义接过水,终于忍不住问:他呢?
  木槿问,哪个他?
  郑义说,就是那个和你在一起的男人。
  木槿看着郑义,说:为什么你非得认为我必须有个第三者才会离婚?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离婚?!
  郑义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槿缓和了口气说,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没有那个他存在,这些天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搬出来只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没有别的。
  郑义还是说不出话。木槿靠着墙喃喃自语道,但是父亲一死,让我觉得我的一切抗争都没有意义了……是我把父亲气死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哪还有理由要求什么幸福生活?我应该受到惩罚……
  木槿的眼神发直。郑义感到有些害怕,走过去扶她在沙发上坐下。他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但他忽然觉得这肩膀令他陌生,好像手臂和肩膀之间还隔着什么。是因为他很久都没这么揽过她了,还是因为他从来不曾这么揽过她?
  郑义在那一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样一个身心都远离了他的女人强留在身边呢?就是为了所谓的名誉吗?
  他松开木槿的肩膀,冷静地说,木槿,我同意离婚。
  木槿回头看他,满眼的疑虑。
  郑义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给你讲个故事。
  起床号吹响的时候,木凯正在梦中。是个什么样的梦他完全回想不起来了,他只是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吹起床号。而以往这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操场上。
  他迅速地穿戴整齐,拉开门。今天是全团会操。尽管刚刚外训回来,他也不想传达给官兵们一种放马南山睡大觉的信息。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放松。
  公务员小林已经起来了,见到一身着装严整的团长吃惊地说,团长你还要出操?
  木凯说,团长为什么不出操?
  小林说,你昨晚发高烧呢。
  木凯说,那是昨晚。现在是早晨,是新的一天。
  他系好鞋带直起身来,像是对小林,又像是对自己说,一个在边防团当团长的,他几乎没有资格发烧。
  木凯走向操场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梦,他梦见他的侄儿小峰了。梦很奇怪,小峰见到他马上就向他跑来,但却跑不动,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袢着。他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树根,而且是从小峰脚底下长出的树根。小峰说,叔叔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一直站在这儿等你,脚底下都等得生根了。他笑道,你小子可真会形容,木凯想,肯定是因为昨晚入睡前他想过,今天要去看小峰,所以才会有这么个梦。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好怎么对小峰说,怎么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他。爷爷对小峰很重要。
  但必须得告诉。木兰已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想到父亲,木凯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但他的步子仍是很快。天还不见亮,空气中弥漫着早晨的清凉气息。木凯深深呼吸着,大踏步地往操场走。营区里此起彼伏的口令声和跑步声,令他的精神振作起来。
  他笔直地站在操场中央,抬腕看表。他知道只要他往这儿一站,战士们的口号声都会响亮许多。他站立在那儿如同一座山。山不用说话,屹立便是一切。
  又是指挥连第一个到。他满意地笑了,那是他曾任连长的连队。接下来一个连接一个连,都精神饱满,士气高昂。3分钟后,全团所有连队集合完毕,没有一个迟到的。木凯心里很高兴,但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
  值班参谋集合好队伍后,跑步向他报告。他举手还礼。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动作,他一年不知要经历多少次,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庄严和神圣。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浑身燥热。他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响亮的声音下达了命令。一千多官兵在他的命令之下迅速动了起来。
  他站在那儿,看着他的部队他的战士,看着他的营区他的大山,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爸,我不会走,我一定要在这儿守下去!我要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不是你儿子!
  郑义开始给木槿讲他的故事。
  讲得很涩。断断续续,中间还抽了好几支烟。
  我认识一个边防连的连长,是个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军校毕业。还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小伙子参加过一个青年杂志的征文,得了奖,得奖后收到不少来信,从中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儿,是个中专老师。小伙子毕业进藏后,这个女孩儿不但没有和他中断通信,反而表示出极大的敬意。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就恋爱了。
  我们都看过那女孩子的照片,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我们都为小伙子感到高兴,我们甚至为自己感到高兴。我们说小伙子你真是为我们边防军人拿脸,能娶这么漂亮的姑娘做妻子。
  小伙子当然更高兴。可他不愿过早结婚,这样他们就谈了整整三年的恋爱。后来小伙子当了连长,也到了晚婚年龄。那个夏天姑娘写信给他说,我的连长,你要再没时间出来娶我,我就自己嫁到西藏来。年轻的连长感动极了,终于决定,等姑娘一放暑假就让她进藏,她一进藏他们就结婚。他们要在雪域高原上举行一个别致的热闹的更是神圣的婚礼。
  日子一天天临近。年轻的连长在激动中等待着,同时也是在繁忙的工作中等待着。连里的工作非常累,真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只有在熄灯之后,查哨之后,写了日记之后,他才有空拿出姑娘的照片来看,在照片上抚摸姑娘的脸颊,说些情人之间的悄悄话。
  就在姑娘要到达连队的前一周,这位连长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所谓的布置,就是在他的单人床边上,用手榴弹箱子垫起来,加了一条30公分宽的木板。窗户上贴了几张新的解放军画报。桌子上多了一个镶嵌着他们两人合影的照片,照片旁多了一盆炊事班老兵精心养育的窝笋,笋叶肥大嫩绿,煞是好看。最隆重的,是团里下来蹲点的一个参谋,给他们在门口写了一副对联:上联:不必有氧,花来三千里外边境线上自陶醉下联:何须怨柳,兵守一脉山河弹箱为床也风流横批:你心我知大家看了都说不错,只是觉得横批过于文气了。副连长说,我看改成“秀才遇到兵”吧。连长不干,觉得太直,不够味儿。指导员说,要不就改成“你教我学”?
  人家可是老师噢。一说老师,把连长给触动了,连长说,我看就改成:谢谢老师!
  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但笑着笑着,眼睛竟湿润了。于是一致通过。
  连长布置好这一切后,就领着巡逻小分队巡逻去了。本来那一周没有巡逻,但因为那个时期他们守的那段边境不太安宁,又逢雨季。上级就指示他们连,巡逻由每月一次改为每月两次。连长就是去巡增加的那次。
  开始指导员和副连长都不让他去。他们笑说,你还往哪儿去呀?就一周时间了,你的战斗就要打响了,你就在家养精蓄锐吧。你这一仗要是打不好,我们全连官兵都不安宁。
  那个参谋也说,是啊,你就在家张开双臂迎接幸福吧!
  但是连长笑眯眯地说,不行,我得去。我太幸福了,我得做点儿什么。不然我消受不了。我还没被生活这么宠爱过。
  指导员他们见他如此坚决,如此诚心,也不再阻拦了。他们开心地说,好吧我们成全你,我们让你幸福得踏踏实实。
  连长走了。
  噩耗是第三天晚上传来的。连长他们巡逻小分队遭遇了泥石流,走在最前面的连长被冲下山去,那只是一眨眼的事,所有的兵都在一眨眼功夫不见了连长。得到消息后,全连除了值班的全都出动了,指导员带一个队,副连长带一个队,那个参谋带一个队,他们兵分三路,一点点地在边境线上搜寻,他们不相信连长会牺牲。
  与此同时,女教师已到达了团部。已经得到连长失踪消息的团政委亲自陪着女教师吃饭,还说要亲自陪她到连队,这让女教师觉得又喜悦又不安。她想自己不过是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来,却被边防军人们如此厚爱着。
  她在团政委的陪同下坐上一辆越野车颠簸着往边防连走。
  第二天中午,搜寻的队伍传来消息,连长的遗体找到了,是参谋带的那支队伍找到的。他被冲下山后,卡在了一堆乱石里。全上身下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如果不是腰际上还有一缕被皮带捆住的军装片儿,没人能认出他是连长。战士们哭着把他们的连长抠出来,哭着把他抬回连队。他们在痛哭的同时忧心如焚地想:连长的未婚妻,那个可爱的美丽的女老师,她马上就要到了呀!他们怎么向她交待?他们拿什么向她交待?
  下午,女教师到了连队。指导员带着那些疲惫不堪更是悲伤不已的战士们列队迎接她,这更让她不好意思了。她一眼看见了那幅对联,她用好听的普通话,用讲课时的声音和语速把它们读了一遍,她读到“谢谢老师”时红了眼睛,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为什么男主角始终没有出现?为什么大家都面容凄凄?
  突然,她一眼看见了对联上的那朵硕大的白花,她惊悚地转过身来,转过身来时,看见面前的队列里一片泪光,亮得刺眼,她撕裂了声音喊,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快告诉我!
  指导员背过身去。
  副连长背过身去。
  队列中的一个战士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政委终于步履沉重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你要坚强些,连长他……
  女教师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昏厥了过去。
  她的身体像被人猛地击了一拳似的,轰然倒下。
  ……
  那个女教师醒来后就有些神志恍惚了,她见人就问,你看见他了吗?他叫我来的,为什么我来了他不见我?他不要我了吗?她还一遍遍地问那个陪在她身边的参谋说,你是他的战友,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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