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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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不在意这棋盘有多大,输赢有多艰险,我是领了神的旨意为实现长公主的抱负而来。人
生在世,不能统一四方,而固守一方王域,仿佛结牢自困,不是英雄的作为!”
“人生在世,不能统一四方,而固守一方王域,仿佛结牢自困,不是英雄的作为……”长公
主喃喃自语,忽地,她眼睛亮了起来,提高了声音,“好!碧城先生惊醒梦中之人,白凌波这一
生,若只是满足于在这王域里叱咤,未免惹人耻笑!那样后人说起我,不过只是个见识短浅的
女人,一个描眉画眼胸无大志之辈!碧城先生请教我该当如何处置。”
雷碧城微笑:“无需长公主动手,我们只需静静作壁上观,很快,北都城就会有新的消息传
来。”
宁卿思索片刻,上前一步:“不过消息如果传到南淮城,可不知百里公爵会做什么反应。长
公主是否还是应该写一封亲笔信,快马传书,以安其心?他对这次和青阳的会谈抱了很大的期
待,还有那个青阳世子……”
“按照背盟的规矩,斩首。”雷碧城缓缓说道。
“斩首?”宁卿微微犹豫,“此刻如果把人质斩首,虽然足以威慑,却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我
听说那个世子虽然有些刀马功夫,性格却很懦弱,留他性命,未必不能……”
“不,”雷碧城打断了他,“斩首,我见过那个孩子,他对于我们非常危险。吕嵩已死,他没
有用了,绝不能留!”
“唉,一个小孩算什么,碧城先生说斩首,就斩首好了。”长公主阻止了宁卿,“宁卿,替我
写信给百里景洪。”
“还有,让百里景洪立刻监禁息衍,就算不能杀了他,也不能给他自由,禁止任何人跟他联
络。”雷碧城说。
长公主愣了一下,微微蹙眉,面有难色:“百里景洪非常依仗息衍,虽说息衍这个人很是危
险,可这些年来对百里景洪他倒显得很臣服。让百里景洪监禁息衍,等于削掉他的臂助,我只
怕他心里会有不满。而且息衍作乱的证据没有收集完整,此人在东陆军人中声望极高,又是勤
王之臣,现在对他动手,只怕会有骚乱。碧城先生真觉得值得么?”
雷碧城再次躬身,行长拜大礼:“长公主请相信我,要杀那个青阳世子,息衍必然铤而走险,
把他的乱党同伙都召集起来,那时候要扑灭祸乱,就难上百倍了。”
长公主沉默良久,转向宁卿:“宁卿,百里景洪坐拥宛州之富,是皇帝的股肱。以他现在的
地位,会抗拒我们的决定么?”
“禀长公主,百里家数百年来,对那些不忠于皇室的分家,从不容半分亲情。”宁卿整理衣
袖,趴在坐席上俯拜,“宁卿以身家性命为下唐国主作保。如果百里景洪敢不忠于长公主,我愿
只身提刀,策马千里,取百里景洪的头颅献于公主驾前。”
“很好。”长公主微微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宁卿,你这话里有一股杀气……你长大了,再
不是那个乖乖的孩子了。你身上流着百里长青的血,迟早你会像你的父亲那样一飞冲天吧?”
“一飞冲天也是长公主的鹰。”
长公主微微点头,猛地挥手:“宁卿,向百里景洪下令!”
雷碧城挥袖,身后的黑衣从者近前一步,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在宁卿面前。
宁卿从侍女手中接过刃长不过两寸的薄刀,划破自己的手指。他从袖子里滑出一枚似乎是
乌玉质地的小印,将鲜血涂抹在印纹上。印章忽然起了变化,漆黑的印石忽然变得透明,不再
是黑色,而是浓重的红褐色,似乎有流质在印石中缓缓流淌。
宁卿将印章押在信的末尾,那些红褐色的流质流出印石,慢慢渗入纸里。
第四章一生之盟
一
八月十二日傍晚,南淮城,楠宫。
两侧宾客对坐,寂寂无声,所有人都以玄红为衣色,玄红是正色,东陆贵族的婚服都是黑
中隐约透着红意的丝锦。新人们衣袖相挽,站在堂前,昏黄的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在坐席上
投下一对修长的影子。侍从以托盘盘子奉上一只葫芦,旁边是一柄白帛裹着的短刀。吕归尘看
了看身边的百里缳,百里缳低着头,把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按在刀柄上,吕归尘伸手握住了她
的手,合力抓起短刀。
清光一闪,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半。
宾客们鼓起掌来。
侍从又捧上了酒坛,百里缳和吕归尘各自以一片葫芦舀了酒品尝。
宾客们又鼓起掌来。
吕归尘默默地把葫芦放回托盘上,知道这样他就算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了。婚礼上的一切
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他环视周围,宾客不
多,但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东陆贵族的婚礼讲究简单郑重,邀请入婚堂的宾客都是家族里
的老人,代表家族和血缘。此外的人只能送上礼物,隔着几十步远远地观礼。老人们呆若木鸡,
目光昏昏地看着前方,昏花的老眼只怕连新人的相貌也看不清,只有坐在末席的百里煜对吕归
尘眨了眨眼睛,嘴角含着笑。他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下唐储君,可是在庞大森严的百里家族里,
他还只能算个孩子。吕归尘微微点头回礼,心里有点奇怪,国主百里景洪没有出现在宾客中。
宾客们整齐地起身,一一退了出去。婚礼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入洞房行夫妇间的大礼。
偌大的婚堂忽然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人,吕归尘扭头看他的新婚妻子。百里缳仍是低垂着
头,她的长发漆黑,脸上的粉妆很厚,看不出太多表情,倒是从衣领看见她一抹白皙如雪的脖
子如今红得让人可怜。百里煜没有和家族长者一起离去,这个只会弹琴写诗的年轻人今天却是
一身戎装,端坐在婚堂门口,手持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青桑”。他是家族里年轻的未婚男子,应
当充当新婚之夜守夜的责任,仗剑使鬼神不得作乱。吕归尘看他一脸肃正目不斜视,不禁也有
些想笑。
侍女们上来行礼:“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随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长长的步道,两侧都是红烛,火光里百里缳的面颊娇红,手微微颤抖。吕
归尘悄悄瞥了她一眼,心想此刻这个娇纵少女的心里,大概也满是期待或者不安吧?如今她是
他的妻子了,漫漫长长的一世,他将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同桌吃饭,相拥而眠,病中互相照
顾,春来同车远游,就这么时光穿梭,两个人一天天看着彼此长出白发、生出皱纹、牙齿脱落、
腰背佝偻,有朝一日他死了,为他痛哭的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其他人。她会趴在他的棺盖上嚎
啕着说为什么你这么早就离开了我?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这样想着,他心里忽地就有了一点
怜惜,于是轻轻去拉了她颤抖的手。百里缳手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动了,手心里渐渐传来
一丝暖意。吕归尘感觉到百里缳的身子靠他近了一些,胳膊和他的轻轻摩擦,隔着丝锦能够感
觉到少女肌肤细腻如丝。
“别怕。”他轻声说。
“其实我也怕……”他又说。
走了几步,吕归尘听见百里缳轻轻地一笑。
“父亲!父亲!”百里煜的惊叫忽然从外面传来。
吕归尘和百里缳都吃了一惊,猛地止步,回头就看见百里景洪的脸。他大步而来,神色狰
狞,额头的青筋跳动,身后跟着一队匆匆忙忙的大臣。
“国主不可……国主不可啊!”一名长使想去挽国主的衣袖,“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
百里景洪狠狠地甩开了他,转身瞪着吕归尘:“世子知不知道,你的哥哥已经杀了我们下唐
的整个使团,宣称和下唐断盟,转而和淳国结盟?”
吕归尘愣住了。事情太突然,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把我最心爱你女儿嫁给你,给青阳部馈赠了无数的精铁和武器,在下唐奉你为上宾整整
八年!难道就是这个回报么?”百里景洪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选择?”
“第一,你还是我下唐的女婿。你是青阳的世子,你手写一份文书呈上天启城,告诉皇帝你
才是蛮族的主人,你的哥哥只是个夺位暴政的强盗。我下唐十万铁甲,保你回到北都,夺回属
于你的位置,你就是北陆的大君,草原的主人!第二!”百里景洪解下腰间佩剑,狠狠地摔在地
上。
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话。百里煜和那些试图阻止百里景洪的大臣也都不敢在那柄剑前再
说什么,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百里缳按着额头,摇晃了一下,倒在侍女的怀里,可是没有人
注意她,她的父亲背对着她死死盯着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静静地看着地下的剑。
“国主是要把我当作下唐的奴隶,押着我上战场么?”吕归尘终于抬头。
“你的哥哥即位,你又怎么做主人?”百里景洪竭尽全力,把他的暴怒藏在阴阴的语气里,“只
是选择当谁的奴隶而已!”
“尘少主,尘少主!阿苏勒,阿苏勒!还有转圜的余地啊,父亲,父亲……”百里煜忍不下
去了,上去死死拉住父亲的袖子,大声喊着。
吕归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蒙着红锦的屋顶轻轻吐出。
“我们青阳的男子汉,谁的奴隶,都不做!”他看着百里景洪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
出来。
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忽然想起苏玛的姐姐,那个红衣服绝美的女孩
龙格沁·乌央玛·枯萨尔,想起她在临死前说的话,隔了这么些年,他才发现这话说得真是好,让
你说出来,一生都不后悔。百里煜身子一颤,软软地坐了下去,眼睛里满是悲哀。
“煜少主,过去的几年,多谢你啦。”吕归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不再看所有人,转过身,背向他的妻子、他的岳父,缓缓走出了他的婚堂。
二
就着月光,翼天瞻把最后一个包裹拴在马鞍上,扯了扯,确定跑上几百里它也不会掉下来。
“都准备好了么?”他回头扫视羽然和翼罕。
“好了,等待公主殿下的命令!”翼罕回答。
翼罕的马是一匹青色的蛮族骏马,俊美而优雅,他换了东陆的装束,以斗篷上的风帽盖住
了自己银白色的头发,背着弓,稍微落后羽然的马半个马身,翼护着她。羽然也是同样的装束,
只是脸上蒙了面纱,翼罕从未见过这位公主的真容,只看见过那双深黯的玫瑰色的眼睛。此刻
这双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翼罕也不敢惊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好了。”羽然抬起头。
翼天瞻点了点头,掷出手中的火把。火把落在屋顶上,淋了火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着了,火
焰迅速吞噬了整栋屋子,熊熊烈火在漆黑的夜色中亮得让人不敢直视。翼天瞻想起九年前,他
用了一百二十枚金铢买下了这栋屋子,如今如果出售它值一百八十枚金铢了,这些年里,羽然
从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的公主殿下。这么回想起来,他才惊觉九年时间竟然是如
此的长。
他翻身上马,策马走到羽然和翼罕的身边,看了翼罕一眼:“你先去城门那里探一下,我和
公主随后跟上来。”
翼罕不明白这道命令,犹豫了一下。
“去!”翼天瞻加重了语气。
翼罕立刻调转马头,风一样离开了。
翼天瞻拉了羽然坐马的缰绳,羽然的马就跟在他的马后慢慢地走。
“真的不要道别?”走了很久,翼天瞻忽然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羽然摇了摇头,“不如就这样吧,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这样
来了,也就这样走了。他们只知道我叫做羽然,没有玉古伦公主,没有羽皇的女儿,也没有泰
格里斯姬武神。”
“是担心为他们带来灾祸么?”
“希望姬野和阿苏勒一直开开心心的。”
“承袭了鹰徽的孩子,他们是武神手里的剑,不会开开心心的。”翼天瞻说。
羽然不说话了,两个人任马儿慢慢地向前走。
又过了很久,翼天瞻忽然问:“羽然,他们两个人里面,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羽然低着头,很久没有回答,马蹄声滴滴答答像是一场稀疏的春雨。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她很轻很轻地说。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笑笑:“知道就好了,用不着告诉我。羽然知道自己最喜欢的
人,就是长大啦。”
“我们还会回来的!对不对?”羽然抬起了头。翼天瞻觉得她的眼睛忽地亮了,星辰一般。
他沉吟了片刻:“我不知道,公主殿下,我不能许诺你任何事。可是你要面对的是整个羽族
的将来,你是泰格里斯的姬武神、公主、圣女,你所到的地方有人会跪下来把你看做神赐给森
林的救主,也有人会为了杀死你而引起战争,你一辈子总会跟灾难和荣耀同行……即使那样,
你还想再回到这里么?”
“我知道宁州是我一定要回去的地方,可是南淮也是,”羽然的声音轻且细,却带着十二分
的郑重,不容拒绝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