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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一九八四 by:乔治.奥威尔(英)-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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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投在他怀里,狠劲地吻他,转眼就拨开小树,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树林里。到如今,他还不知她姓什么、住哪里,可这也差不了什么。反正他们不可能在屋里见上面,也没法给对方写封信。
  在这以后,他们再没回过树林里的那空地。五月里,他们只有一次真的做了爱。这个隐蔽的所在,又是朱莉亚很熟悉,三十年前有颗原子弹落下来,把这里几乎炸成了废墟。瓦砾堆里有座倾圮的教堂,他们跑到了教堂的钟楼里。要是走得到那里,那地方隐蔽起来简直天造地设;然而走到那里,却何其危险!其它时候他们就只能在街上见个面,每次在不同的地方,时间也绝不超过半小时。一般在街上,总能马马虎虎说点话儿。人行道上面挨挨挤挤,他们便给人群拥着走,绝不肩并肩,绝不看一眼,只是进行一种奇特之极、时断时续的谈话,犹如灯塔的光芒一明一灭。见了个党员工作服,见了个电幕在身边,他们便突然闭口,过几分钟再把那半截话说下去;到约好分手的地方,谈话立时中断,下一天用不着提示,还能接上去。朱莉亚仿佛对这种交谈的方式挺习惯,她还有个名儿,叫〃分期谈话〃。她那技术娴熟得叫人惊异不叠,讲话时嘴唇也不动。差不多一个月,他们晚间见面,只有一次成功接了吻。那时他们默然在一条胡同里面走;出了大街,朱莉亚便照例不讲话。这时,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大地震荡,天空乌黑,温斯顿摔倒在地,伤痕累累,吓得要命。准是附近掉了个火箭弹。突然间,他发现朱莉亚的脸就在几厘米开外,惨白惨白,像白灰一样。连她的嘴唇,竟也是一片惨白。她死啦!他抱过她来狂吻吻的还是个活人暖烘烘的脸。可他的嘴唇,碰到的却是粉末一样的东西原来他俩的脸上,厚厚的落了一层灰泥。
  还有些晚上,他们到了约会的地方,却只好走过去,招呼也不能打。这是街角刚好来了伙巡警,或者头顶刚好转着直升机。撇开这些危险不谈,找个时间见面也是困难不堪。温斯顿一星期得干六十小时,朱莉亚干得还要久,休息天得按工作忙闲定,经常休不到一起去。不管怎样,朱莉亚都绝少有哪个晚上完全空闲。极多的时间,给她用来听报告,参加游行,替反性青年团散发传单,为仇恨周准备旗子,给节约运动筹集捐款,等等等等。她说,这值得,这是件伪装。小规矩若是守得好,大规矩就能犯得来。她甚至说服温斯顿,献出他一个晚上,参加热心的党员制造军火的义务献工。于是每星期便得有个晚上,温斯顿要花上四小时,在个昏暗漏风的车间,干昏昏欲睡的烦人活伴着铁锤沉闷的敲打跟电幕的音乐,把什么金属小零件拧到一起去兴许是炸弹导火线的一个部分。
  到了教堂的钟楼,他们零碎谈话的空隙才算给填满。那个下午赤日炎炎,钟楼上那方形的小屋,空气闷热凝滞,鸽粪味儿大得扑鼻孔。地板上满是尘土断枝,他们便坐在这儿一气聊了几小时。过不一会儿,他们得轮流站起身,从窗缝往外瞟一眼,好知道是不是有人走过来。
  朱莉亚二十六岁。她跟三十个姑娘合住一间宿舍(她补了一句道:〃尽是女人臭!我真恨女人!〃),而她的工作,正像他猜的,是在小说总局拾掇小说写作器。这工作她很是喜欢,主要是维修台电机,它功率不小,却毛病不少。她〃不聪明〃,可是乐意动动手,跟机器在一块儿就像到了家。她说得出制造小说的流程,从计划委员会的总指示,到改写组的最后修饰。但是对最后的成品,她毫无兴趣。她说,自己〃不怎么愿意看书〃。书籍不过是需要生产的商品,如同果酱或者鞋带一个样。
  六十年代以前的事,她一件没记住。她认识的人,只有她爷爷不停地讲着革命前,老头儿在她八岁上便失踪了。上学时她做曲棍球队长,连着两年得了体操奖杯。她做过侦察队的分队长,青年团的支部书记,后来是反性青年团。她得的鉴定总是第一流。她甚至给选到小说总局色处去工作,这里专给无产者们生产色情小说廉价本,只有品行兼优的人才能选进去。她讲,色处工人给这里起了个外号,就叫大粪场。她在那儿干了一年,帮着生产小册子,什么《过瘾故事集》,什么《女校一夜游》,密封寄送出去。无产阶级年轻人,便偷偷摸摸买去读,仿佛搞着了什么违禁品。
  〃这些书写了啥?〃温斯顿挺好奇。
  〃嗨,鬼垃圾呗。无聊透顶,真的。就六个情节,抄来抄去的。当然啦,我是只管万花筒,都没进过改写组。我笔头子可不行,亲爱的就是个做不来!〃
  原来色处的工人,除去领导之外,清一色全是姑娘,这叫他感到挺吃惊。他们的理论说,男人性本能比女人难控制,他们造出的垃圾,就更容易把他们自己腐蚀掉。
  〃他们连结了婚的女人也不要,〃她又说。〃老觉着姑娘最纯洁本姑娘可是脏得很!〃
  她第一次发生关系只有十六岁,跟了个六十岁的老党员。老头儿怕给抓起来,自杀了事。〃干得真不赖,〃朱莉亚道,〃要么他一坦白,我就暴露啦。〃以后她又干过好几次。生活在她眼里,实在简单得很。人人想过好日子,可〃他们〃(这是指党)偏偏拦着不许这样过。只要能够做得到,不妨把他们的条条框框给打破。她似乎觉得,〃他们〃老企图夺你的乐子,你就老企图不给抓得住,这来来去去全是天经地义。她痛恨党,提起党总用顶难听的话来说,然而从不做普遍性的批判。对党的清规戒律,除非影响到她的生活,她毫无兴趣。他还发现她不讲新话,只有流行的几个词儿,才用上一用。她从没听过兄弟会,也绝不信有这么个东西。组织严密地反对党,除去一败涂地没旁的下场,她便觉得简直愚不可及。聪明的做法,是把规矩破得巧,同时又得活得好。他隐隐感觉,新一代这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他们长在革命后,除了革命便一无所知,把党当成了万古不变,就像头顶的天空一个样。他们绝不反抗党的权威,只是想方设法去规避,就如同兔子躲猎狗。
  他们没谈过是不是可能结婚。这遥远得实在不值得想一想。就算温斯顿的老婆没了影儿,谁想得出哪个委员会,肯批准这样的婚姻!这样的婚事绝无可能,不啻白日做梦。
  〃她怎么样,你老婆?〃朱莉亚问道。
  〃她么……知不知道新话有个词儿,叫好思想?说的是天生正统,从来没有坏思想。〃
  〃不知道这词儿。这号人我倒知道,知道透啦。〃
  他便说给她他婚后的日子。怪得很,那生活实质的部分,她仿佛早已了然于心。她会讲给他,他一碰到凯瑟琳,那婆娘身子就会绷绷硬,即便她拿胳膊紧紧搂着他,那感觉倒像是全力推开他活像她看见了这一切,经过了这一切!跟朱莉亚在一起,他讲这些一点不犯难:不管怎样,凯瑟琳早不是痛苦的回忆,而不过是一桩烦人的回忆。
  〃要不是为了一件事,我还忍得下去,〃他说。他便告诉她那种索然无味的小仪式每星期同一天晚上,凯瑟琳准会逼他干那事儿。〃她恨死了那事儿,可什么也不能叫她罢手不去做。她管它叫嘿,你猜也猜不着。〃
  〃咱们为党尽义务,〃朱莉亚马上说了出来。
  〃你咋知道?〃
  〃我也上过学呀,亲爱的。过了十六岁,每月都有次性教育讲座。青年运动里也有哩。他们成年灌给你的尽这些。我敢说,好多人这还真有用!当然啦,谁也不跟你说这些。人人都是伪君子!〃
  她开始就这个题目大肆发挥。对朱莉亚而言,万事万物都需回溯到她的性意识。只消触及这一点,她准变得极敏锐。不像温斯顿,她把握了党在性行为方面禁欲主义的内在意义。这还不光因为,性本能创造出自己的天地,超越了党的控制,因此只要做得到,党总要设法毁了它。更加重要的是,剥夺性行为势必导致歇斯底里大爆发,党需要的正是这状态因为这样的状态,转得成对战争的狂热,对领袖的崇拜。她这样说道:
  〃做爱总得费精力;干完了,叫人心里快乐,管他娘的出啥事。他们才忍不下你这样想。他们要你每时每刻精力旺盛。齐步走,挥旗子,喊口号,还不是些个性欲变得酸臭扑鼻子?要是心里快乐,凭什么为了老大哥、三年计划、两分钟仇恨这些混帐玩意儿兴高采烈?〃
  他想,这些全都没有错。纯洁身心跟政治正统,真有种直接又紧密的联系。党是要求它的党员,保持一定的恐惧、仇恨跟疯狂的信仰呀;除去抑制某种有力的本能,将其转变成为推动力,这样的目的怎能达得到?在党的眼里,性冲动充满了危险,它索性转而加以利用。对人们要做父母的本能,它耍的是同样的伎俩。事实上,家庭根本不可能废除;反之,他们鼓励大家爱护自己的孩子,那几乎是种老派的方式。至于孩子,却给他们系统地培养得反对父母,教他们侦察父母的言行,报告父母的悖离。家庭便成了思想警察的延伸。用这样的手段,跟你亲近的人给变成了告密者,好没日没夜监视你。
  他一下又想起了凯瑟琳。要不是她太愚蠢,看不透他思想里的不正统,她铁定向思想警察揭发了他。然而这当儿,他真正想起她,倒因为这下午的天气闷热难当,热得他满头大汗淋漓。他便说给朱莉亚,十一年前一个同样酷热的下午发生的事情或不如说,没能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结婚刚有三四个月。有次去肯特参加集体野游,他们走丢了。他们落在队伍后面只有几分钟,可是转错了个弯,跑到个白垩矿旧址的边上来。那里悬崖足有十几二十多米深,底下堆满了大石块。也见不着个人问问路。发现迷了路,凯瑟琳登时不安起来。哪怕跟那般吵吵嚷嚷的家伙分开半分钟,她也会觉得做了什么大错事儿。她便想赶着从来路返回去,换个方向找他们。就在这时,温斯顿发现,他们脚下悬崖的石缝里,长着几簇黄连花。有一簇有洋红跟砖红俩颜色,两种颜色的花,显然是从同一个根上长出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便叫着凯瑟琳过来看。
  〃看呀,凯瑟琳,看这花呀!靠坑底那簇。看见没,它们俩颜色?〃
  她早已转身往回走,听他叫她,才烦躁地转回身来看了一眼。她在悬崖上,甚至弯着身子,看他手指的方向。他站在她身后一两步,把手放在她腰间扶着她。这当儿他猛然想到,他们完全是彻底的孤单。到处没有个人影,树叶不动,鸟儿不鸣。这样的地方,藏了窃听器的危险小而又小,即便装了窃听器,录到的也只有声音。正是下午里最赤日炎炎、最昏昏欲睡的时分,太阳烘烤着他们,他的脸上大汗淋漓。他一下想到了这个念头……
  〃干吗不推她一把?〃朱莉亚说。〃我就会推她。〃
  〃唔,亲爱的,你会推。换了现在的我,我也会推。也许会罢……我不能肯定。〃
  〃你没推后悔么?〃
  〃唔。总起来说,我后悔。〃
  他们并肩坐在灰尘累累的地板上,他把她拉到面前。她的头偎在他肩上,头发的香味盖住了鸽屎臭。她这样年轻,对生活还有期望,她不懂把个把烦人的人推下悬崖,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
  〃其实没有任何差别么,〃他说。
  〃那你干吗后悔没推?〃
  〃只因为我更喜欢积极,不喜欢消极。我们参加的这场比赛,我们赢不了。只是说,有一些失败,比旁的一些好一点。〃
  他觉出她的肩膀扭动一下,表示她的反对。他说这样的话,她总是跟他抵触。按照自然法则,个人总免不了要失败,这一点她却不接受。某种程度上她也明白,她自己已经命中注定,思想警察迟早总会抓住她,杀死她;然而在心里的另一部分,她相信可能构筑个隐秘的世界,可以按自己的选择来生活。只消有点子运气、狡猾和勇敢,这样的事情便能成功。她不懂没有幸福这码事儿,惟一的胜利只在于遥远的未来,你死后很久的未来;自从向党宣战那天起,顶好把自个儿当一具尸体。
  〃我们都死啦,〃他说。
  〃我们还没死哩,〃朱莉亚干巴巴地答道。
  〃肉体是没死。六个月,一年五年,这都想象得出来。我很怕死。你还年轻,准保比我还怕死。不用说,我们得尽量把死亡往后推,可这里没有什么大区别。只要人还做个人,死跟生就是一样的东西。〃
  〃嘿,蠢话!呆会儿你要跟谁睡觉?跟我?还是跟个骨头架子?你不喜欢人活着?瞧瞧这样的感觉:这是我,我的手,我的腿,我真真切切,我实实在在,我活着哩!你不喜欢这些?〃
  她扭转身子,把胸脯压在他身上。隔着工作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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