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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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你这个骗子,你不是我姆妈。你骗我!你骗我!你是个骗子!”我疯了一般在母亲的左肩上深深地咬了一口。“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个骗子,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母亲使劲敲打着床沿,声嘶竭力地喊着。尔后,她又扑上来抱着我,哭着扑出来抱着我。
“虎子……”这仿佛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叫我。我的名字从那时起开始叫白扬。
这次,我又换了一个地方。他们要我称他们为伯父、伯母。半年之后,我用砖头打破了一个喊我“野崽子”的人的头。我又被迫迁移了。在我用八年读完六年小学的过程中,我一共换了十三个地方。我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一年以上。四处流离对于我来说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在这流离中也麻木了。
八年中,我渐渐的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我明白了原来我称之为母亲的人其实并非我的亲生母亲,而只是我的养母。我是一个不应出生的人,是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未婚女人苟合之后生下来的野种。我生下来的时候,仅仅哭了一声,便被人捂住了嘴巴,连爆竹也不敢放。
第三天天蒙蒙亮,我就被人挑着出了门。一块石头压在扁担的前端,为了保持扁担的平衡,我被放在了扁担后端的篓子里。在走了数十里后,看到一个人在路旁放牛。在这个早晨,这个女人成了我的母亲。而我的那个亲生母亲则在身体养好之后一走了之。至今,我仍不知她的下落。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寻找她。在我看来,她只是充当了命运的帮凶——一个将我送到这罪恶世界受罪的途径而已。我并不认为我应对她感恩戴德。无论当时情况是怎样,我始终坚信,在她遗弃我的那一刻,她就应该预料到我同样会遗弃她。既然是这样,我又当如何去留恋她呢?
我的父亲原来也并不是那个善良的泥水匠,而是一个颇有些财势的商人。也就是我四岁那年所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八年来,我的生活都是靠他保障。偶尔,他也会见见我,每次他都仿佛造物主般高高在上。我每次与他一起时都觉得十分压抑,表现出来就是拘谨与恭敬。而他却十分满意我的这种表现。
十四岁时,我考上了县城的一间初中。
到了初中,父亲让我自己选择,是住校还是寄居到另一个亲戚家中。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一个人生活要自己照顾自己,当然很辛苦,但是我愿意。我讨厌让莫不相识的人照顾我。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照顾自己来得干净。至少,不用再看到别人施舍的眼神。
父亲对我的选择表示十分惊讶。他对我的自理能力十分怀疑。他不同意我的选择,准备将我寄宿在一个亲戚家中。我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滑稽异常。既然已经决定了,又为什么要惺惺作态的让我自己选呢?我讽刺地提着脸上的皮肉微微动了动,“随便。”
父亲也许被我脸上诡异的笑吓到了。最后,他破天荒地做出了让步——答应让我住校。
开学没有多久,我又抽空回了一次那装有我所有的童年与快乐的小村庄。
我再次踏上了这条道路,这是我当年出走的路线。我依然如同当年般,并不有意地拣路,只是随意地往前走,仿佛散步一般。
六年了,它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村庄与屋子都是。只不过,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
屋子的门是关着的,结上了蜘蛛网。他们搬了。
我在门前徘徊,走过来走过去,但是没有什么人注意我,大概这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注意了吧。
我想着过去。母亲在拣菜,我和大哥大姐在一起玩,我撒娇着俯在母亲的背上,“妈,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盖一栋好大好大的房子给你住。”
“你啊,就会吹牛。”母亲转过身了,刮我一个鼻子。
“不是哦,我说得可是真话。”我认真起来。
“好,好,虎子长大盖大屋给妈住。”母亲笑着哄我道。这样,我才满意,“就是嘛,我可不是吹牛,我虎子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想着,我想笑,却哭了。
就这样,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你是不是找人啊?”一个老人来到我的面前,他问我。我认出来,他是外公,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他的身体差了很多,背也驼了,竟然还不及我高了。
我想认他,抓住他的手,对着他流泪,问他这许多年都是怎么过的。但是,我没有。
“认了,又如何呢?无非是哭一场。何必将花这么多年才忘却的伤心重新勾起来?”
“爷爷身体还好吧。”我没有答他,却问起他来。
“呵呵,不行咯,老了,棺材都做好了。就等着盖一堆黄土了。”外公笑笑,说。
“烟可要少抽些,旱烟对身体很不好的。”我指着他的旱烟袋,说。
“有什么不好?生死都是命,怨它做什么?”外公说着,抗议式的深深吸一口烟。
我无奈的笑笑。
“我走咯,该吃晚饭了。”外公说着,将双手交叉到身后,他见我还没有动静,于是又说,“年轻人,你也早点回去吧。要不然家里人可念着呢。”
说完,外公就自己悠闲地踱着步子,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
“玩要玩,天黑了,就该回家了。你看,天上的鸟到天黑了都要回巢呢。人啊,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得记着回家。家里人要念叨的啊……”
我不知道外公的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他好像更加像是在自言自语。随着他的身影的渐渐远去,他的声音也渐渐稀落,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于是也动身离开了。
我离开了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村庄。
第五章
离开了,我最终都还是离开了这个村庄,从此再没有回去过。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也自此结束了。
在此同时,我的中学生活已经全面开始了。
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姓敖的女老师。她只有二十二岁,刚刚从大学毕业,是一个年轻而有活力的老师。她教我们语文。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她有着孩子一般的笑容,尤其是当她的学生能够很好的回答她的提问后,她那一瞬间的微微一笑,更是动人至深。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她,反正她的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我心旷神怡。
但是,她对我对她的特别的喜爱,并没有什么察觉。她仍然把我当普通学生一样一视同仁。我感到有些委屈。我觉得她应该多注意我,多给我提问,多对我笑才对。于是,我有时会故意做一些小动作,故意装作瞌睡,故意装作无精打采,希望能够籍此得到她特别的关注,然而除了偶尔的几次以外,我都失败了。而那偶尔的几次,也是她严肃的批评我。
我的情绪于是日益低落起来,甚至有些沮丧。
直到有一天,敖老师因为一篇作文而对我特别注意起来。我至今还记得那篇作文的名字就叫《我的理想》。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被敖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我看见只有敖老师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她指了身旁一个凳子说:“坐吧。”待我坐定后,她抽出我的作文本,指着那段用红笔划了记号的文章问:“这是你自己亲自写的吗?”
我看了看。
“理想?我鄙视这个荒谬的词语,我怜悯信仰它的人。它只不过是一个弱者遭人欺凌时理直气壮地幻想自己将会变得强大罢了。”
我点点头,“是的。”
“啊?”敖老师惊疑地看着我。“你——你怎么会写这样的文章?”
“我下次再也不写了。”我以为她在责备我,忙解释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只是,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从没有过理想吗?”
“——有,”我稍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是什么?”敖老师关心的问。
“做一个建筑家。”我说。
“那现在呢?”敖老师又问。
“……没有了。”有些迟疑,但我最后还是回答了。脑袋也有些羞涩的耷拉了下来。
“你爸爸呢?”她又问。
“在外地,我们很少见面。”我说。
“你妈妈呢?”她这个问题几乎难住我了。
“……死了。”我的双手紧紧的揪住自己的裤子,冷冷的说。
敖老师惊愕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在往后的日子里,敖老师终于对我特别的关心起来。她经常会单独找我谈话,不仅是学习,日常生活也是同样的关心。而我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等到这梦想已久的关怀真正来临的时候,却会感到有些恐惧,甚至开始有意地要疏远她一些,不愿与她亲近。少年时我的心,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明了。
不过,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我一直默默地努力着,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全班前列。说来可笑,我只是为了看到她的赞许的目光,所以才愿意付出种种的努力,我不能忍受她对我出现失望的目光。我希望自己在她眼里是最优秀的学生。正是这种幼稚的虚荣心支撑着我在整个初一不作他想,一心向学。
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匆匆而逝,我升入初二。而灾难也随之悄悄来临。
我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染上了一种可怕的皮肤病——疥疮。这是一种会让人全身生满毒疮的皮肤病,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刚开始,只是一些小小的毒泡在手指与脚趾之间出现。稍稍有些痒而已,我并没大在意。很快,病情就开始急速恶化,泡泡扩散到全身。我在开始时,使尽全身解数,试图靠自己来解决。结果是花完我仅有的那一点积蓄之后,病情的恶化程度丝毫没有减慢。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流的毒水也越来越多。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患了这种可以传染的看起来近似麻风病的皮肤病。我穿上了厚厚的衣服,还戴上一副白手套,所有可以遮住的地方都被遮住了。而这时尚是很炎热的初秋。每个同学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有神经病?”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毒疮很痒,我不得不经常用手去抓破或者挤破它们,数量达到每天数十个。毒脓流遍全身,让我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夜里全身奇痒,久久的无法入睡。而且,我为了不让同室的人发现,不得不每天半夜才回宿舍睡觉。早上又不得不在所有人起床之前离开。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一个月,我被折磨得身心憔悴,更被身边的人视为异类。我终于无法忍受了,我想我必须找人帮忙了。
但我没有去找我的父亲。虽然只需一个电话,但我没有,我不想看见那张自以为是上帝的脸。我跋涉了十几里路去找一个曾经寄居的亲戚家,我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在我曾经寄居的十三个亲戚中,他们是对我最好的。
结果是最后他扔给了我十块钱,让我在深夜里独自一人离开了他家。我出门后,听到后面“嘭——”的重重一声。
我于是不得不独自一人在黑夜的回校的路上探索。
黑暗!黑暗!黑暗!我的双眼只能看见黑暗。而我却要在这黑暗中独行。我甚感怅然,几乎落泪。
当我路过一片墓地时,看见鬼火在闪烁。我走进坟地去,一点也不害怕。我摸着墓碑,想着住在坟里面的人,他们可比我舒服多了。我突然心中闪出古怪的念头,心想,干脆找一条缝隙钻进去算了。
我坐在一个坟堆上,看着鬼火一闪一闪,这若隐若现的光芒让我的心稍感安慰。坐了好一会儿,连鬼火也全灭了。一切恢复原来本色。尽管我穿着厚厚的衣服,仍感阴冷异常。我想起老人们说的,满脸腐肉的骷髅会突然钻出棺材把人拖进去作伴的故事。刚才的无所畏惧的勇气马上消失无踪。
我猛的站起身,飞快的离开这块墓地。在奔跑中,耳边“呼呼”的风声显得那么鬼魅,好像幽灵如影随形一样在追逐着我。啊,仿佛他的恐怖的爪子已经摸到我的衣裳,不然我的背怎么会那么阴冷?
我死也不敢回头看,只是跑得更加的快了。一直到我绊倒在一条阴沟里。当我爬出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鞋。我于是想起了小时侯的那次出走,那时侯我掉进的是一条河流。于是我又抬起头看着天空。依旧是黑色,漫无边际的黑色。
我依然看着,傻傻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依然看不见一丝光,连幻觉也没有。我跌坐在雨后泥泞的地上,将另一只脚的鞋踢向这黑暗,然后大声的呜咽了起来。我的呜咽的声音被这茫茫而又空旷的黑夜轻而易举的掠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哭了许久,哭泣使我觉得舒服了些。我于是赤着脚继续赶路。很久之后,我才又回到县城,天依然是黑的。中国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