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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青春的追忆 作者:[日]川端康成-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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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枝子像她母亲。笹原忌日那天见到的鹤子那张歇斯底里的面孔浮现在御木脑子里,他能想通鹤子长久以来的忍受之苦。那张脸和〃甲子轮回的老公公〃再婚也许会变得柔和起来吧。鹤子还是十分美丽。忌日那天,广子来说她要回到原来丈夫那儿去,难道就是这事促使鹤子下了改嫁的决心吗?要不,恐怕多少也让鹤子感到震动吧。总之,笹原的妻子和情人都与别的男人一起生活了。
  〃你母亲结婚前,三枝子你就来我家住吧。〃弥生说。她还征求顺子的同意,〃还是这样做的好吧。〃
  〃怎么说呢,这样她母亲不是太寂寞了吗?〃
  〃要说寂寞,还不是三枝子寂寞嘛。〃
  〃不能光这么说。〃
  〃爸爸您怎么想的?她妈妈结婚前,三枝子在咱家住着吧。〃
  御木突然之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这个嘛……〃
  〃肯定这样做好嘛。〃
  〃这可是三枝子小姐与鹤子太太决定的事。轮不到弥生来说三道四。三枝子小姐若是出席结婚仪式,和母亲一起离开家;等仪式完了以后,三枝子小姐再来我们家,这样做不是比较和顺吗?〃御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做,也许是和顺的,可是三枝子她不想去出席那结婚仪式。〃
  〃这可得照爸爸说的去做呀。〃顺子又责备弥生。
  改嫁的母亲和投奔亡父朋友家的女儿,一大早一起走出家门,在结婚仪式的宴会上告别,御木在脑子里,稍稍描绘出了这一天。和纺织公司的老板,60大庆兼作婚礼等等,想起来该是得意洋洋的吧,该给那一天致词的来宾多一些诙谐的好诱饵吧。
  〃到结婚仪式前还有好些天呢,我想今天在这里住一天好吗?〃三枝子前半句像是说给御木和顺子听,后半句像是对着弥生说的。
  〃哇,太好了。就这样一直别回去才好呢。〃弥生抓起三枝子的手,〃来吧,就这么办。〃
  也许弥生想,三枝子今晚住下的话,御木一家没必要全挤到客厅来,让三枝子受这样的拘束了,她把三枝子带回自己房里去了。
  两个姑娘走后,客厅里的人暂时都没做声。
  来告诉母亲再婚的事,又要在这里住一晚,御木能理解三枝子的悲伤情绪。
  〃真是意外呀,一点没想到鹤子太太要改嫁。忌日那天,看她那神气,像是一辈子靠回忆笹原生活下去似的。〃御木嘴里说着平凡的话,可内心里却想着并非凡人的举动。
  〃笹原的太太,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吧。〃顺子用回顾的口气说,〃好久没问候了,她结婚之前该去祝贺她一下吧?〃
  〃是啊。〃
  〃早知道笹原死了几年之后要改嫁的话,还不如趁笹原还活着的时候改嫁的好吧。〃
  〃她不是无法预料笹原的死吗?〃
  〃可那会儿笹原不是已经上广子那儿去了嘛。〃
  〃可他不一定不回来,即使去了别的女人那里,鹤子也不一定觉得自己失去了笹原呀。〃
  〃你这样说的话,人自己的事可尽是'不一定'的了。什么都能成为奇迹了吧。〃
  〃不错。你看,笹原的女儿来我家,你没想到吧,说是个'奇迹'也差不离。〃
  〃至少那是弥生的同情或是意志的作用吧。三枝子可是真可怜。〃
  〃那样漂亮……〃芳子在一旁茫然地说。听不懂她指的是什么,谁也没搭碴儿。
  三枝子一直呆到第二天的傍晚,像是还不想回去。
  送三枝子出门的弥生,发现了门前的千代子。
  弥生让三枝子在街上等一下,自己来御木书房里报告。
  〃爸爸,上次那丫头又来了。〃
  御木一听便知道是石村的女儿。他以前听启一说过,她在门前游来荡去的事。
  〃那人是怎么回事?〃弥生眼睛有些阴沉。御木没有回答,说了句:
  〃让她在厢房里去等着。〃
  〃见她吗?我一打开门时,可是吓了一大跳的呀,一副落魄相,还在流泪呢。〃

第八章

  三枝子之前,倒是千代子先被收留了下来。千代子是石村的女儿,御木错过了告诉顺子的机会。收留顺子认为夺去她贞洁男人的女儿,对御木来说,确实是一种奇怪的缘分。对妻子顺子来说,当然也是奇怪的缘分。 
  可是同情千代子,答应留下她来做女佣的,还是顺子决定的。
  大概是厢房里千代子的哭声传出去了吧。顺子拉开门一看:
  〃怎么回事啊?〃
  千代子没有抬起头。
  〃这孩子,说让她留下来做女佣人……〃御木跳过经过,直接说结果。他想,让千代子说出什么要坏事的。
  〃从哪里来的呀?〃
  〃是个孤儿哟。〃
  〃是吗?〃
  顺子进了屋,在千代子的斜刺里坐下。
  说她是个孤儿,对顺子问〃从哪里来的〃实在是答非所问,可这话似乎打动了顺子。
  御木说是孤儿,也不是什么突发奇想。波川、大里两家办亲事的那天,千代子拿着石村的信来讨钱的时候,让御木问及家里其他人时,千代子曾说过〃母亲现在不在家〃的话。今天第一面见到千代子时,御木已经在想,她是不是已经成孤儿了。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千代子把头发松松地扎在背后,露出可怜兮兮的耳朵。苍白而细长的颈子根部,有一块蔷薇花瓣大小的红胎记。简直像接吻后留下的印记,给人奇妙的印象。
  〃我爸爸死了。死以前,吩咐我把这个……〃千代子在御木面前放下石村的信。小包袱里的杂志夹着那封信,御木只是把信封抽出来看了一看,千代子便垂下了眼睛。
  信没有封口,信封上也没写收信人的姓名。里面的信纸上,同上次一样,只写了〃御木拜启〃的字样。可是,上一封信石村该是交代女儿交给御木的,所以这封信与其说交给顺子,看来还是打算交给御木的吧。上封信里写着什么〃危在旦夕〃之类的话,这回的信里也写着〃这回是一生最后的请求〃之类的话。信的内容很简单,他写道,自己死了以后,能不能让女儿在您家里当个女佣人什么的,或者是否能帮忙介绍个什么活儿干干。
  御木既没理由对石村表示哀悼,也不打算从眼前这个委琐的女孩子嘴里打听石村害结核病死的情况。
  〃你读过这封信吧。〃
  〃是的。〃
  〃信上写着给你介绍个工作,你希望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什么也不会,我想做个女佣人什么的还凑合。〃
  〃前些日子你也来过的吧。〃
  〃来过的。怎么都不能进来。〃
  〃为什么不能进来?〃
  〃落魄的亲戚找上门来,有事相求实在太麻烦人家,觉得太难为情了。〃
  千代子嘴里说出〃亲戚〃这样的话,让御木感到非常的意外,他想,这话连自己的误解也落实了。
  上次受父亲差遣来要钱,不久,又按自己的想法来御木家赔礼道歉,说什么听父亲说了那〃理由〃 实在太感难为情, 简直想去死之类的话,其实御木就是对那〃理由〃有误解。
  以前,石村真的在为亡父守夜时,对前来帮忙的亲戚的女儿顺子下过手。千代子拿好钱回去的时候,石村把那故事作为讨钱的〃理由〃,告诉了女儿。御木老觉得,千代子是受姑娘那份洁癖的良心谴责跑来道歉的吧,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这些想法仿佛多半是自己的误解。
  石村似乎只挑明了和御木之妻的〃亲戚〃关系,也许千代子得知是亲戚,才感到一种侮辱吧。
  说什么〃父亲生病其实是假话〃之类的话,恐怕也是姑娘羞耻的表现。那信上〃危在旦夕〃的话,或许话是假话,但石村很久以来肯定让结核病搞得痛苦不堪。直到那会儿石村一直将御木家的事瞒着女儿,能看出他对顺子的非礼抱着忏悔的心情。不用说,御木夫妇也没有心思把石村当成亲戚来往。
  这也在御木头脑里第一次浮起似的,石村大概不会想到顺子在和御木结婚前,坦白过〃失去贞洁〃的事吧。也许他觉得这不过是一时之事,只要顺子保守住秘密,那御木什么也不知道就会过去的。不,被夺去贞操的是顺子,对方石村只是没有夺成功罢了。生理上也是如此,顺子和御木的新婚之夜,确实有贞洁的印记,石村只不过下了手而已。
  御木觉得自己对石村和女儿千代子抱有的不友好的感情,多半像是弄错了似的。
  〃那么,你现在住哪里?〃他问千代子。
  〃在护士那里凑合着。〃
  〃护士?〃
  〃父亲死之前照顾过他的护士那里。〃
  〃护士协会?〃
  〃对。〃
  御木让护士那份亲切感动了。
  〃她们没说让你当护士吗?〃
  〃只让我在厨房里帮帮忙。我像是做不了护士,我怕病人。〃
  〃啊。〃御木点点头,他怀疑这姑娘是否感染上了父亲的病。
  御木想说几句体贴她的话,可真要安抚这姑娘看来只有收留她不可。然而昨天已决定收留了一个姑娘,御木犹豫起来。和三枝子不同,千代子不仅是个贫穷的姑娘,而且因为石村与自己家的关系不怎么痛快。
  〃上次来的时候,在大门口让一个年轻男子骂了吧。〃御木轻轻说出启一的事来,谁知千代子忽地抬起眼睛望着御木,忽然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刚才在说护士的时候,千代子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听到千代子的哭声,顺子来到了厢房。
  顺子第一次见到千代子,也还不知道她是石村的女儿,同情也是单纯的。
  〃你呀,到别人家里来找事做的,这样哭可不好哇。第一次见面,脸都不抬起来净哭,我们家可是不要这样的人哟。〃顺子倒是用温柔的话语说着。
  〃是。〃
  千代子点点头,忽地仰起脸。手离开了眼睛,擦眼泪的工夫都没有。
  顺子无意中像是让千代子眉眼的端正、表情的认真打动了似的。
  听到大门口有响声,顺子才把目光从千代子脸上移开。
  〃弥生吗?〃
  〃是啊。〃
  〃对不起,拿块湿手巾来。〃
  〃湿手巾?给客人的?〃
  〃是啊。〃顺子说着,又转过来对着千代子,〃要不你去一趟卫生间,洗洗脸去。〃
  千代子害怕地摇摇头。
  〃不,我……〃
  于是,她用手背擦擦脸。
  〃你,几岁了?〃顺子问。
  〃16了。〃
  〃是吗?你可长得小样啊。〃
  〃不,我并不矮。〃
  〃个子嘛……〃
  顺子的问话,终于让御木苦笑起来,这时,弥生进来了。她诧异地看看千代子,把放湿手巾的盘子递给母亲。顺子拿起湿手巾说:
  〃用这手巾把脸擦一擦,还热着呢。〃
  〃是。〃千代子用手巾盖住脸,兴许又流出新的泪了吧。她好一会儿没让手巾离开脸。
  弥生站在母亲的背后望着千代子。
  千代子把手巾挪开脸时,眼圈周围红红的。颈子根部那蔷薇花瓣的胎记也是红红的,比眼眶的颜色更浓。
  〃这位,怎么回事?〃弥生问母亲。
  〃说是让我家留下她做佣人……〃
  〃佣人我家可不需要。三枝子来的话,加上芳子,年轻女人有三个了吧。妈妈也在家……〃
  〃说得是啊……〃
  〃这位,来爸爸这儿,今天是第三次了吧。热心是很热心的。〃
  〃第三次了吗?〃顺子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御木,〃来过三次了吗?〃
  于是,顺子又把脸掉转回千代子,可是,顺子那黑眼珠里没有那种斟酌的冷淡感觉。
  〃一开始是爸爸,妈妈去大里家参加婚礼不在家的时候。那时我觉得她好可怜。〃弥生说着,这回不光是不抱好意,甚至像是感到了她有戒备心。
  〃弥生和芳子行的话,我们觉得多放个人也可以。〃顺子的话里很少有拒绝的成分。
  〃放着三个年轻女人在家,还要……〃弥生重复地说了一遍,〃妈妈你有些……〃
  顺子跟在弥生的后面出了厢房。留不留千代子,弥生对母亲提出抗议或疑问,尽管很明显,可当事人千代子像是毫不计较。在这种场合让人这样对待,也许她碰到过好几回了。御木觉得自己像是等着由两人商量的结果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似的。所谓决定命运说得太大了,可不…定只有什么大事才会搅扰命运的。有时,真正一点点的小事也可能驱动命运,成为命运的转折点。只有当千代子在自己面前出现时才有了这奇怪的缘分,御木想,也难怪不知个中因缘的弥生,只能凭直觉的警惕感到不放心了。
  可那顺子,也不想知道千代子的身份实在是太大意了。千代子是孤儿,来过这个家庭三次等等,都不能说明千代子的身份。御木的职业关系,家庭常常有人出出进进,顺子也变得很随便地和人交往、结缘,其结果即使后悔也大多像是麻木了。
  御木不做声,千代子也不做声。以后的事让妻子去定夺,御木觉得自己离开座位也不要紧了,只有石村的女儿不能离开座位。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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