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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儿女英雄传-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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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下程酒饭,闹的头昏,才得办妥。
  只是钦差究竟为着何事而来,不能晓得。这正是首县第一桩要紧差使,为得是打听明白,好去答应上司,是个美差。他一到码头,通上手本叩安禀见。不想钦差止于传话道乏,不曾传见。看了看船上,只得两个家人,连门包都不收,料是无处打听。费尽方法,派了个心腹能干家人,把船家暗暗的叫下来,问他端的,又许他银钱。那船家道:“他雇船的时候,我只知他是伙计三个,到淮安要账来的。一路也同我们在船头上同坐,问长问短的。一直到了码头,见大家出来接差,我才知道他是个官府。谁知道他作甚么来的呀!”那家人听了无法,只得回复县官。把个山阳县急得搓手。
  一时大小官员都到,紧接着河台到船拜会。早见那位钦差顶冠束带满面春风的迎出舱来。河台下船,只得在那小船里面向上请了圣安。乌大人站在一旁,说了句:“圣躬甚安。”
  二人见礼坐下。河台满脸青黄不定,勉强支持着寒暄了几句,又不敢问“到此何事”。倒是乌大人先开口说道:“此来没甚么紧要事。上意因为此番回京,此地是必由之路,命顺路看看河工情形。这河工的事,自己实在丝毫不懂。前在浙江,但见那些办工的官员实在辛勤苦累。大人止把那沿路工段教人开个节略见赐,便可照这节略略查一查回奏,就算当过这差去了。自己也急于要进京谢恩,恐不能多耽搁,地方上一切不必费事。这船上实在亵渎,下船就先奉拜,再长谈罢。”
  那河台听了这话,才咕咚一声把心放下去。那恭维人的本领,他却从作佐杂时候就学得滥熟,又见乌大人这等谦和体谅,心里早打算到这满破个二三千银子送他也值,左右向那些工员身上捞的回来的。因此着实的颂扬了钦差一阵,才打道回院。河台走后,各官才上手本。乌大人都回说:“船上过窄,公馆相见。”大家只得纷纷进城。
  河台早把自己新得的一乘八人大轿并自己新作的全分执事送来,又派了武巡捕带了许多材官来接。乌大人便留了一个家人收拾行李,搬进公馆,自己只带一个家人跟着。前头全副执事摆开,众材官摆队的摆队,扶轿的扶轿,马头上三声大炮,簇拥着钦差那顶大轿,浩浩荡荡,雅雀无声,奔了淮城东门而来。
  一进城门,武巡捕轿旁请示:“大人,先到公馆?先到河院?”那大人只说得一句:“先到山阳县。”那巡捕应了一声,忙传下去。心里却是惊疑:“怎的倒先到县衙呢?”那个当儿,山阳县的县官早到公馆伺候去了。原来外省的怯排场,大凡大宪来拜州县,从不下轿,那县官倒隐了不敢出头,都是管门家丁同着简房书吏老远的迎出来,道旁迎着轿子,把他那条左腿一跪,把上司的拜贴用手举的过顶钻云,口中高报,说:“小的主人不敢当大人的宪驾。”如今这山阳县门上听得钦差来拜他们太爷,他更比寻常跪的腿快,喊得声高。
  只见那钦差也不用人传话,就在轿里吩咐道:“我不是拜你主人来了。”那门丁听了,吓得爬起来,找了条小路往回就跑,此时但恨他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将跑到县门,钦差的轿子已到,他又同了衙役门前伺候。又听得钦差问道:“有位被参的安太老爷,想来是在监里呢?”门丁忙跪禀道:“不在县监,在县头门里典史衙门土地祠。”钦差便命打道典史衙门。
  把个管狱的典史登时吓得浑身乱抖,口里叫道:“皇天菩萨!自从周公作《周礼》,设官分职,到今日也不曾听得钦差拜过典史!这是甚么勾当呀?”慌得他抓了顶帽子,拉了件褂子,一路穿着跑了出来,跪在门外,口中高报:“山阳县典史郝凿槷叩接大人!”轿子过去了良久,他还在那里长跪不起,两旁众人都看了他指点着笑个不住。他也不知众人笑他何来。及至站起来,自己低头一看,才知穿的那件石青褂子镶着一身的狗牙儿绦子,原来是慌的拉差了,把他们官太太的褂子穿出来了。咳,正所谓:“宦海无边,孽海同源;作官作孽,君自择焉!”
  闲话休提。却说那钦差到了典史衙门,望见那土地祠,便命住轿,落平下来。只见跟班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皮子手本来,众人两旁看了,诧异道:“钦差大人怎生还用着这上行手本,拜谁呀?便是拜土地爷,也只合用个‘年家眷弟’的大帖,到底拜谁呀?”正在猜度,那家人把手本呈老爷看过,便交付巡捕,说:“拜会安太老爷。”那巡捕接了,偷眼一看,手本上端恭小楷写着“受业乌明阿”一行字,连忙飞奔到门投帖。
  却说那时正近重阳,南闱乡试放榜。安老爷正得了一本《江南新科闱墨》在那里看,听得县衙前才得一片喧哗,旋即不闻声息,却也听惯了,不以为意,依然看那本文章。忽见戴勤匆匆的跑进来,回称:“钦差来拜。”虽安老爷的镇静,也不免惊疑。心里说:“难道真个的钦差来催官项来了不成?”伸手接过手本一看,笑道:“原来是他呀!只说甚么‘吴大人’‘吴大人’,我就再想不起是谁了!”因慢慢的起身离坐,说:“请进来罢。”早见那乌大爷遍体行装的进来,先向安老爷行了个旗礼,请了安,起来,又行了个外官礼儿,拜了三拜。安老爷也半礼相还。乌大爷起身,又走近前来看了看老爷的脸面,说:“老师的脸面竟还好。只是怎生碰出这等一个岔儿来!”
  一时让坐茶罢。乌大爷开口先说:“老师的信,门生接到了。因有几两银子不好转人送来,旋即奉了到此地来的廷寄,如今自己带了来了。”又问:“老师的官项现在怎样?”安老爷不便就提公子来的话,便答说:“也有了些眉目了。”乌大爷道:“门生给老师带了万金来,在后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馆去。”安老爷忙道:“多了,多了,这断乎用不了。你虽是个便家,况你我还有个通财之谊,只是你在差次,那有许多银子?”
  乌大爷道:“这也非门生一人的意思。没接着老师的信以前,并且还不曾看见京报,便接着管子金、何麦舟他两家老伯的急脚信,晓得了老师这场不得意。门生即刻给同门受过师恩的众门生分头写了信去,派了个数儿,教他们量力尽心。因门生差次不久,他们又不能各各的专人前来,便叫他们止发信来,把银子汇京,都交到门生家里。正愁缓不济急,恰好有现任杭州织造的富周三爷,是门生的大舅子,他有托门生带京的一万银子。门生合他说明,先用了他的,到京再由门生家里归还。这万金内一半作为门生的尽心,一半作为众门生的集腋。将来他们汇到门生那里,再从门生那里扣存也是一样。此时且应老师的急用。老师接到他们的信,只要付一封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安老爷道:“非我合你客气,你大兄弟也送了几两银子来,再有个二三千金便够了。这种东西,多也无用。再,与者受者都要心安。”乌大爷道:“老师这几个门生,现在的立身植品,以至仰事俯蓄,穿衣吃饭,那不是出自师门?谁也该‘饮水思源,缘木思本’的。门生受恩最深,就该作个倡首。就譬如世兄孝敬老师万金,难道老师也合他让再让三不成?再,门生还有句放肆的笑话儿,以老师的古道,处在这有天无日的地方,只怕往后还得预备个几千银子赔赔定不得呢!”
  安老爷听了,哑然大笑。因见他办得这样妥当,又说得这样恳切,不好再推,便说道:“我说你不过,就是这样罢。我也合你说不到‘却之不恭’,却是‘受之有愧’了”。那乌大爷又谦逊了一番。话完,便向他那家人使了个眼色,那家人早退下去,连戴勤等一并招呼开。彼此会意,就都躲在院门外,坐下喝茶吃烟闲话。
  却说那位典史老爷见钦差来拜安老爷,不知怎样恭维恭维才好。忙忙的换了褂子,弄了一壶茶,跟了个衙役,亲自送来让家丁们喝,也为趁便探听探听消息。谁想大家都堵着门坐着呢,不得进去。他一面让茶,一面搭讪着就要同坐。戴勤先站起来道:“郝老爷,你请治公罢。你在这里,我们不好坐;同你一处坐,主人知道也必嗔责。茶这里有,郝老爷别费心了。”那典史看这光景,料是打不进去,只得周旋一阵,把那壶茶送给轿夫喝去了。
  却说安老爷见乌大人把人支开,料是有说的。只见他低声道:“门生此来却不专为这事。现在奉旨到此访察一桩公事,一路也访得些情形,未敢为据,所以来请示老师。老师知之必确。”安老爷忙问:“何事?”乌大爷道:“此地河台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怎的待属员以趋奉为贤员,以诚朴为无用;演戏作寿,受贿婪赃;侵冒钱粮,偷减工料;以致官场短气,习俗颓靡等情,参得十分利害。这事关系甚大,门生初次奉差,有些不得主意,所以讨老师教导。”
  安老爷听了这话,沉了一沉,说:“克斋,这话既承你以我为识途老马,我却有无多的几句话,只恐你不信。”因说道:“我到此不久,就到邳州高堰署了两回事,河台的行止,我都不得深知。至于我之被参,事属因公,此中毫无屈抑。你如今既奉命而来,我以为国法不可不执,国体也不可不顾;察事不得不精,存心却不可不厚。老贤弟以为何如?”乌大人觉得安老爷受了那河台无限的屈抑,岂无个不平之鸣?谁知他竟无一字怨尤,益加佩服老师的学识雅度。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安老爷道:“我可不能看你去,也不便差人到你公馆里,改日长谈罢。”说着,送到院门,便不望外再送。
  却说那山阳县知县得了这个信,早差人禀知河台,说:“钦差在县里合安老爷长谈。”那河台倒是一惊。才要问话,听得头门炮响,钦差早已到门,连忙开暖阁迎了出来。见那钦差仍是春风满面,说:“才望了望敝老师,来迟了一步。”说着一路进来,坐下。可奈他绝口不谈公事,至要紧的话,问的是淮安膏药那铺子里的好?竹沥涤痰丸那铺子里的真?河台也只得顺着答应一番。因便装着糊涂问道:“方才说贵老师是那位?”乌大人道:“就是被参的安令。”河台连忙道:“这位安水心先生老成练达,为守兼优,是此地第一贤员。无奈官运平常,可可的遇见这等个不巧的事情。现在我们大家替他打算,众擎易举,已有个成数了,不日便可奏请开复。”乌大人道:“这倒不敢劳大人费心。他世兄已经从京里变产而来,大约可以了结公事。况且敝老师是位一介不苟的,便承大人费心,他也未必敢领。”河台听了,大失所望。钦差坐了一刻,便告辞进了公馆。
  那时后面官船已到,几位随带司员也赶了来。那些地方官,钦差都请在一处,公同一见。应酬已毕,少微歇息,吃些东西,早发下一角文书,提河台的文武巡捕、管门管帐家丁。须臾拿到,便封了门,照着那言官指参的款迹,连夜熬审起来。从来说:“人情似铁,官法如炉。”况且随带的那些司员,又都是些精明强干久经审案的能员,那消几日,早问出许多赃款来。钦差一面行文,仍用名贴去请河台过来说话。
  不一时,河台已到,钦差照旧以客礼相待。让坐送茶已毕,便将廷寄并那御史的参折合他的巡捕、家丁的口供送给他看。河台一看,这才如梦方醒,只吓得他面如金纸,目瞪口呆。又见上面有“如果审有赃款,即传旨革职,所有南河河道总督即着乌明阿暂署”的话。他慌忙看完,摘了帽子,向上跪倒碰头,口称他的名字说:“犯官谈尔音,昏聩糊涂,辜负天恩,但求重重的治罪,并罚锾报效。”原来那时候有个“罚锾助饷助工”的功令。只因朝廷深知督抚的丰厚,那时的风气淳朴,督抚也不避丰厚之名,每逢获罪,都求报效若干银子助工助饷,也为图轻减罪名,所以他才有这番举动。说罢起来,戴上帽子。乌大人道:“请大人具个亲供。便是自认罚锾,也得有个数目,好据供入奏。”那谈尔音道:“犯官打算竭力巴结十万银子交库。”乌大人道:“大人的情甘报效,我原不便多言;但是圣意甚严,案情较重,左右近年的案都有个样子在前头。大人还得自己斟酌斟酌,不可自误。”他答应了两个“是”,下去写具亲供。
  一时,早有首府中军送过印来,乌大人即日拜印接署。便下了一个札子,委山阳县伺候前印河台大人,这汉话就叫作“看起来了。”这个信传出去,那些绅衿百姓铺户听得,好不畅快!原来这河台姓谈,名尔音,号钰甫。便有等尖酸的,指了新旧河台的名号编了一副对联,道是:“月向日边明,日月当空天有眼;玉镶金作钰,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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