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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儿女英雄传-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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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及央及他,叫他放你一家儿逃生如何?”那张金凤只是低头垂泪。那老两口儿听了,连连的作揖下拜,说道:“果然如此,我们来生来世就变个驴变个马报姑娘的好处!再不我们就给你吃一辈子的长斋都使得。”那穿红的女子说:“这话言重。”才回头要向那妇人搭话,只听他自己在那里咕囔道:“放啊?我们还留着祭灶呢!”
  那穿红的女子见他这等的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那怒气已是按纳不住,无奈得问问他的来历,只得冷笑了一声,向他道:“就让你说,你把你是怎样一桩事情,也说来我听听!”
  那妇人道:“我还说话吗?我只打量你们把我当哑吧卖了呢!”
  说着,又伸着脖子抽了两口潮烟,磕了烟袋,灭了火纸。他才站起来,满地张牙舞爪的说道:“说这不当着他们俩老的儿么,你也不是外人,我讨个大,说咱们姐儿们今儿碰在一块儿,算有缘。”
  那穿红的女子说:“你站住!别合我论姐儿们,我是我,他是他,你是你!”那妇人道:“亲香点儿倒不好?我今儿怎么碰见你们姐儿们,都是这么撅巴棍子似的呢!”那穿红的女子催他说道:“你说罢,别累赘!”他才接着说道:“我贱姓王。呸,我们死鬼当家儿的,他们哥儿八个,我们当家儿的是第老的[第老的:排行最小的一个]。人家都知道挣钱养家,独他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永远不知道顾顾我,我全仗着人家大师傅一个月贴补个三吊五吊的。赶他死了,我说这还守个甚么劲儿呢?我可就跟了这庙里的大师傅来了。要提起人家大师傅来,忒好咧!真别辜负了人家的心!你们瞧,我这脑袋上都是镀金的,这件衣裳是买了整匹的花儿洋绉现裁的,我这裤子汗塌儿都是绸子的,总说了罢,算万道丝儿把我裹着呢!吃的更不用讲了,天天的肥鸡大鸭子。你想,咱们配么?”那女子说道:“别‘咱们’!你!”妇人道:“哦,就是我。我到了这庙里没半年,人家大师傅花的那钱,打我这么个银人儿都打出来了!就是一样儿,活重些儿。”
  那女子问道:“你这样好吃好穿,还有甚么重活叫你作呀?”妇人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庙里爷儿五六个呢。大师傅是个当家的,二师傅是个带发儿修行,好本事,浑实着的哪。还有个小大师傅、小二师傅,小大师傅打的一都的好拳,小二师傅是个扫脑儿,也不搦。还有个三儿。你等回来大师傅来了,你都见的着的。他们爷儿五哇,洗洗汕汕,缝缝联联,都得我,我一个人儿张罗的过来吗?可巧今儿早起他们娘儿们来了,我们大师傅就要把他们留下,我乐的甚么似的!谁知大师傅那么耐着烦儿俯给他,他还不愿意。人家拿出来的大红绸子,他也不要;还有五两的中锭,整个儿的大元宝,他也不要。末后,大师傅翻箱倒笼找出小拇指头儿壮的一支真金镯子来,想着要给他带在手上呢,他伸手喀嚓的一下子,把人家的脖子抓了个长血直流的!你瞧他歹毒不歹毒!”
  那女子问道:“这之后便怎么样呢?”那妇人道:“怎么样?人家大师傅拔出刀来就要杀他呀!你打量怎么着?我好容易救月儿似的才拦住了。我说:‘人生面不熟的,别忙,你老等我劝劝他。’谁知越劝倒把他劝翻了,张口娼妇,闭口蹄子!”
  说着,又对那穿月白的女子道:“你瞧,娼妇头上戴这个?身上也穿这个?你怎么说呢?”那穿红的女子问他道:“这等说,你还不曾劝动他。少停你们大师傅回来,你怎么对他呢?”那妇人笑嘻嘻的道:“你听啊!如今不是我们大师傅找了你来了么?我瞧你这嘴来又得,你劝他,他没个不答应的。你算,我们庙里他们爷儿五哇,除了二师傅,他是在外头跑海走黑道儿的,三儿小呢,可巧剩他爷三个、咱们姐儿三个,咱们闹个‘刘海儿的金蟾垫香炉——各抱一条腿儿’。你瞧,这高不高?”
  那穿红女子本就一腔子的忿气,听这妇人说的这等无耻不堪,那里还忍耐得住?只见他一言不发,回手拔出那把刀来,刀背向地,刀刃朝天,从那妇人的下巴底下往上一掠,唰一声,早变了个血脸的人,不曾听他一声儿,咕咚往后便倒。
  这一倒,但见个东西翻在半空里,从半空打了一个滚儿,吧,掉在地下。大家一看,原来把那妇人的前脸子削下来了,落在平地还是五官乱动。那穿红的女子不禁持刀大笑,说:“这个东西,怪不得他如此不堪无耻,原来他带着个鬼脸儿呢!”
  那老两口儿见了,吓得体似筛糠的道:“姑娘,你怎的把他杀了?可不吓煞了人!”倒是那张金凤一见,十分痛快,说道:“杀得好!这等禽兽一般的人,留他在世上何用!”那老两口儿道:“儿啊,你那里知道,他是那大师傅的心上人。他回来见杀了他的人,你我都是没命的了。这越发不好了!”那穿红的女子笑道:“我看你们说来说去,不过是怕那个大师傅,你们跟我见见那大师傅去。”那张金凤听见要见和尚去,他便有些不愿意。穿红的女子笑道:“方才我听你刀山咧、剑树咧,死呀活呀的,倒像傻冲打的似的,怎么此刻完了本事了?不妨,跟我来!”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走。那老两口儿也只得跟出来。及至出了房门一看,只见那月光之下,满院横倒竖卧七长八短的一地死和尚。把个老婆儿吓得跌了一跤,幸喜窗户挡住不曾跌倒,老头儿吓得闭口无言。那张金凤怔了一回,说道:“呀!如今世上那有这等的一个出众英雄,来作这等的惊人事业?”那穿红的女子听了他这话,酒窝儿一动,蛾眉儿一挑,用两个指头指着鼻子笑着说道:“不敢欺,就是我!”当下姑娘脸上的那番得意,漫说出将入相,八座三台,大约立刻叫他登基坐殿,成佛升天,他也不换!
  闲话休提。却说他把话说完,便把那父女、夫妻三人让进房来,自己重新进屋里,一刀把那妇人的鬼脸儿扎起来,往院子一丢,又把那尸首提起来,也向那西墙角一扔,说声:“跟了你大师傅去罢!”那张金凤看了,定了会神,这才大悟转来,说:“哦!我晓得了。你那里是甚么劝我,竟是来救我一家儿的性命的一位恩深义重的姐姐。姐姐请上,受我全家一拜!”连那老两口儿也跪在尘埃,拜个不住。忙得那穿红的女子说:“啊呀呀!你二位老人家快快请起,不可折了我的寿数!”他老两口儿起来,那女子又去拉张金凤。那张金凤跪着不肯起来,说道:“请问姐姐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住在那里?怎的就晓得我在此地遭这场大难,前来搭救?望姐姐说个明白。我张金凤生必衔环,死当结草!”那穿红的女子说道:“这话才叫作‘说也话长’。”说着,便把张乐世张老头儿让在堂屋西边春凳上,张老婆儿母女二人让在东边春凳上。他自己却在北面靠桌上首杌子上坐下,把那把刀放在桌儿里边靠墙。大家这才侧耳凝神,听他说他的来历。只见他满脸堆欢,不慌不忙,未从开口,先将身子往西一探,向那西间的南炕叫了一声:“安公子!”这正是
  人生第一开心事,辛苦功成闲话时。
  要知那姑娘说出些甚么言词,下回书交代。

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头 一双人偏寻根觅究

  这回书说书的先有个交代。列公,你看书中说的不知姓名的这个穿红的女子,不过是个过路儿的人遇见桩不相干儿的事,得了骡夫的一句话,救了安公子;听得张老头儿的一声哭,救了张金凤——便救了他两家的性命。杀了一晚,讲了万言,讲得来满口生烟,杀得来浑身是汗。被那张金凤骂得眼泪往肚子里咽,被那“王八的奶奶儿”呕得肝火往顶门上攻,直到此时,方喘转这口气来,才落得张金凤明白他是片侠气柔肠。那排插后面还寄放着一个说煞说不清的安公子,还得合他费无限的唇舌。若讲一个闺门女子,这叫作“不安本分,无故多事”。要讲他这种胸襟,这番举动,就让是个血性男子也作不来。替他细想去,他是沽名,还是图利?难道谁求他作的,还是谁派他作的不成?总不过一个“不忍人之心”,才动得了这片儿女心肠,英雄肝胆。只是天地虽大,苦人甚多,那里找的着许多的穿红女子来!
  闲言少叙。却说这位姑娘见张金凤问他的姓名来历,欲待不说,不但打不破张金凤这个疑团,就连安公子直到此时也还不得知他是怎样一个人,怎生一桩事。若此刻先对张金凤讲一番,回来又向安公子说一遍,又恐听书的道是重絮。故此他未曾开口,先向西间排插后面叫了声“安公子”。这个当儿,张老夫妻两个因方才险些儿性命不保,此时忽然的骨肉团圆,惊喜交加,匆忙里并不曾听得那姑娘叫“安公子”三个字。张金凤听得明白,心里诧异道:“这里怎生的有个甚么‘安公子’?况且我看这人也是个黄花女儿,岂有远路深更合位公子同行之理?就说是他的至亲兄弟,也该有个称呼,怎的称作‘公子’?还称起他的姓来?此事好不明白!”
  且不言张金凤在那里纳闷。却说安公子在排插后面炕里边守着那个黄包袱,听得东间忽而杀了一个人,忽而救了一个人,哭一阵,笑一阵,骂一阵,拜一阵,听得呆了。那位姑娘叫了他一声,他直不曾听见。姑娘见他不答应,又连叫道:“安公子,睡着了?”他这才听得,连忙的答应了一声:“嗻!”说:“不曾睡。”姑娘说:“既没睡,下炕来,有话合你说。”只听他又应了一声——只是止听得人声儿,不见个人影儿。那姑娘急了,又催他说:“怎么着?”只听他作难道:“这怎么样个下炕法呢?”姑娘道:“怎么又会下不来炕了呢?”听他道:“一身的钮襻子被那和尚撕了个稀烂,敞胸开怀,赤身露体,走到人前,成何体面!”姑娘道:“这又奇了,你方才不是这个样儿见的我么?难道我不是个人不成?”又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呵,呵,呵!非也,非也!方才是性命吸呼之间,何暇及此!如今是患退身安哪。我是宁可失仪,不肯错步。”姑娘听了,说道:“我的少爷,你可酸死我了!这么着,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那带子解开,衣裳一件一件的掩上,系上带子,套上你那件马褂儿,大约也就不至于赤身露体了罢?”
  只听他道:“有理!有理!”紧接着就像是在那里整理衣裳带子。
  迟了一会,依然不见下来,但听他咳了一声,说:“了不得了!这更下不去了!”姑娘问说:“这又是个甚么缘故呢?”
  只这一句,再也听不见他答应。此时把个姑娘怄得冒火,合他嚷道:“是怎么下不来?你到底说呀!凭他甚么为难的事,你自说,我有主意。”他又俄延了半晌,才低声慢语的说道:“我溺了。”姑娘一听,心里说道:“这是怎么说呢!我这里又不曾冲锋打仗,又不曾放炮开山,不过是我用刀砍了几个不成材的和尚,何至于就把他吓的溺了呢?”这姑娘心里只管是这等想,但是他已经溺了,凭是怎样的大本领,可怎么替他出这个主意呢?想了半日,无法,只好作硬文章了,说:“你就溺了,也得下炕来!”不想这句话一逼,人急智生,又逼出他一个见识来了。他见那姑娘催得紧急,便蹲在那排插的角落里,把裤子拧干,拉起衬衣裳的夹袄来擦了擦手,跳下炕来。才一下炕,又朝着那位姑娘跪下了。那姑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把眉一皱,说:“你怎么这么俗啊,起来!”
  列公,话下且慢讲那位姑娘的话,百忙里先把安公子合张金凤的情形交代明白。在安公子,是个尊重诚实少年,此时只望那穿红的姑娘说明来历,商个办法,早早的上路去见他父母,两只眼并不曾照到张金凤身上;在张金凤,此时幸而保得自己的身子、父母的性命,只知感激依恋那位穿红的姑娘,一条心更送不到安公子身上。但是,从炕上跳下那样大一个人来,再没说看不见的。况且他虽说是个乡村女子,外面生得一副月貌花容,心里藏着一副兰心蕙性。他平日见的只不过是些俗子村夫,今日萍水相逢,忽然见这等一个斯文一派的少年公子,自然不觉得眼光一闪。又见那公子跪在地下,把他羞得面起红云,抬身往里间就走。
  那穿红的姑娘一把拉住,说:“不许跑,跟姐姐这里坐着。”
  便把他拉在自己身后坐下。这才向安公子道:“我们方才作的这桩事,说的这段话,你都听明白了不曾?”安公子道:“听明白了。”姑娘说:“如此很好,免得我重叙。”因指着张老夫妻二位向他道:“你看,这二位老人家可是一介平民,你可是个贵家公子,他们就不应同你一处坐,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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