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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乌泥湖年谱-第59节

小说: 乌泥湖年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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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阶段暂定为二十天。二十天内,学习文件要满二十四个小时。规定为:一、林院长文章共学十二小时;二、毛主席著作《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反对本本主义》、《矛盾论》以及毛主席《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共学八小时;三、国家经委通知和《人民日报》一月二十二日文章《一万二千吨水压机是怎样制造出来的》,用两个晚上学习。
  最后的目的是要提高大家的阶级斗争觉悟,解决好红与专的问题。
  报告长达三个多小时,丁子恒记录得密密麻麻。会后他将笔记整理了一下,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设计革命运动,似乎与技术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看来看去,他越发糊涂了。他不知道这场设计革命运动到底要干什么,是要解决工程上的问题呢,还是要解决思想上的问题。他想也想不清楚,便问皇甫白沙。皇甫白沙听了他的提问,笑了笑,然后说:“我看是要用解决了思想问题的人去解决工程问题。”
  一句话说得好不拗口,令丁子恒愈加茫然,心想,这就是我盼望的春天吗?
  为了解决三峡泥沙问题,调查多沙河流,林正锋院长率泥沙专家跑了三个多月,直到年前才回来,因此听取川西和川东的查勘汇报的事便一直拖到了开春。对川西水电建设,林院长作了讲话,其中说到西南局对偏窗子工程尤感兴趣,希望偏窗子能赶紧拿下来。总工室立即为偏窗子工程成立了核心小组,丁子恒成为组员之一。
  连日来,一边紧张地学习和解剖陆水枢纽和丹江口枢纽两个大“麻雀”,并批判资产阶级设计思想,一边又对偏窗子的诸多事项进行研究讨论:偏窗子的过河桥位,偏窗子的水运驳运方案,偏窗子的内部布置。又到水工模型室做放水试验以及过江桥过水试验。夹杂其间的还有好多会议传达和报告会。丁子恒在旋风般的忙碌中,觉得身体不支。在带领大桥局同志看放水试验时,他几次感觉到头晕,身体有一种飘忽的感觉。丁子恒想,糟,高血压又犯了。
  这天下午,丁子恒找室主任请假去医院看病,恰遇室里学习组长通知下午周则贵副院长传达水电系统政工会议精神。丁子恒嗫嚅道:“我想请假看病,不知行不行。”
  学习组长有些狐疑地望着他,片刻方说:“我觉得你们这些老牌知识分子的确有病,可病是生在思想上。这些天搞偏窗子你怎么那么大的劲,从没听说你有病,一说要政治学习或者开会,你就病了。这事情总让人觉得奇怪。”
  一番话堵得丁子恒心里万般不适。他想解释这病正是因为偏窗子太忙而生出来的。可是他想越解释越没有用,便赶紧说:“你的意见很正确,我就改日再看吧,下午我还能坚持。”
  小组长说:“人定胜天,同样,人定胜病。”
  丁子恒心里骂道,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嘴上却不敢说出口,只是连声答道:“是呀是呀。”
  报告两点钟开始,一直传达到五点半。本来四点半就可以讲完,可周则贵副院长讲话喜欢哼哼哈哈,一个“嗯— ”字又拖得老长,这样,时间便耗在了这些哼哈嗯中。这天的传达内容有四点:一是谈工农业战线上的形势;二是要求政治挂帅,一切工作应把政治工作放在首位;三是要大学毛主席著作,政治工作又应把学习毛主席思想放在首要地位;四是开展五好运动和比学赶帮超运动。
  这个笔记本已经是丁子恒记录各种会议和讨论的第十个笔记本了。他已经记到了最后一页,会议仍未有结束的意思。丁子恒因为头晕,心中的烦闷也就厉害。无论怎么学习和讨论,他也弄不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有什么用。政治思想提高了,又怎么样呢?他既不会去当官,也不会去做政治教员,他仍然做他的工程师,去修建他的大坝。他认真把本职工作做好,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这不就很好吗?老是这样学习开会,做一些与专业无关的事,耗去人生精力无限,他又怎么能有气力把其它的事做精细呢?丹江口工程质量一塌糊涂,如此教训难道还不足以叫人警醒吗?
  丁子恒思绪有些纷乱,胡思乱想的内容不时地撞击着他,周副院长所讲的内容许多他都没有记下来。最后一页用完后,周副院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丁子恒努力振作了一下自己,在笔记本的封底上用歪斜的字,将周则贵提高声音的那一部分记录了下来。那声音说的是知识分子个人主义的八大邪气。自己有了成绩,神里神气;别人有了成绩,心不服气;碰了个钉子,满肚怨气;挨了批评,垂头丧气;各行一套,互不通气;相互吹捧,假装客气;夸夸其谈,大吹牛气;出了问题,大发脾气。周副院长讲完这些,声音又提高了几度。他说总结得真好呀,我跟你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太了解你们这些人了。这八大邪气每一条都能跟你们这些人对上号……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丁子恒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仿佛有一万根针扎到他的头上来,他摆了几下头,都没有摆脱。他觉得会议似乎是结束了,许多人在朝外走,他亦欲站起身来。可是身体好像不是他的了,他无论怎样挣扎也站不起来,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丁子恒清醒过来第一眼便发现自己是在医院,并且是躺在医院的床上。他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事,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俱乐部头疼的感觉。伴随那种头疼感觉而来的是周副院长陈述八大邪气的声音,那声音如细细的钢丝一道一道地缠在他的脑袋上,令他心惊胆跳。八大邪气的内容一条条蹦出了丁子恒的脑海,他觉得每一种邪气都仿佛针对他而言。他不寒而栗。
  雯颖一脸焦急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现他醒了,脸上立即露出欣喜。雯颖叫道:“子恒,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在俱乐部里昏倒了?”
  丁子恒微微点头。点头之间,他觉得脑袋仍然很疼,浑身的疲惫仿佛嵌在了骨头里。丁子恒想,为什么我会觉得身心都这么疲乏呢?难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承受压力的人吗?难道我五十岁的体力真的就应付不了现在的学习和工作节奏?难道我真的是老了?难道病痛和死亡开始向我招手了?
  因为丁子恒的醒来,雯颖的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可丁子恒还是看出了她眼睛里的惊慌和焦灼。丁子恒立即满心惭愧,他想,我这样的年龄,其实是没有权力生病的。为了我的妻子我的儿女,还要为我此一生尚未做成的事情,我必须要让病疼和死亡离我远远的。我要为妻儿撑一片天,要为自己创一点业。我一定要打起精神。
  这么想过,丁子恒仿佛觉得自己的精神开始恢复。他想象着自己可以一撑身体坐直起来,可抬手间,竟是软弱得几乎无力,还没撑起来就又软了下去。
  雯颖轻呼一声,说:“你好好躺着吧,医生说你必须休息。你就是好逞强,把自己累成这样。”
  丁子恒苦笑一下,心说:我逞强又逞出了什么名堂呢?倒是逞出个八大邪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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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二)
  四
  “六一”那天,三毛终于加入了少先队。虽然比妹妹晚了一年多,可三毛仍然兴奋得不行。宣誓完后,他戴着红领巾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相。自从大毛上了大学,二毛读高中住进了学校,三毛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家里的重要成员。他要求每个月的零花钱,像大哥和二哥一样提高到一块钱。雯颖觉得这个要求可以满足,便在每个月初分别给三毛和嘟嘟一块钱。早餐零食和学习用具,都在这里面开销。嘟嘟节俭,把钱都换成新钞票收了起来,而三毛则每个月都将这笔钱变成零食装进他的肚子。为了这次入队的照片,他忍了又忍,终于拿出了其中的三毛六分钱为了自己留下了一个重要的形象。这件事他是秘密进行的,家里没人知道。三毛一直沉住气不说,直到相片取回来,他才在吃饭时故作玄虚地把相片从口袋里掏出,得意地亮给大家看。
  相片上的三毛,眼睛很明亮,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胸前的红领巾被拉扯得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前胸。
  雯颖看过,立即发出惊喜的声音:“三毛,什么时候照的?子恒,你看,三毛多可爱呀。”
  丁子恒拿过三毛的相片,看着相片上神气活现的三毛,觉得这孩子真是十分有趣,也笑了,说:“哟,看不出来,三毛戴了红领巾这么漂亮。”
  三毛听到爸爸妈妈如此夸奖,脸上的得意之情立即变成了嚣张。他咧着嘴,眼睛笑得只剩了一条缝。他晃着脑袋,对着嘟嘟,不停地说:“怎么样栽栽栽栽栽样?”
  比三毛早入队一年多的嘟嘟此刻倒像是个败将。嘟嘟想,为什么自己入队时没有去照张相呢?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都忘了呢?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而在她正委屈不堪时,三毛却更加得意。三毛斜着眼望着嘟嘟,嘴上则说:“妈妈,我们把它放成大照片,挂在我的房间里好不好?”
  雯颖对三毛这张相片确实是满心喜欢,觉得三毛这个提议不错,便应声道:“好呀。”
  嘟嘟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啪”的一下放下饭碗,说了一声:“妈妈偏心。”
  便哭着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三毛拍手哈哈大笑起来。雯颖此刻才发现,他们因为看三毛的相片看得高兴,都冷淡了嘟嘟。
  但是三毛的快乐只持续了三天,一件严峻的事情便发生了。
  这是一个星期天,乌泥湖宿舍十分热闹。市里的知识青年一批一批地或下乡或去边疆,终于轮到张楚文这一批了。张楚文、皇甫浩和辛字楼陈杞的女儿陈小兰一起前往大别山的但家凹。张楚文神采飞扬的脸上,不时而闪过出几分阴影——他的爸爸张者也始终不肯原谅他。
  明主任领着一帮人敲起了锣鼓,还召集了人马在操场上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为他们举行隆重的欢送会。张楚文的妈妈荣心怡虽然对张楚文下乡一事满肚子怨气,但母亲毕竟心疼儿子。张楚文的每一个行动,都令她牵挂,她不想张楚文临行前无人相送,便打起精神参加了这个会。张楚文对每一个表示向他学习的人都热情地说:“欢迎你以后去我们但家凹。”但在说话间,他仍在不断地朝他的家——癸字楼的方向张望,他盼望他的父亲能够在最后一刻走出家门并支持他的行动。可是,张者也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欢送会上皇甫白沙露了面。他在家中对皇甫浩说,下乡劳动锻炼,建设新农村,也未尝不是一条光明大道。但在操场上时,他却面孔严峻,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的心情很复杂。他自然十分希望皇甫浩能进大学深造。他觉得国家要发达,必须要依靠科学的进步。他替皇甫浩感到几分委屈,因为皇甫浩不是没有能力考上大学,而是因自己的右派问题影响了他,皇甫浩即使考上了,多半也会因“不宜录取”而刷下来。以皇甫浩的自尊,肯定无法接受被刷下来的现实。皇甫白沙对此莫可奈何,他除了支持皇甫浩下乡,还有什么选择呢?
  陈小兰却纯粹是因为大学没有考上和对张楚文的崇拜而选择了这条路。她同张楚文小学时曾是同学,后来她考取了十六女中,便只是偶尔在上学途中遇到张楚文。
  高考落败下来,她在家以泪洗面,闻知张楚文的行动,心头不由一颤,立即便跑到张楚文家询问下乡事宜。张楚文一番激情澎湃的描述,令陈小兰的眼泪迅速变成欢笑,她当即决定要同张楚文一道下乡。陈小兰家做主的人是母亲姜心敏,姜心敏马上同意了陈小兰的请求。姜心敏在家里喜欢的是二儿子陈小阳,她觉得女儿读不读书或者是读多少书都无所谓。陈杞舍不得陈小兰离家太远,姜心敏便说小兰在乡下好好干,说不定也能跟侯隽邢燕子一样出名豹。陈杞惧内,凡事都听姜心敏的,这天的会上,父母双方到场的便只有陈小兰家。姜心敏代表家长讲了话,姜心敏说,怎么能不支持孩子们下乡建设新农村呢?如果大家都去上大学,都呆在城里,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没有粮食吃!她的话令许多人都鼓了掌。
  代表三个青年讲话的当然是张楚文。他的讲话就是把他走在深山中写的那首诗朗诵了一遍,张楚文富于激情,手势音调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一下子便把大家的情绪都感染了。围观的小孩子像三毛、嘟嘟、刘四龙、刘五虎以及吴安林等都跟看演节目一样,朗诵完后,叫叫喊喊地不让他下场。于是张楚文只好拉了他的两个同伴皇甫浩和陈小兰一起唱了支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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