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上,九楼下-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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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姨!”江槐几乎是欢呼了一下,随后便摇摇我,拉我进店。
“拉拉,赶紧!要吃什么就点!”他说。
猛然惊醒。
脸颊变得滚烫。
手却冰凉。
“吃什么?”阿姨已经走到收银机面前,熟练地打开准备操作。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顺手把双臂环上了江槐的肩膀。
“一碗旋子凉粉,一碗鸡丝凉面!”
这时候我们已经坐下,从这个角度看来,甚是亲昵。
我看见三个没走的阿姨同时偷偷一笑。
然后我转头,看见江槐表情僵硬。
也许外人看来,他是无表情。但我看得出来,他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他很腼腆。一个腼腆的,却有过去、遭受过伤害的大龄男人。
“一碗……一碗旋子凉粉,……罐罐鸡……一碗川北……凉粉!”
一向口齿伶俐、思维缜密的江槐,忽然口吃。
江槐在点了吃的以后,久久不语。
不愿意猜测他的心情起伏,因为我自己的心里就不够平静。为了避免更多的困扰,这是必须的。
我有些颓然。
我和江槐之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没有阻隔了。
“拉拉,我觉得,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他突然轻轻说了这句。
愣了一下,但却豁然开朗。
无所谓,怎么也好,只要我们能常常见面,能互相倾吐心里的话,已经是一种美满了。
无论对朋友来说也好,还是别的关系。
“吃东西了!我饿了!很饿了!”
我喊起来,在狭窄的店里,在半拉下的卷帘门内。
面前是美味,心里却像一道做得怪怪的菜,什么味都有,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总是矛盾。
深深叹气。
“说得对,吃东西。”
他也坐正,开始掰筷子。
其实他应该比我放得开才对,经历了很多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放开的呢?即使我曾经看到过他哭,但是谁又能阻止人偶尔的爆发呢?
我们大啖美味。
酸酸辣辣的,过瘾,让人流汗。
我的脑子里面却又开始盘旋起易秦的样子来。
如果结婚,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他这样问我。
我却没能回答。
爱他已久,想得到他想到发狂,一度迷失自我,但是却在这种时候卡壳,为何?
我愿意!
我应该冲口而出。就这一句足矣。
哈哈,原来我还是太自私,不肯轻易让出自己啊。
想到这里,笑都藏不住了。
“傻笑什么?”江槐抬头看我。
“哦,没,没什么啊。突然想到一个好笑的事情。”我慌忙吞下吃了半截的凉面。
“说来听听。”
“哎呀……只是个老段子,一下子冒出来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加醋。
他不满地搅着面前的鸡汤。
“你不梗直!”
“我没有啊!”
“那就说,老段子只要好笑怎么不可以重复说?别跟我装腔作势的,你今天从一出现就不正常。”
“那是因为你和易秦……”我冲口而出。果真童言无忌,说话不经大脑。
江槐眼睛的光芒一转。
“别提那事情了。我们现在是在高兴的吃东西。”他说。
“那我说段子吧。”我赶紧接口。
其实搜肠剐肚,一片混乱中谁还想得起什么段子啊。不过幸好,本山大叔的对白深入人心,还能记起两句,在关键时刻救救场。
“问: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有几个猴?”我装深沉,极其认真的问。
江槐开始爆笑。
前仰后合。
“回答啊,笑什么笑!我知道我很弱智,但弱智的人也有尊严,不要嘲笑别人的弱点,要折寿的。”
“呵呵,你还真坦白,后面我不用补充了。”他合不拢嘴。
其实我看他比我还弱智。
这话没说。
“一共两个猴。”他正色。
“错。”
“八个?”
“不对。”
“别耍我哦。只有这两个答案。”江槐突然很严肃起来。一个相当喜欢较真的人。
我却笑起来。
想当年和菜菜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还杜撰了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看来简单,实际上有空间理论和辨证理论在里面。回答两个或八个,都是在文字上下工夫得出的。如果用空间理论,那就是在树上这个相对空间上,只有一个;而在地上,也只有一个,必须分开说。然后,说辨证理论,那就是……”
我正发表长篇大论,只见江槐一脸茫然放下筷子。
“小妞,欺负大爷我没读过大学是不?别跟我搬教条,你的目的就是把我忽悠了,然后好不付钱。”
“你这小人!”我不爽,这家伙小心眼严重。
极度不相信别人。
可能因为他是天蝎的缘故。星座的理论,其实是很准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而霸道,更是天蝎通病。
显然他已经早就决定这一顿由我来付钱了,不容商量。
然后我们在十分钟的时间内,几乎什么都不说,只盯着店门口出神。
卷帘门只拉下一半,成都热闹但暧昧的夜色被半掩在外面,刚刚好,不让人感觉过分浓重,又给了联想的空间。我喜欢成都的夜,即使只在街上走走也好,吹吹风;因为成都的白天总是拥挤不堪,呼吸压抑,夜里倒反而清爽自在,总有一丝夏天的味道弥漫。
夏天的味道,甜甜的,有些湿润。
如果在下雾的天气,便更是好。
我看着一双双行人的腿走过门口,有时髦的穿靴子的女人,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间或看见几双骑自行车的穿着校服的学生的腿,当然也有亲密的一对恋人的腿。
人人的走相都各不相同,也都承载着不同的人生。
我们开始慢慢消灭碗里残留的食物,心情多少变得平静慵懒起来。
“喂。”
我咬着筷子,回头。
这里的竹筷子,总是弥漫着清新竹子的香气。
“什么?”我问。
江槐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蒙起来。
“有没有觉得一切都不停的在变?”他说。
我盯着卷帘门外的街道远处,汽车呼啸而过,但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或者,他想说什么。
“当然是在改变的了。”
“不,其实它们没变,只是周围的东西变了,堆砌在身上的东西变了。”
堆砌?这个词用得很贴切。
谁不是在堆砌自己呢?
“你看,”他说着,环视这个店,“店还是那个店,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是装修变了;从前吃公用的筷子,现在改用一次性的了;以前是老旧的桌椅,现在是和快餐店差不多的新式桌椅。但为什么我们还是爱吃张老五,就因为它变中的不变,那永远都好吃的味道。”
我看见他眼睛里有一种光亮。
“江槐,相比以前,你是变了还是没变呢?”我突然丢出一个算是窥探隐私的问题。
他却突然笑了。然后,恢复冷洌的状态。
“我没变。”
“为什么?”
“因为我的有些东西,永远没人能改变;而有些恩怨,任凭时间怎么过去,它也不能改变。我只是一直在忍耐和等待。”
江槐的左右和右手交叉成拳,那手上的淤青这时候衬托得他的表情更加冷得可怕。
又恢复阴沉的状态。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恩怨?难道是与易秦之间的过去吗?忍耐,是在强压恩怨的状态下忍耐;而等待,难道是在等待报复的机会?
冷汗从手心沁出来。
有些发抖。
“江槐,人要学会遗忘。”我略微颤抖的说。
“怎么了拉拉?”
“人,一定要学会遗忘,既然现在好好生活着,就应该学会遗忘。”勇气促使我凝视他。
江槐有些愣了。
他被我说糊涂了,但是,我清醒,我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我不能挽回该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不要战争发生。
在易秦和江槐之间发生的战争。
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不会遗忘是可悲的。”我的喉咙发干,脑子里面一遍遍飞过今天晚上江槐那重重的一记拳头。
“你觉得人应该遗忘吗?”
他突然眼神犀利起来,定定的看着我。
“是的。”
“拉拉,遗忘是懦弱的表现,如果一个人把仇恨遗忘,并不代表他坚强大度,而是说明他是一个胆小鬼!”
他的声音变得坚硬起来。
“可我,宁愿选择遗忘。我不要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好的事情,如果要发生也是天意。”
“江槐!”
我有些不置信,打断了他的话。在我的眼睛里,江槐的样子开始模糊不清,我不能相信我这么信任的江槐竟然不能遗忘,竟然不能学着遗忘。
即使他从前的经历让人心里发疼,但毕竟,一个怀着报复之心的人,太可怕。
你好可怕,江槐。
我在心里,颤抖地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在事情发生之前,总有人在坚持,但如果坚持无效,只有顺其自然。”江槐抓住我的手腕,“拉拉,无论你以后知道了什么,我都不会为自己或为谁辩解。”
我没说话,只感觉脑子里面混沌一片。
“还是只有那一句,我希望你幸福,拉拉。”
江槐的手居然也开始变得冰冷。
我们快乐地一起吃东西,却以沉闷的无言做结束。
直到回家,我目送他出电梯,他没有回头,我的话也全部堵在了心口。
是的,恩怨会改变一些事情。虽然不会改变本来的江槐。
在我坐在自己的沙发上的一刹那间,我突然想:这也许是最近时间里,我和江槐唯一一次的聚会了。
所以有人说,不知道好一些,知道了反而不好。我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给自己背上了包袱,给别人带来了困扰。
一切,真能如我所愿吗?
十二、圈套
脑中再次炸响。
突然我僵硬了,无法动弹。
我开始陷入了一个也许是圈套的圈套,天哪,为什么这样?
我以为我会失眠,但是却没有。一觉到天亮,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总是觉得心里发慌,今天应该会发生些什么,直觉。
我盯着镜子起码出了十分钟的神,试图理清一切,不过越理却越觉得混乱,所有的东西又像放电影一般的在脑中闪回而过,所有人的脸和名字交错出现……
我使劲把眼睛闭上又睁开。
不行,今天会见到易秦。
说什么也要做出一副清醒坚强的状态,不想在他面前软弱无力。
到公司,打过卡,没吃早饭当然感觉肚子空空。冲到茶水间弄了一杯奶茶,但是不能当着老板的面喝,于是悄悄走到外面的电梯间附近去喝。
虽然写字楼里面空气浑浊,电梯间倒真称得上是一个好地方。
菜菜经常躲在楼梯一角享受她的烟草。
我靠在墙角,谁也不会看见我和注意我,于是心情也难得的放松起来,小小的喝了一口就觉得美味非常。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虽然微弱,但是极度熟悉。
我下意识地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是楼梯间。
“堵车,我也没办法。”
两个男人的对话。
但声音……太过让人熟悉。
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声音属于哪一个主人。
我轻轻向楼梯间挪动脚步,呼吸却急促起来,感觉有谁在扼住我的喉咙似的,难过得要死。腿有些麻木起来,动作不协调。
我像个贼,紧贴在墙壁的另一边,窃听别人的对话。
那两个男人突然沉默片刻,什么都不说了。
有脚步声。是双脚挪动的声音。
我摒住呼吸,双手紧张但却不敢抖动。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因为窃听别人的对话,在我的字典里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我预备悄悄走掉,既然没有再说。
突然第一个说话的男人再次开口。
“你找到她了吗?”
脑子里一炸。
是……易秦的声音!
我突然僵硬。
他在说什么?他在和谁隐秘地对话?他们预备要干什么?干吗要在这狭窄隐蔽的楼梯间里,又为什么在这一大清早?
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侵袭而来,就如同我之前一段时间内的感觉一样,有什么正在吞噬我、逼近我。
他?她?这个他或她是谁?
总觉得阴谋——是的,阴谋在酝酿。
难道,易秦还有我所没看到的另一面?
突然想起以前我说过,他是恶魔般的男子,诱惑越大,就越邪恶。
“你说话啊,何季飞。我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不干脆!”
何季飞?!
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