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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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等人于1923年在北京发起的,1927年又在上海创立了新月书店,1928年3月10日则创刊了《 新月 》月刊。这是一个既有社团又有书店、杂志的实力很强的文学流派,比起鲁迅参与的一些文学社团来,无论时间的长短还是成员的知名度和影响的大小,都可谓大巫见小巫。即以陈梦家于1931年选编的《 新月诗选 》而言,其中的作者除了徐、闻和陈自己外,就还有饶孟侃、孙大雨、朱湘、邵洵美、林徽因、卞之琳、沈从文、朱大柟、刘梦苇等人,真可谓名下无虚士。
不过,这个大名鼎鼎的新月社在20世纪的50、60、70年代的三十年里,在大陆可就几乎是“反动派”的同义语,除了闻一多因为后来成了“烈士”幸免外,其他成员都被看作是反对鲁迅和左翼革命文学的资产阶级文人。
周汝昌和饶孟侃的第一段因缘在成都。周汝昌从华西大学转入四川大学后,住在梅园小区中竹木搭成的棚屋内。有一天,有两位不速之客叩门来访,访者就是饶孟侃和他的弟子解毓葵,两人都是四川大学外文系的教师。这可能是同事之间联络感情的意思吧。解毓葵已经见过面,就当中间人向周汝昌介绍饶孟侃,也顺口提道:“他是徐志摩、闻一多的老友。”周汝昌一听,近乎本能地回应说:“那是新月派呀。”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当时已经在批判这些“资产阶级文人”了。果然,解毓葵脸上有些讪讪的,但饶孟侃则毫不介意,说:“我就是新月派。”态度坦荡,让周汝昌顿生敬意。
四川大学外文系教职员工开教研会,系主任赵澧领着大家去学校不远处的望江楼公园,在茶馆里一边品茶观竹,一边开会讨论。这种颇富诗意的开会方式让大家都感到愉快,周汝昌更是心情开朗,他平生最怕的是“坐办公室”。
这种“茶会”也还是要严肃讨论工作的,那时已经实行教师互相听课,然后彼此提意见。饶孟侃的英文水平很高,口语发音更胜过全系的人——因为四川本地人土音比较浓重,影响发音。不过周汝昌发现了他的一个小毛病,在讲课时用“you see”这个垫语用得太频繁,成了不自觉的语病。不过饶孟侃生于1902年,是老教师,年高望重,脾气耿直,别的教师大概有所顾忌,都没有提过。周汝昌总是一种直爽较真的癖性,就在会上直言不讳地提出来,而饶孟侃听着,手里作笔记,一点儿也没显出不愉快的神态。这让周汝昌对饶先生更加敬重。
第二段因缘在北京。饶孟侃于60年代初也从四川调回京城,到中央外交学院任教,隔了六七年,又和周汝昌故交重逢了。这时饶孟侃早已不再写新体诗,开始作律诗绝句古风等传统体裁诗歌了—— 新诗人到晚年都弃新拾旧,这好像成了“规律”。饶孟侃每有所作,就或寄或送,抄给周汝昌赏评。周汝昌记录下两首《 杜少陵先生颂 》,后来写入自己的小品文中。周汝昌还记得,有一次饶孟侃特意来告诉自己,说在一次诗会上,陈毅外长出席了,和饶孟侃亲切握手,敬称为“老诗人”,让饶孟侃十分高兴。
但最有纪念意义的,是饶孟侃邀请周汝昌一起去香山访寻曹雪芹的遗迹传说,时间大约在1963、1964那两年之间。
周汝昌虽治红学,但对不是专门搞红学的人,从来不主动往这个话题上引。没想到饶孟侃竟对曹雪芹也颇有兴趣,一天,他到周宅访谈,忽然说城西香山一带樱桃沟风景最为佳胜,估计当年曹雪芹可能在此地盘桓过。正巧当时周汝昌的红学考证也涉及传说中“健锐营”是大兵营盘,附近可能是曹雪芹隐居之地,就在香山一带。这真是酒逢知己,两人立刻约好时间,选择了一个“新秋佳日”一同去登香山寻访雪芹遗迹。
两人赶个早,约好到城外再吃早饭。那时北京城还不像今天这样“人满为患”,坐车也还不懂什么叫“堵车”的苦恼。饶孟侃对这一带早已很熟悉,领着周汝昌进入一家早点铺,油条、烧饼、麻花、豆浆、甜食……丰盛而且干净。饶孟侃让周汝昌入座,自己跑前跑后,要了半桌子面食。周汝昌后来回忆说,心喜胃口开,自己从来没有在野外吃得如此丰盛,如此可口,如此饱食。
吃过饭,两个人就从卧佛寺开始,历经樱桃沟、玉皇顶、碧云寺、香山,再转向健锐营的正黄旗、佟峪、北辛村……一路上碰到好风景,就驻足流连,遇到老房子,也向住户打听,闲话一回。两个志趣相投的文人徜徉在山水间,感受着历史文化,边走边谈,当真是人间乐事。
饶孟侃比周汝昌年长十六岁,但他是个老诗人,性格比周汝昌更浪漫而外向,他对登临的每一处风景,都表现出深厚的感情,经常高谈阔论。二人登到玉皇顶,那儿本来就罕有人迹,一个小山头,还有一座古庙,神像也在,不过这座殿宇已经成了“坐家户”的住屋,居民在里头洗衣服做饭,倒也别有一番情致。饶孟侃健谈,和居民攀谈问询。周汝昌则仔细观看墙壁上,见嵌着不少清代乾隆时京城的商号纪名,最容易辨认的是同仁、达仁药铺,这是施舍钱财帮助建庙的痕迹。
行游途中,周汝昌和饶孟侃在碧云寺的石级上休息了比较长的时间,万籁寂静,时有秋虫偶鸣,秋鸟翩飞,当然引发了两位诗人浓郁的诗思。回来后各自作了长篇纪事诗,都是在这时打的腹稿。
到了北辛村,遇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身材高高的,头上梳着旧式发髻,一望而知是旗人风范。饶孟侃恭敬请问:“向您打听一个人……”话还没说完,那老太太就脱口回答:“是寻找曹雪芹吗?”这让饶孟侃和周汝昌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并不是这位老太太提供了有关曹雪芹的信息,但“曹雪芹”三个字出自此地此人之口,已经有一种盎然的诗意了。后来饶孟侃和周汝昌都把这件事写进了诗中。
周汝昌记得自己写了一组七言绝句,还写了一篇很长的五言排律,寄给饶孟侃,也抄了一份给四哥祜昌。可惜“文革”降临,周祜昌处境险峻,怕文字惹祸,把周汝昌大批信札诗篇都一把火烧了。而饶孟侃也在“文革”初起的1967年病逝。饶孟侃弥留之际,还要见周汝昌,女儿打电话告知,周汝昌赶往医院,俯到床边低低叙话,但饶孟侃只是静静地听,面露喜色,话已经不多了。周汝昌心知是永诀,但还要笑容安慰,临出屋门回头看了一眼,见饶孟侃睁眼相送,还闪着一丝光亮。第二天,饶孟侃就与世长辞了。
饶孟侃辞世后,周汝昌曾多次托人向他二女儿提出整理饶孟侃的遗存诗稿,饶的女儿是四川大学党委书记,也来京城会过周汝昌,答应寻找整理,可是后来就没有音信了。大概不是文学界的人,其他事太多,对这种先人身后文事看得不那么重要吧。
与同饶孟侃一起游香山的活动类似,在1962年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的活动那段时期,周汝昌还和吴恩裕① 一起到北京西山去寻访过曹雪芹的遗迹。不过吴恩裕一直对和曹雪芹有关的文物遗迹的寻访和考证有浓厚兴趣。周汝昌原来不认识吴恩裕,却有文字上的参差,“当我看到他最早发表的文章时,就见他对我有‘意见’,语气不太正常——不提贱名,只说成‘《〈 红楼梦 〉新证 》的作者’,提时也是为了‘指谬’( 其实没错,他后来承认了 )。这使我纳闷:我从未在文字中道及他,也不会有冒犯之可能。”(《 天·地·人·我 》之《 怀念恩裕兄 》,下引同 )
周汝昌对吴恩裕有印象,是1954年10月“批俞运动”的开幕会议上,郑振铎主持大会,最晚一个到会的是吴恩裕。“他入场时,颇有点儿‘风尘仆仆’之致。看样子他认识的人也不多,找不到可谈者,就先和我说话。只见他一脸书生气,十分认真严肃,其第一句话就是:‘思想批评必要,但是考证还是很重要,不能取消……’书生气十足。他似乎一点儿也意识不到这并非纯学术的事情。我从此识得他为人真诚老实,还保存着‘天真’。……真正接触渐多、熟识而有了相互了解之后,他原先对我的一点儿莫名其妙的隔阂与误解完全消除了,于是互访也就多起来—— 还是他屈驾枉顾小舍的次数最多了。”
吴恩裕留学英国,一口纯正的不列颠英语发音,一笔行书毛笔字也很见功夫,还喜欢京剧,能唱余叔岩派的须生,也是个颇有才华的人。不过他的古典文学却并不内行,他研究曹雪芹,却不太熟悉《 石头记 》。他写了《 曹雪芹的故事 》,在《 小序 》中说“三十多年前,我对曹雪芹的事迹就有兴趣”,“从1954年以来,在这方面,我曾以业余时间作过一些努力”。这本书里的八篇文章写于1956到1962年之间,中华书局1962年12月出版。周汝昌曾应吴恩裕要求为书中每一节题一首绝句,“虽后来他未采用,却指着‘文星之陨’这一首说深为感动。他不懂平仄……我们交情深了,谁也没因为这些琐屑而看不起谁,一贯以诚相待。等到1964年拙著《 曹雪芹 》问世,后来他下干校时,不断来信,说:‘《 曹雪芹 》是好书!我到此什么也不带,只带了这本书,不离身边。也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
曹雪芹离开京城到西山著书,到底在哪一个村落?1962年有不少传说曹雪芹寓居在香山健锐营的线索。这是吴恩裕首先探索获得的,有各种不同来源的传述,也引起了周汝昌的重视。不过周汝昌说吴恩裕“热情与活动能力胜我十倍。一日,来邀我同访香山的张永海,据传他知道雪芹的若干遗闻轶事”。
周汝昌和吴恩裕伉俪( 夫人骆静蓝 )一起,来到健锐营的正黄旗,一路打听,找到了张永海的小院子。八旗制度是清朝带有军事性质的组织,正黄旗是健锐营右翼四旗的头旗,位置在香山北向靠山坡一排的北端,左翼四旗是从西向东一排,靠北面山坡。当然时过境迁,这里早已完全是山村民户,没有一点营房的痕迹了。
当时张永海已经六十多岁,看样子很朴实,好喝酒。吴恩裕早已打听出他过去在城内当过警察,因为辛亥革命后旗人的“铁杆庄稼”经济来源断绝,只有干些杂役、小贩等行业谋生。张永海说自己是蒙古族人,本姓是章嘉呼图克图,“张”是后改的汉姓。整个访问过程是吴恩裕不断发问,骆静蓝记录,周汝昌只是偶尔插嘴问一两个问题。
这次访问得知的要点是:
一、曹雪芹居住的地方属于镶黄旗的北营子。镶黄旗在张家住地正北面,遥遥地就可看到;营子则是镶黄旗后面的一个分支。地方比较荒凉,有时候有狼出没。
二、曹雪芹是因为“拔营归旗”从城里被遣送来此居住的。所谓“拔营归旗”,即同一个案件中的从犯被遣送。
三、曹雪芹的“同犯”中有一个名叫鄂( 读作“傲” )比的,和曹雪芹是好朋友。鄂比会画画,能喝酒,两个人经常在一起。
四、曹雪芹的续弦妻,生有一个儿子,非常疼爱。不幸小孩病死,曹雪芹经常到墓地徘徊怀念。
五、孩子死在中秋节,曹雪芹自己死在大年夜,人称“双绝日”。孩子死因是患了“白口糊”。
六、曹雪芹在城内的一个学校中当过“舍夫”,张永海并且解释说这就是“仆役”一类职务。
七、曹雪芹家里很穷,有点儿怪癖,经常到处游走,腰间围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纸和笔—— 墨汁在笔帽里。走到哪儿文思来了,就坐下来写。
八、曹雪芹死后,家贫没有力量归葬,就埋在山后的一个叫“地藏沟”的地方。
周汝昌说,上面这些情况都是据实记录,张永海的说法未可全信,但也不能说都是编造。但后来有人另外捕风捉影、添油加醋,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一次去探访之后,为了踏寻曹雪芹的葬地,周汝昌和吴恩裕又访问过张永海一次。这一次是向中国文联借了一辆旧汽车,张永海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的座位上指路,张的老伴面露惊喜,因为那时坐公共汽车之外的汽车也是一种难得的“待遇”。周汝昌已经记不清车开往哪一个方向,但不是北营子,是距离相当远的山后地区。汽车开到山深处,才知道属于部队驻地,不允许通行。吴恩裕下车交涉,部队打电话向文联询问后,才放行,但仍然不允许进沟乱走。因此这一次踏访没有什么收获。
健锐营那时已经只残存着石头堡垒遗迹,满地青色和黄色的碎石,石头堡垒是“云梯兵”练习爬高攻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