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世墨玉(出书版) 作者:金吉-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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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而且,那时他问嫂子,怎么安排单凤楼的住宿时,嫂子还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他“乐南侯打算何时来访”……
单凤楼看他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样,折扇无力地敲着额头,又无奈又好笑地道:“怪了,你平常查案子的观察力到哪里去了?那次,还有更早之前你奉命前往边关,每个人都察觉不对劲了,就你傻乎乎的。”
“……”
“你没发现,我只出现在深夜,而且只跟你见面吗?”
那些乡野怪谭总说,有种“东西”只出现在深夜……
“你……”辛寺辰一脸惊讶,让单凤楼又想敲他脑袋的是,他竟然一脸听闻故友遇害的不敢置信与悲愤表情。
单凤楼再也受不了地闷笑起来,“你的脑袋能转个弯吗?”也许,因为和她在一起时,他太过放松了,心思总是直来直往。
“是咒法?”他总算想明白了,又一次觉得单凤楼的能力不可思议。
但话说回来,能凭空造出一座“吟雪阁”的人,眼前的伎俩对他而言可能只是雕虫小技吧?
“为什么只在深夜?”现在想想,不只他离开帝都那几次,单凤楼平常主动找他时也几乎是在深夜。
“这算是我想出来的咒法吧,我命名为『梦行咒』。虽然我能幻化一个替身到任何地方,但是不代表我能想到哪就到哪,至少不可能凭空从帝都直接到凛霜城或枭城。”与一般人一样,若是采步行或搭乘交通工具行动,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要去一个她没去过,或者她也无法确实知道精准距离与方位的地方—即便以幻影形式存在,被刀砍了也是会疼、会受伤的,更何况若是卡在墙里或掉进茅坑里呢?
“所以,我想到一个方法,现实世界的距离我不能控制,但梦境里可不同,只要那人见过我,我就能透过他的梦境,再由梦境回到现实世界,藉以来到那人所在的远处。”也就是经由梦境制造一个通道,在没有任何凭藉物让她感应位置的状态下,这是最快最安全的方法。
“所以……我无意间睡着了吗?”
“今天倒不是,睡着的是泰兰,我从他的梦里走过来的。”换言之,她还真是无意间瞧见很多人的睡相啊,虽然她并无意冒犯,也不打算让那些苦主知道她这么做。
“……是吗?”辛守辰愕然许久。
对于单凤楼这种来去梦境和现实的能力,他只有一个单纯的领悟——难怪他常常睡到一半,身上多出了大氅或披风。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有些环节想不透。”
“你的行李呢?”
“什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让泰兰在你行李里放了一组茶具。”
辛守辰又是一阵愕然,良久,忍不住觉得好笑,“你们真是……”
他随即翻出这次带到枭城来的包袱,里头果然有组用竹片匣子和棉纸收纳的简便茶具。
单凤楼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这家伙把卧房当书房用,虽然作为临时落脚处,简便至上,可这家伙平日在自己府上,也常常彻夜待在书房里。
她突然想,她知道辛守辰为何不娶妻了。
鲍事就是他的妻啊!嗳……
“谁教你除了公事以外,对什么事情都少根筋啊。”
对于好友的调侃,辛守辰笑得有点腼印�
“我去提水。”
“让祂去吧。”深夜里要畅行无阻,还是式神方便。
辛守辰又发现,原来单凤楼给他的茶罐别有玄机啊。
单凤楼的茉莉茶,是以茉莉和茶叶一起烘焙。她还有另一帖养神茶,也是辛守辰的心头好。最初那是云雀调配出来,为了让单凤楼较好入眠的养神汤,但气味可不算宜人,后来单凤楼稍微改了几样配方,从那之后就只有辛守辰一人独享这帖茶和她的茶艺了。
鞭子有个小小的机关,可以放上两种茶叶,底下一层就是养神茶。
不同于茉莉茶的碧玉色茶汤,琥珀色的养神茶,香气是醇厚朴实的调子,入口甘甜顺滑。当熟悉的热烫口感一触及舌尖,辛守辰忍不住深呼吸,直想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原来他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渴望这一刻的到来——与老友的畅谈,共享一壶温暖宜人的好茶。
单凤楼优雅而利落的沏茶功夫,对他而雷也是极为赏心悦目。
“什么环节想不透?”一如以往,单凤楼从不避讳直接问他工作上的那些事,就像她也不管别人认为她贪财又恋权。
辛守辰把他到达后的发现说了一遍,又道:“赵大飞不肯说出离开太守府之后他去了哪,倒是驻守城门的守卫说看见赵大飞在亥时出城门,不过现在守卫又改口他只是一时眼花了。另外张仪生经手过的公文有许多都凭空消失——除了关于他的命案与赵大飞勾结黑风寨土匪的判决与纪录,一件都没少。”
“遗失的多是哪一方面的公文?”
“都有,而且清档房也表示绝不知此事。”他们只是小小的官,当下一个个都跪地哭喊冤枉了。
单凤楼一阵哼笑,辛守辰接着道:“清档房确实有人入侵,就在我到达的前一夜,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我看是故布疑阵,藏一起案子,目标太明显,藏一堆案子,你就只能大海捞针了。”
“但是这么做的话,很多人都会被扯下水。”
“失职撤官跟砍脑袋,谁都宁愿选第一个……一个个来吧,先说说关于张仪生命案,和赵大飞勾绪黑风寨的事,你怎么想?”造假出来的档案,总会露出马脚。
“我想先确定凶手究竟是不是赵大飞,虽然我觉得他无辜的可能性很大,还有那些官粮的去向,我不认为十几名土匪能吞掉足以养一师军队的官粮。”
“何以认为赵大飞无辜?”
“呃……”
辛守辰沉吟又略显困扰的表情,让单凤楼失笑,她立刻道:“我明白,又是你的直觉。”而他的直觉总是很准——只有办案方面。她想这是多年经验使然,再加上,有时所谓直觉,多半是一些暂时整理不出头绪的蛛丝马迹在心里留下的混乱印象。
“因为,现在入冬了,任何重大命案,衙门都不会太快火化尸体,但张仪生的尸体在第三天就被火化。”
“他的家人没说什么吗?”
“没有,他们都认定凶手就是赵大飞,张家总管也一口咬定当晚曾听见书房里传来争执。”
单凤楼点点头,她想,最后的手段,也不过就是她再以咒法进入赵大飞梦里一探究竟。不过这家伙向来不喜欢这种方式,还是认为证据至上。
辛守辰的坚持也没有错,人的梦境不见得就是现实,但至少是一个方向。
不过,话说回来,秘密查案的他又怎么见到赵大飞,还能进入清档房?
“辛大哥?”房外,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
“……”单凤楼面无表情地、瞬也不瞬地看着仿佛也有些意外的辛守辰。
原来如此。她有些粗鲁地收拢折扇。
辛守辰一脸无辜地看着似乎不太高兴的单凤楼趄身暂避到屏风后,才会意他不想被别人发现行踪,只好起身应门。
来人正是司徒烁派来与他里应外合的帮手。
皇帝要求重办枭城太守命案,受命的右辅临时告假宣称在家养病,若是就此罢休,不免让人猜到事有蹊跷,自然要再委派一名“幌子”作作样子。
单凤楼这才想起,司徒烁重新委派了廷尉负责此案。客观来说,单凤楼认为司徒烁其实只需要派专司律法的廷尉就够了,当朝廷尉兰雅秀还算正直,偏偏性格胆小无比,幸而善于和朝中所有派系打马虎眼和四两拨千斤才能活到现在。一个胆小之人怎能担任国家司法的重责大任呢?偏偏兰雅秀还真是破过不少奇案,只是每当紧要开头,他不是当众晕倒,就是被吓病了,据说司徒灿圣旨一下,兰雅秀这家伙又在床上病了三天三夜,可司徒烁这回没那么好说话,硬是让人把他给抬到枭城来。
而兰雅秀能屡破奇案,他的孪生妹妹兰太芳功不可没。
“辛大哥,你果然这么晚了还没休息,身体要紧啊。”
“兰姑娘也早点歇着。”辛守辰一贯地有礼回应。初到天朝时,他的有礼对天朝女子来说显得有些冷漠,多年来耳濡目染,他总算明白自己以前漫不经心又公式化的应对其实有些失礼。
兰太芳并非寻常闺秀,对辛守辰的客套并不放在心上,“我听见辛大哥房里有谈话声,所以过来看看。”
辛守辰高大的身影依然动也不动地矗着,狼族男人高大,他这一站还真是差不多把这小小的门框给塞满了。
一来他意识到单凤楼不想被旁人察觉行踪,二来深夜里孤男寡女确实也不方便共处一室,所以他并没有任何邀请的动作,但也没有明显地下逐客令。
“应该是兰姑娘听错了。”
兰太芳和辛守辰也不算第一次合作,当年还未见过辛守辰时,她就对这个刚正不阿的右辅大人景仰不已,后来兄长承蒙圣恩,被拔擢重用,也与辛守辰数次合作破案。除了兄长外,辛守辰真是她少数打心里敬佩的真汉子。
“我是习武之人,耳力向来不会出错。”兰太芳说到这,又想起兄长总念着她这性格将来会嫁不出去。
☆、第八章
她寻思着自己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心中不免暗叹,从小为了保护哥哥,她一向大刺刺惯了啊,只是男人都喜欢温柔识大体的女子吧?就如传言中右辅大人的红颜知己,吟雪阁的黄鸜姑娘一般。
她赶忙笑着解释道:“呃,也许我真的听错了,我没别的意思,想说是不是有人闯了进来……”可辛守辰自己武功也不差,真有什么事,他的贴身护卫都在吧?
这么一想,兰太芳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好半晌才红着脸,讷讷地说道:“那个,我只是顺道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既然没事的话,辛大哥也早点休息。”
辛守辰见她尴尬的模样,微笑安抚,“兰姑娘也是,早点歇着吧。”
直到人走远了,辛守辰关上门,转过身,却发觉房里好像又变得空荡荡。
“凤楼?”他缓步至屏风后,那儿空无一人。
他回去了吗?辛守辰有些纳闷,但也有些失落。
辛守辰坐在他和单凤楼原本喝茶谈话的桌边,等到茶都凉了,才叹着气,收拾好桌子和茶具,休息去了。
他没忘记单凤楼以前教他的,保养茶具的清洁方式,把他的茶具妥善收好。剩下的茶舍不得倒掉,放在壶里,心想明天可以热来喝。
只是一个人喝茶,没意思啊。
案情的进展缓慢,但仍是有些眉目。
在司徒烁铁血政令风行草偃地肃清国境内异议分子,之后又大举挥师扫北的这几年,看似风平浪静的局势下隐隐存在着反抗的暗流,辛守辰的兄长就是为了平定乱事而受困于寒冰阵中。那场同时牵涉到西域与东海两大城的乱事,司徒烁表面上没有追究,但单凤楼说过,那绝不是司徒烁的作风,根据他的情报,司徒烁其实暗地里让大国师去查,并且给了大国师先斩后奏的权力。
再说回这次的枭城太守命案。这些年来,辛守辰每每奉司徒烁的旨意四处查案,总有一两次会过上某个让他分神留意的现象。而这一回,在他来到枭城的第四天,他隐隐感觉到,那也许不单单是“现象”,很可能已经是一个“组织”。
“华皇后在位时,我还有五个儿子,我们伟大的皇子回来后,我只剩半个儿子,现在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一个喝醉酒的老头嚷嚷着。
“嘘,小声点。”
“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们都一样……”形迹鬼祟的男人突然出现,勾搭着两个陌生人的肩,声音压得极低,“有一群同伴跟你们一样,你们不寂寞。”
辛守辰记得那个男人。他来到枭城第二天,走访城外流民聚集处时,就见到那个男人慷慨激昂地对那群流民说着些什么,在身着布衣扮作平民的他与兰家兄妹走近时,人群便散开了,那人也闭口不语,以不可思议的飘忽动作消失在散去的流民之中。
但他和兰太芳把那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还记得华皇后在位时,我们的手足与骨肉,还陪伴在我们身边。那时我们吃得饱,穿得暖,而现在呢?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手足,我们的孩子,用血肉去为伟大的陛下成就他的江山霸业,但是如今,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金子打造的龙椅上,把我们像粪坑里的蛆一样挡在城门外!
流民们开始鼓噪,那人继续道:
相信我,各位兄弟姐妹,有一个人,那人完全能了解你们的痛苦——“他”把你们的悲伤看在眼里,“他”跟你们一样受到了迫害,但是,他即将重新站起来,回到我们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结束这场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