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泪是金-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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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一边读书一边种地,养活他和老母亲。进了大学后,家里的地没人种了,老母亲只能每天出去卖些瓜子度日。咱农大学生每月学校发给一人72元专业补贴和副食补贴,这个同学就是从这72元中每月要给老母亲寄回二三十元,他自己仅剩三四十元。那么一点钱够什么用呀!他每顿吃饭总是去得最晚,因为这个时候食堂里的稀饭因为太稀了就不要钱了,他就靠这不要钱的一勺稀饭和两个馒头过日子……”原文华一边哽咽着,一边又把一个瘦得近似皮包骨的学生介绍给我。
“他叫高武军,现在是研究生了。可你看他瘦成这个样……高武军,你给何老师走走看。”原文华让这个学生在我面前走动了几下。
“你的腿怎么啦?”我发现这同学走路时一拐一跛的,便问。
“他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肌肉萎缩症。多可怜呀。”原文华老师替这位同学挽起裤腿,说道,“你看看,他这条腿都快萎缩成干干了。他惨啊,本来家里就贫,偏偏95年家里又发生了一场大灾,他父亲和几家本族亲戚同乘一辆拖拉机到一家远房亲戚参加婚礼,结果途中出车祸,他父亲和其它3个亲戚当场死亡,另外7个重伤。这一大家族,死死伤伤11人,还能有谁救谁的难么?高武军同学从此断了家里的一切经济支持。去年我看他可怜,给他介绍了一个勤工俭学机会,说好听是勤工俭学,说不好听就是给人家送终。有个老人得了瘫病,拉屎拉尿都在床上,老人的孩子谁都不愿再管了。这样的活,连亲生儿女都不愿干,可我们小高这样的一位快读研究生的大学生,则为了能挣一二百块生活费,天天去老人的病榻前忙里忙外了整一个多月,直到把老人送终……”原文华老师又泣不成声。
“你、你说同学们这么可怜,我这个学生处的老师心里有多难受!我们想帮助小高,可学校像他这样甚至比他更需要帮助的同学不是一个两个。小高现在是研究生了,一月有180元钱,我们的本科生、大专生只靠学校发的那几十元补贴,困难不是更大么!”原文华擦一把眼泪后,将小高同学拉到身边,说:“小高,老师没把工作做好,你可不要怪谁,好好读书,有什么困难找我就行,啊?我一定尽力帮你……”
那个同学本来一直笑咪咪地很乐观,经原老师这么一说,不禁两眼汪汪。他一把拉着我的手,说:“老师,你要写就写写原老师,他自己一个月只有400来块钱工资,可这几年里光我知道的,他资助贫困生就不下4000多元……”
“你你别说这些。”原文华老师一把抢过小高同学的话,急促促地告诉我,“我们这儿曾经还出现同学卖血、晚上乘人不备时偷偷遛进食堂捡剩馒头、菜叶吃……”
同学们、老师们,这是怎么啦?
这回轮到我的心在大声疾呼:我们是社会主义的人民共和国!是正在迈向21世纪的中华民族!怎么、怎么可能在我们的大学里会出现这等的事!
为什么?到底又有多少这样的事?
带着我的疑虑,带着我的痛苦,也带着我的一分责任,我走进了中国大学的一个又一个学生工作部——这是一个春天的季节,我来到北京清华园东临的北京林业大学。这是所具有悠久历史的国家重点高校,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清末的京师大学堂(即北京大学的前身)林科。
校园很美,既有北大、清华校园内的那种中国传统的建筑,又有更多的园林群体,耸立在林与花中央的现代化教学大楼更显几分娇美与壮观。漫步在这样的校园内,仿佛置身于诗画之中,这对居住、生活在闹市而整天淹没在污浊空气里的我来说,大有人间仙境之感。
然而在透过几口清鲜的空气之后,我又不得不把一个与此地的环境十分不协调的词汇在心头掂量。这个词汇依旧叫“贫——困”。
美丽如画的校园本不该与“贫困”联在一起,可是在当今中国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它们却无情地结缘了,而且这种苦涩的结缘还那样“剪不断、理还乱”。
北京林业大学隶属国家林业局,现有在校学生3500多人。从人数讲,是所中型大学,可它却是被团中央、国家教育部列入重点“扶贫”的几所贫困生居多的高校之一。走进学生工作部,接待我的是位很干练也很热情的“女处座”于翠霞老师。
“你了解贫困生?算找对了,这摊归我管。不过以前我在校党办工作,学生工作部这摊接的时间不长,但一接管后我就觉得再也难放手了。尤其是贫困生这方面的工作。”于处长长叹了一声后说,“你先看看材料我们再谈。”
她从另外一间办公室柜子里取出几摞厚厚的卷宗,放在我的面前。
“这都是些什么?”我问。
“贫困生自己写的救济申请材料。你先看看。”于老师直起身时顺口说道,“我当时看完这些材料后,几天都吃不好饭。唉,这些学生真可怜……”
于翠霞老师说完出了门,屋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于是我开始一份一份往下看……我知道自己的此次高校贫困生采访是次万里长征式的巨大工程,每一程都得争分夺秒。我必须加快速度往下看,但从翻第一篇开始,我就发现自己过去那种一目十行的的“职业编辑”看稿速度这回一点也用不上了——我几乎只能一字一字地看,一字一字地读,因为我所看到的不是普通的稿件,也不是常见的公文,而是一份份用血水和泪水写成的乞求信、呼救书。它让我感到灵魂在经受山呼海啸般的震撼,心胸在承受那种很难用词语表达的一种近似绝望的窒息与压抑——学生求助书之一:尊敬的校领导:我是财96(1)班的学生,来自安徽东至县。在我10岁(1985)那年,我父母因车祸皆丧生,留下我与哥哥相依为命。这以后,在亲戚及街坊邻居的帮助下我哥哥念了两年高中,我也读到了初二。但别人的帮助总是有限的,两年之后,我兄弟俩同时上学已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我哥为了不让我辍学,借口自己学习不好进厂当工人。其实哥那时的成绩一直在班里是尖子,如果我们有个温暖的家,如果有父母的疼爱与培养,如果不是为了我,哥他现在肯定是个大学毕业生了。然而他不能。
在哥微薄工资的支持下,我勉强进了县重点高中就读。这期间,为减轻哥的负担,我背着他帮助学校附近的餐馆卖早点、夜宵等,以求得店主老板一餐半粥。在这种情形下,我艰难地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业,可不幸的是我在高考时以7分之差名落孙山。哥哥对我的落榜没出半句怨言,相反鼓励我重新复习。18岁的我在几年的苦难经历中已深深懂得哥哥的那份爱心外,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打算。1993年暑假一到,我便背起几本发黄的课本和几件缝缝补补的衣服,走上了打工的路——而这年下半年我哥参军入了伍,现在仍在广西北海舰队服役。
打工的路并不平坦,由于没文凭,没一技之长,更因人生地不熟的原因,我在福建石狮一带流浪了近半个月也没找到一份可以口的工作。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到海边去挑黄沙……经过两个多月的周折之后,在同乡的介绍下,我进了晋江一家皮鞋厂打工,在那里我度过了两年半工半读的打工生涯,其中所吃的苦头非常人所能体味和想象得到。付出的汗水终于有了回报,1996年,我以全县文科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北京林业大学录取。
一年的大学生活一晃而过,当初我打工挣得的4000多元钱已所剩无几。如今新学年已开始,对于无任何经济来源的我来说,我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为了准备第二年的学费,我没与哥商量,便决定卖掉父母留下的两间破房子(估计能卖个两三千元)。但由于诸多原因没人买。在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与在家务农的一位高中同学结伴利用这个暑假,到上海一家日本人开的餐馆刷盘。那餐馆实行两班制,每人每月工资300元。为了多挣点钱保证能上得起新学年的课,我向餐馆老板提出要求一天干两个班。老板听了我的陈述,同意了,并且晚上只让我加班到9点钟。即使如此,由于假期时间有限,我才挣得600元钱便匆匆赶回学校。
要上新学年的课,就得先交学费。可我身上仅有自己挣的600元加上那位同学给的600元共1200元,这也远不够全年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怎么办?我问自己,也问苍天,可谁也没有回答我。无奈之中,我只好厚着脸皮在这儿向学校领导发出恳求:请拉一把我这个穷苦的学生……
此致敬礼学生:董鹏志1997年9月4日学生求助书之二:尊敬的×老师:您对这个称呼可能已非常熟悉,可您认识我这个学生却是第一次,我,作为我们互相认识的起点。
老师,暑假期间,我徘徊于宿舍内,思绪万千。想起中学时求学之艰难,考入北林大之不易,更是焦虑目前……
学生的我,中学毕业于陕西西安市户县光明中学,家在西羊村,本为农民家庭,全家以清淡度日,安贫乐勤以足。可无奈在我高一时,父亲因多年积劳成疾离我而去。打此后唯母亲操劳供我上高二,读高三,考大学。在中学毕业时我心中因念母亲体弱多病,想立即找份工作,以代母亲之劳尽儿女孝心。故后虽以706分成绩考取北林大,但我却内心无任何喜悦可言,因为我根本不想进大学——其实是无奈。母亲得知后说什么也不答应我的作法,她特意给我讲了一件在我还幼小时的事:当时因家贫,父母曾想把我送给村附近的一个部队机场的一位军官作儿子,可当人家真来领时,我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了。父亲对母亲说,贫不懒志,家再穷,儿还是他的儿。母亲那天流着泪对我说,现在儿你考上了大学却因一点难处要退却,她说就是等她百年之后也无法向我父亲交待。于是我在去年8月28日(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到本村一个人那里借了3000块钱,走上了大学之路。当时借这钱是讲好的在我毕业后加倍归还人家,所以我在迈向大学门的第一步时就比别人多了一份沉重。
大学一年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年。我忘不了初入学的新奇,更忘不了交完学费后生活的困顿艰难,母亲又多病缠身,无援的我在多少个不眠之夜里摸着口袋中唯一的一个硬币时,也曾想给家里发一封求助之信,可一想到母亲那苍白的脸时,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我恨不得抬起手抽自己的耳光。所幸的是在我极端困难的时候,学校帮助我取得了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让我能安下心读书,并有可能在春节时用自己省下的钱回家一趟给母亲买一点小礼物。那次是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而且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像人一样地出现在众乡亲面前,其情其景,自然也非言表。然而命运却总是对我这个苦孩子那么不公,在我到家的第三天,我母亲怀着恋恋不舍的表情,永远地离我而去……在我欲哭无泪之后,我常想着这样一个问题:我这当儿子的大学生,到底这个春节是回来的对还是回来的错了?我反反复复问自己,但始终没有结论。
新春的爆竹仍旧那样脆响。可极度孤独和悲伤的我,一点也觉不到。多少个黑夜里,我有意不开灯,有意不让哪怕是萤火般的光在眼前出现。我想用黑暗来沉积心头的孤苦与忧伤,我更是在让黑暗之剑磨钝太多流血的心胸……我扪心自问:像我这样一个既无独立生存能力,又日后无可向父母报孝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那一次又一次与黑暗对话时,我甚觉自己的生命是那样轻薄无为,我想借着黑暗去见我的父母,去用儿子的整个心灵抚慰从未获得过多少幸福与快乐的父母的心……但就在我伸出双臂向死神拥抱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学校,想起了老师您和同学们,于是脆弱的我又觉得无地自容。特别是想到在过去的一年里,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对自己的帮助,我更觉自己那一闪念的荒唐。像我这样一个贫苦之家出生的人,在既未向父母报孝一份养育之恩,又未能为国为民做半点贡献之时就想逃避生命,简直就是一种可怜与无耻!
想通之后,虽然那个失母的春节使我无限痛楚,但回校后我尚能像过河小卒,有进无退。所幸在后半学期学习成绩较上半学年大有提高,心中总算稍许安慰。
老师,学生现在所虑的是目前入学学费太贵,学、杂、书费达2000多元。虽说我在暑假留在北京拼命打工40余天,也仅赚得700余块钱,加平时积攒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