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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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看着十分窘迫的董小宛也跟着打趣:“前年看到她,还是个毛丫头。不料现在竟出落得如此艳丽洒脱!听如是说,小宛天赋极高,人又勤奋,吟诗作画填词谱曲全不在话下,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确实是南曲的后起之秀!唉,遭时不造,溷迹风尘,不知是谁家儿郎,能消受她这艳福呢。”
柳如是朝顾横波等挤着眼睛,两片薄薄的红唇一撇:“你们听听!我们钱大人真真不愧是‘广大东南风流教主’!我还不算太老吧,他竟当着我的面,如此这般地夸赞小宛,还不把人给气煞了!”柳如是是今晚的女主人,特地妆扮了一番,一袭粉藕色的长裙,梳着流行的发式,发髻高悬,别着用碧玉制成的芙蓉一朵,白净的脸蛋上一双顾盼瞭人的眼睛显得格外传神。她故意噘起了腥红的小嘴,做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
钱谦益见柳如是娇滴滴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董小宛两手一摊:“小宛呀,老夫为了你得罪了如是,你可得给我担待些呀。”
董小宛自打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她的脸红了又自,白了又红,表情很不自然。说也奇怪,平日里若对着那些风流狎客,小宛总是神态自若,不冷不热的嘲讽脱口便出,可现在她反变得有些笨拙了。不过,她的心里却十分甜蜜,十分温暖。他们全是她的姐妹兄弟呀,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
龚鼎孳倚老卖老出来打圆场,他持着有些焦黄的胡须哈哈大笑:“如是呀,你吃小宛姑娘的醋就不该了。怎么着,在这群姐妹中你是大姐大,你成名在前,如今贵为侍郎夫人,但这南曲总还得后继有人吧?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咱们的小宛姑娘被推出来了,来来来,我提议,咱们一起干了第一杯酒,同喜同贺,为小宛也为咱们大家!”
众人齐声附和,一时间玉盘金碗,琼盏瑶觥相互交错。厨娘相继递上琥珀油鸡、水晶白鸭、松鼠桂鱼、翡翠鱼园等热菜,众人边吃边谈,气氛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佳会难逢,且乐今宵。香君,宛君,你们几位能否赏脸唱几支曲子?咱们来个各尽所长,尽兴尽欢如何?自此之后,天涯海角,相见就更不容易了。”方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公子何出此言?刚才你不是应允了要撮合冒公子与小宛妹妹的好事吗?如今这八字还没见一撇,您可不能走哇。”
“放心,宛君之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方密之唯恐董小宛难为情,便转脸对李香君笑道:“宛君生得如出水芙蓉,笼烟勺药,和香君真是伯仲之间哪。没有像朝宗兄这样的风流才子,又哪里配得上她呢?”
李香君脸色绯红,似笑非笑瞟着侯朝宗:“方公子,朝宗真有您夸得那么好吗?”
“哎,我可知道,”顾横波笑吟吟地插了一句,对侯朝宗抱怨说:“侯公子,咱们香君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呢。上一次你一去古无音信,香君即不事脂粉、不扫娥眉,从不轻易出媚香楼半步,好不容易才眼巴巴地盼到你的一封书信。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呀,总得言而有信吧。”
侯朝宗涨红了脸,振振有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读圣贤书,行忠孝事。现在虽然是山河破碎,但我辈们应尽力以赴,至于儿女情长之事倒在其次了。”
“如此说来,香君,你就得体谅朝宗兄了。说实话,我辈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虽有投笔从戎之心,却无跋山涉水、餐风宿露之体魄。唉,国难当头,我辈半生落魄,功不成名不就,空有一腔抱负,于国事又有何补?”方密之一声长叹,神色黯然。
“方公子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善解人意的董小宛柔声劝解道:“方公子、侯公子你们忧国之情溢于言表,大有怀才不遇之感。其实,在妾身看来,新亭对泣远不如闻鸡起舞的好。我劝公子要自奋不要自伤,小宛愚昧之言,公子以为如何?奋翼终有时,所在迟与早罢了!”
方密之怔了怔,忽然拍案大笑:“想不到知己竟在红颜,宛君大是可人!小小年纪,吐属如此,倒教我们这些十年窗下者为之汗颜。只可惜——”方密之拖着长音,笑而不语了。
“哎呀方公子,你总是喜欢半口砂糖半口泥的瞎开玩笑,只可惜什么了嘛。”李香君快人快语,平日里她与方密之也是闹惯了的,所以说话并不兜圈子。
方密之哈哈一笑:“只可惜我先打了包票,替冒兄做大媒,否则——”底下的话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方密之的话引起了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董小宛娇羞地说道:“厕身平庸,无善可誉。方公子谬夸了,确实难当呀。”
“小宛妹妹,你多么出风头呀,不仅这复社的名流对你青睐仰慕,就连我家老头子也不住地夸赞你,你可真是朵群蜂追逐的出水芙蓉呀!”柳如是半真半假地说笑着,趁机狠狠瞪了钱谦益一眼,弄得钱谦益挠着头皮嘿嘿直笑,他是难以言对呀。
“好啦好啦,这国家大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了的,这冒公子与小宛之事先就这么定了。刚才方公子都说了,佳会难逢,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大家一起饮个痛快!”顾横波见众人沉浸于忧国忧时之中,菜也不吃,酒也不喝,未免有些扫兴,便连连招呼起来。
“如是,你的瑟盒子在哪里?让咱们姐妹一展歌喉,为方公子他们助助兴吧!”
“真是的,我这女主人一点儿也不称职,不如改日咱们一起去顾眉家里去闹一闹?”柳如是说着转身蹬蹬上了楼,不一会儿捧着一只琴盒子下来了。
于是,顾横波、柳如是,李香君、寇白门、卞玉京等先后吟唱了自己拿手的曲子。临了,董小宛侧身抱起琵琶,玉指轻拨,弹唱了一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方密之初见董小宛便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而当董小宛轻启朱唇吟唱起这首名曲时,更令方密之难以忘怀。她那似云出岫、如珠走盘的歌声和娴熟的琴操,以及她艳丽的姿容、端庄的举止和清新的谈吐,都令方密之赞赏不已。但方密之对董小宛却无任何私念。他这个人并非草木,也同样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淫之为过,好则人之常情。所以他时常流连在秦淮河畔,对男女之情并不太过拘泥,他原本就是一个旷达无羁的人。眼下,他一心想为南明出力,当着钱、龚二人的面又不好袒露心扉,所以,方密之有一个心愿,如果能促成好友冒辟疆与董小宛的好事,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方才我一听到这首《春江花月夜》,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几年前小宛姑娘,她的歌声和琴声都太美妙了。你们倒是说说看,小宛和冒辟疆的事,后来是怎么发展的?”方密之从沉思中抬起头,看着柳如是和顾横波她们。
“嘻,看来方公子今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得,咱们这酒也吃得差不多了,把它撤了,泡一壶酽茶,上些茶点,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也好。月光如水,夜风温柔,每每一走进这金粉蔡萃的场所,我便有些身不由己了。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夜幕下的方密之显得有些憔怀,也比以前瘦多了。这两年多来的酸甜苦辣、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更让他的内心压抑和痛苦。南明政权根本没有指望了,想回到故乡桐城的龙眠山下也是不可能了——清廷不计前嫌听说他回乡之后,立即要他出任为官,戴上红顶子花翎!无奈之下,方密之决定再回南京会会亲朋好友,然后出家为僧,与尘缘作个了断!甚至连寺庙他都选好了,就是钟山半腰间的高座寺!
26.曲终人散前路漫漫
大清已经灭了大明,明朝的遗老遗少们,却还在依花傍柳醉里寻花,一樽青楼酒,半弯楚馆月,当真能令人忘却亡国之恨么……
生活优裕的顾横波自然猜不透方密之内心的想法,她只以为方密之急着了解冒、董二人的情形,便品着香茗,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说起来,他二人真是好事多磨呀,不过最后还是终成眷属了,也许是苍天不负有情人吧。”
董小宛在与复社人士的交往中,对如皋才子冒辟疆的才华、人品以及相貌早有所闻,从此心中便充满着企慕和希望,把“冒辟疆”三个字深深地镌在了心里。可是,董小宛又十分担心,万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为了解去忧烦,顺便打听冒公子的消息,董小宛便时常到媚香楼和隐园走动,企盼着能早一天见到心仪已久的冒辟疆。
这一日董小宛起床后,只稍作梳洗便呆呆地倚在窗前,惜惜见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言语,轻手轻脚地整理好床铺便下了楼。
“帝里春晚,重门深院;草绿阶前,暮天雁断。楼上远信谁传?恨绵绵!”
董小宛对着窗外莺歌燕舞的春景,更觉孤单寂寞,情不自禁吟颂起了女辞人李清照的《怨王孙词》:“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合,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
“噹!噹!……”外间客厅里的那座“金鸡啄米”的闹钟敲响了十二下,打断了董小宛的思绪。干妈陈氏亲手捧着托盘,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鸡蛋面条,白嫩鲜亮的荷包蛋衬着几棵碧绿的菜叶,清清爽爽,香气诱人。
“小宛,这回你怎么也得依着干妈,将这碗面给我吃下去。”
“干妈,”董小宛感激地朝陈氏看了一眼,少气无力地皱起了眉头:“这时候纵有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呀。”
“就为……那个什么冒公子、鞋公子?”陈氏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宛的脸色:“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方公子给他捎的信按说他早就该收到了,如皋离南京这么近,如果他想来的话也早就该来了。照我说呀,小宛,你名声在外,又何必在他一棵树上吊着呢?”见董小宛低头无语,陈氏索性接着说了下去:“儿呀,凭你远扬的艳名,倾国的姿色,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的郎君?”
陈氏不说倒好,董小宛起先不吭一声,后来就双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干妈,你都说什么呢。像我这种出身,说得好听一点儿是一朵花,随人家玩;说得难听点儿是一棵路边草,任人家践踏。说起来我还不如一个落难的叫化子!我虽然穿绫罗,食珍馐,却是丢下脸来去卖笑。而叫化子却是清白干净的,我却是下贱的,我还比不上一个穷叫化子呀!”
“宛儿,你又何苦这样作贱自己呢?好,好,就算干妈刚才的话没说。”陈氏慌得搂住了董小宛颤抖的双肩;“有又什么法子?人都是父母养的,有谁心干情愿做这下贱的营生?”陈氏大概想到了自己以前的卖笑生涯,不由得悲从心来,泪水涟涟:“干妈倒是不反对你与复社里的名士们来往。他们有文名,负气节,个个才华出众又相貌堂堂,对咱们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歧视,更没有轻薄猬亵的举动,干妈也从心眼里喜欢他们。若是你能趁早有个归宿,跳出这火坑,干妈绝不会阻拦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干妈实在不愿你被那些禽兽不如的地痞无赖们糟蹋呀!”
“干妈!”董小宛动情地喊了一声,又是哭又是笑的:“冒公子与侯公子一样,也是个有才华有气节的名士,据说他的脾气也和侯公子的差不多,有方公子和香君她们从中撮合,冒公子倒不见得有拒而不纳的事。”
“啧,啧,这面还没见,就为这冒公子说起话来了。干妈倒是问你,你真的那么有把握?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而那冒公子素来风流,你就是落花有意,若是他流水无情,不也枉然吗?”陈氏也顾不得自己眼角的泪水,挑出手绢为董小宛揩着脸颊。
“干妈,人家心里正犯愁呢,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董小宛撒娇地唤着陈氏:“听如是姐她们说呀,冒公子不仅相貌一流,才华一流,还很讲义气、重名节呢,他又是一个大孝子!为了救他的父亲,对了,他的父亲前一阵子为奸人所害被下了大狱,冒公子四处奔走,不惜万两巨资终于挽救父亲脱离了虎口,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来金陵。干妈,您说这冒公子人品如何?告诉您,”董小宛将嘴贴在了陈氏的耳边,甜甜地笑道:“如是姐姐夸他‘才如相如再世,貌似潘安复生’呢!”
“嘿,没羞,真没羞!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被他迷上了!不成,等这冒公子来了,得先过干妈这一关!干妈可不管他是什么冒公子还是袜相公,横竖得难为难为他,省得日后他给你气受!”
“